眼前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孤島般懸浮在茫茫黑暗之海中央的舞台上，只剩下仇無衣與懸空的血淚面具。

「你……竟是這個樣子的……」

仇無衣已經知曉了血淚面具所代表的意義，卻無言以對。

「我即是你的善意，因為自己的靈魂曾被鮮血沾染，從而一直被封鎖在內心深處不敢放出的善意。」

血淚面具上面的裂縫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我……竟然還存在善意么？」

仇無衣自嘲地抓着頭髮，從出生起內心就被前世黑暗的記憶所填滿，也難怪它淌著血淚。

「存在，在你真心真意地想保護那個女孩子的時候，你就已經承認了我。不要在意身上沾染多少血污了，即使是遍染赤紅的道路，只要你的出發點是善良，終始點是正義，那麼你始終是正確的。敞開心吧，別再害怕將自己的善念暴露出來，你已經不需要時時刻刻戴着偽善的面具。」

血淚面具中飄來的聲音回蕩在整個舞台之上，空中投下的燈光一時之間亮得發白。

刺眼的光芒令仇無衣抬手遮住了雙眼，在視線離開血淚面具的剎那，所看到的是面具化作微笑的面孔消失的情形。

面具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光團，向著仇無衣的胸口飛來，倏地鑽了進去。

「唔……啊啊啊！」

仇無衣昂首吐出一口火燙的氣息，宛如刻在身體內部的灼熱感幾乎將五臟六腑燒焦，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好像都變成了岩漿，無數烈焰撕裂了皮膚，從裂口當中手舞足蹈地鑽了出來，彼此之間擁抱成了巨大的火球。

火球核心中是掙扎不已的仇無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着火的事實。

「哥？」

「啊？」

猛一睜眼，仇無衣看到的是一隻在自己面前不斷搖晃的小手，目光一轉，又看到了好像很擔心的范鈴雨。

糟了，這該如何解釋？

「吼！」

模糊難辨的魔獸叫聲突然響了起來，雖然聲音很低，但立刻就讓仇無衣捕捉到了位置。

「噓，咱們出去看看。」

無意中踩到了個台階，仇無衣伸出食指豎在嘴唇前，嗓子眼裏擠出細細的聲音。

范鈴雨以為仇無衣剛才的發獃是因為聽到了魔獸出沒的聲音，也就沒有多想，躡手躡腳地向著洞口走了過去。

仇無衣總算舒了口氣，剛剛邁了出一步，體內的發生的劇變令他差點一腳踩空。

那種感覺就像體重一下子輕了四分之一，但肌肉和力量卻反而增加了一樣，減少的只是一些說不上是什麼東西的廢料，無論是手臂還是雙腿都變得意外地有力。

凝聚神識，甚至聽得到三四步之外范鈴雨身上的血液流動聲，以及洞外雪花落到地上的微小聲音。

視覺，聽覺，嗅覺，一切都突飛猛進地成長了許多。

難道……

仇無衣立刻將神識投入天衣當中，果然第三條真名衣骨已經掀開了模模糊糊的偽裝，將它的名字顯露出來。

「萬戰凌極」

即是象著着身經萬戰而抵達極點的意思吧，對這個名字，仇無衣自然不可能不滿意，而對於上面所具有的另一個刃紋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紅色的戰衣萬戰凌極之上有兩個刃紋，第一個就是開啟了的海市蜃樓，第二個卻始終無法觸及，獲得衣骨的真名之後，仇無衣又想碰碰運氣，於是就動起神識，轉向那個模糊的刃紋。

