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約牽著大黑馬來到一棵大樹下，靠著樹榦坐下來，扯下蒙面巾，從懷裡掏出兩份公文遞給雲見。

扶蘇接過來一看，臉色微微一變：「先生被通緝了？」

這兩份公文，一份是萬睿澤的，另一份則是顧約的。

顧約哈哈一笑，也不賣關子，把離開上郡后的事情簡單的講述了一遍。

雲見坐在他身側默默地聽著，良久，才問道：「先生……是甘羅？」

「不是。」顧約搖搖頭，嘴角掛著一抹苦澀的笑容。他可以跟秦始皇扯犢子，可面對師兄的這張臉，他實在是說不了謊。而且，一個謊言需要有無數謊言來掩蓋，到最後，可能會導致雲見不信他。「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此言何意？」雲見側過頭，剛巧看到顧約眼中那絲一瞬即逝的落寞。

「我來自秦朝以後的世界，所以知道你們這個世界接下來的大致走向。」

扶蘇微微一怔，顧約看著他，「我知道贏……陛下會在七月病逝於沙丘，但他在駕崩之前，會讓趙高代擬詔書，讓公子把軍事託付於蒙恬將軍，回咸陽繼承皇位。

只不過趙高與蒙毅將軍有隙，公子又與兩位將軍親近。趙高擔心公子繼承皇位后，他的好日子將會到頭，於是就與李斯合謀，篡改詔書，以莫須有的罪名，賜公子和蒙恬將軍自裁。又將蒙毅將軍囚困於代郡，后被胡亥派人殺死。」

扶蘇靜靜地聽著這一長串的信息，消化良久，最後問道：「……先生為何要幫扶蘇？」

顧約踢著腳邊的石子，道：「在我穿越到這裡之前，公子和兩位蒙將軍，皆是我的好友。」

「好友……」扶蘇有些迷茫。

「就是那種一起出生入死好多次的兄弟，可以放心地把後背交給對方。」顧約說著笑了一下，抓了抓頭髮道，「公子不相信我也沒關係，這確實讓人有些難以接受。只是跟我一起穿越過來的還有一人，那個人十分危險。」

「公文上的這人？」扶蘇道。

「嗯。」顧約輕輕咳了一聲。

扶蘇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猶豫半會兒，道：「先生，請跟扶蘇回營。」

「不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去做。」顧約站起身，拍了下衣服，轉身摸著大黑馬的腦袋。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被刻意安排的，顧約兩次進入往生石搶過來的馬都是黑色的。

他此刻心中甚至有個荒謬的念頭，或許，馬也是有轉世的。他前後兩世被通緝追殺，陪伴他的，其實都是同一匹馬。

顧約撫順著大黑馬的鬃毛，唏噓了一下。這傢伙上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老是被他抓過來騎。

雲見走到他身邊，垂著眼瞼：「先生可是因為這份通緝令，怕連累扶蘇，才不願回去？」

顧約心中正在想著有的沒的，雲見這一問題，突兀地讓他有些發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地看著他。

雲見繼續道：「方才扶蘇便注意到了，先生走路腳步虛浮，步履不穩，明顯身上帶傷，為何還要強撐？」

顧約手上的動作一頓，手指下意識地揪住大黑馬的鬃毛，突然鼻子發酸，莫名有種要落淚的衝動。

獨自一人進入往生石，雖然很快就遇到了雲見三人，可他們並沒有與他有關的記憶。

一開始顧約還沒覺得什麼，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只有他一個人對抗命運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孤立了。

要不是這幾日一直在奔波，沒時間胡思亂想，他或許就要被這種孤獨感所吞沒了。

眼下扶蘇在知道這麼多宛如天方夜譚的真相之後，第一反應不是懷疑他，而是察覺到了他的傷勢，這讓顧約差點就要收不住情緒了。

「先生，請跟扶蘇回營。」雲見牽過大黑馬的韁繩，重複道。

顧約這才回過神，鬆開大黑馬的鬃毛。後者朝他不滿地打了個響鼻，脫離少年的魔爪，當即屁顛屁顛地跟著雲見走了。

顧約呆在原地怔了半天，扶蘇見他沒跟上來，站在前邊等他。

大黑馬甩著尾巴，焦躁地朝顧約踢了幾顆石子過來，示意他趕緊跟上隊伍。它可不想再陪著他每天奔波幾百里，把這一身好不容易屯起來的膘肉都跑沒了。

……

「先生，你這麼蒙著面，也不是個辦法。」大個子蒙恬在長城上等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把兩人盼了回來。

扶蘇招呼兩人進了營帳，蒙恬看著扶蘇拿給他的公文畫像，對照著顧約，很是佩服那名畫師，居然可以把先生畫的那麼像。

看著看著，蒙恬像是發現了什麼，拿起一邊的毛筆，在畫像上添了幾筆，隨後驚喜地叫了起來，把畫像豎起來，面朝兩人，道：「先生，我有辦法了，你看！」

兩人立馬把目光投了過來，緊接著顧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扶蘇也是抽動了一下嘴角。

只見畫像上顧約的頭髮被蒙恬添了幾筆，又加了些頭飾上去，稍作處理之後，讓他看上去宛如一名妙齡少女。

蒙恬一手摸著下巴，一手拿著畫像，眼珠子亂轉，先是看了眼畫像，接著又看看顧約，最後落在雲見身上。

「先生啊，要不你委屈一下，妝扮成公子的姬妾。這樣一來，我敢保證，絕對沒有人能認出你來。而且有了這個身份，你出入公子的營帳，也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怎麼樣，完美吧？」

顧約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個子，這個臭不要臉的，怎麼哪一世都心存著這種歪念。在現世的那次生日，這混蛋讓他穿女裝扮成師兄的女友去參加聚會，這次更過分，直接要他扮成師兄的老婆！

大爺的，合著他每一世，都得穿回女裝來掩人耳目么！

等等，難道這一世，扶蘇已經有老婆了？該不會又是師姐