「咦？」

仇無衣覺得自己的智商突然不夠用了。

在萬戰凌極之上，赫然只剩下一個海市蜃樓，之前那個模糊的刃紋竟然憑空失蹤。

不可能是記憶發生了偏差，第二個刃紋絕對是存在過的，而且就在這個位置上，雖然刃紋理論上也可以拆卸，但從來沒有聽說過它竟然能憑空消失。

這種咄咄怪事着實過於突然，仇無衣立刻檢查了一遍其餘兩條衣骨當中的刃紋，它們還在，沒有出現異常，即使是模糊一片，也依然懸浮在衣骨之上。

懸浮……在衣骨之上？

「咳咳……咳咳！」

突然冒出的想法讓仇無衣下意識地往上看了一下，頓時嗆得咳嗽不止，在范鈴雨責怪的目光下捂住了嘴。

萬戰凌極中的第二個刃紋其實並沒有消失，它的確還「懸浮」在衣骨之上，只不過位置稍稍高了那麼幾米而已，按照以前的位置來尋找，自然什麼都看不見。

這裏面的原因並不清楚，也許是知曉真名之後解開了它的束縛吧，總之它就這樣懸在高空，但還是模糊難辨。

唯獨能看出這個刃紋的輪廓有點像半枚翅膀，全長大概有七八米的樣子，是所擁有的刃紋當中最為龐大的一個。

看到這種東西，心中湧現的已經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敬意。

不知道它染色之後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

「能出去看看嗎？」

洞口的范鈴雨有些等不及了，不停地搓著雙手，轉身看看仇無衣，他又一臉愉悅地不知在想什麼東西。

「等一下……」

仇無衣將耳朵貼在岩壁上，透過重重岩壁，觸角一般延伸出去的強大感知力能夠聽見哪怕只有一丁點的細微聲音。

魔獸已經沉寂了，原因不清楚，但無論是呼吸聲還是咆哮聲都沒有再發出來。

也許是已經走了吧？

暫時確認外面沒什麼危險，仇無衣謹慎地走出洞窟，向范鈴雨比了一個「稍待」的手勢。

不過范鈴雨沒有聽他的，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直接跟了上去。

「那個是……死掉了嗎？」

映入范鈴雨眼帘的是一具龐大的魔獸屍體，橫在道路較為寬闊的地方，幾乎擋住了全部的視線。

魔獸的模樣有些奇怪，並不能斷定到底是在睡覺還是已經死亡，仇無衣嘗試着將萬象真眼照了過去，眼眶當中所顯現的數字是「二十六」，不算很高的等級，即使它是活着的，兩個人也足以將其搞定。

心中有恃無恐，仇無衣就拾起一塊小小的石頭，嗖地一聲丟了過去。

石塊擊打在魔獸厚厚的毛皮上，甚至有沒發出聲音，足以見這層毛皮有多麼的誇張。

「可能死了。」

仇無衣招呼范鈴雨跟上，果然，走了十幾步，魔獸也沒有反應，仍然倒在狼藉之中，之所以狼藉，是因為這裏是剛才與常烈所交戰的地方。

「這不是雪老虎嗎？」

范鈴雨湊得近了，才看清魔獸的模樣，喜出望外地撲了過去。

雖然基本上已經確定它是死的，仇無衣卻還是無法釋然，心中充滿各種各樣的疑惑。

這隻魔獸果然是這次的目標雪老虎，雪山當中的強大掠食者，之所以不離開雪山的原因是血液的流動速度非常快，如果不在寒冷地方降溫的話，就會很快自燃而死。

遭受了更強的魔獸襲擊？還是意外中毒？後者應該不可能。

看着將半個身體都埋進雪老虎毛皮中的范鈴雨，仇無衣關注的東西要更多一些，於是就繞着雪地上的屍體轉起了圈。

這種魔獸生性兇猛，如果遭到更強力的對手，不可能不拚死一搏，但現場沒有戰鬥痕迹，況且如果真的有更強的魔獸，自己也不可能察覺不到。

可以看出它死的時候非常突然，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直接倒下了，可能連痛苦都不曉得，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瞬間殺死這等龐然大物？

仇無衣的目光落在地面的血跡上，順着血跡的方向，能夠看到再虎的嘴邊也有那麼一點點顏色怪異的血痕，即使已經乾涸了，顏色卻依然鮮艷的和剛放出的沒有區別。

這是一個線索，仇無衣蹲了下去，在血跡最深的地方尋找起來。

果然，地面上還有一些從殘破的碎片，很難看出是屬於什麼部分，有的地方能辨別出肌肉的模樣，還有些地方能夠發現類似血管的東西，以及血管上凝結著的鮮血，這些鮮血附近的積雪全都融化了，似乎它們的溫度非比尋常。

這一切都讓仇無衣聯想到了常烈變成怪物之後的身軀。

「唔……」

仇無衣連連拍打着自己的面頰，想要讓頭腦從不適的聯想當中清醒過來。

人應當是沒有毒的，即使有毒，也未必能夠瞬間將雪老虎這種龐然大物殺死。

唯一的可能性，應該就是雪老虎吞噬了常烈屍體之後，下肚了的屍體突然散發出超高的溫度，然後將它的體溫上升到足以致死的的程度，因為是最大的致命弱點，所以才死得乾淨利落。

常烈，真的還能稱之為人么？而且還有一個偶然發現的細節，至今為止也沒有對范鈴雨說出，這件事，仇無衣準備在水落石出之前永遠埋藏在記憶當中。

那就是常烈的後背上鑲嵌著三顆五角星，不是在衣服上，而是在他的身體上。

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巧合？或者不是？

「對了，哥，那個人好像還活着哦、」

「哪個？」

仇無衣一下從沉思中驚醒。

「就是那個先走出來找茬，然後一下被殺掉的傢伙，不過我也不確認究竟算不算活着啦，反正挺奇怪的……」

范鈴雨說着意義不太明確的話，但字字句句都令仇無衣的眉頭緊鎖。

「去看看。」

覺得讓她說大概也說不清楚，仇無衣站起了身。

這個人指的是郭勇，但那時的確親眼看到了他的死亡。

這其中，難道又出了什麼差錯？

仇無衣只覺得本來還算能夠看清的現實變得有點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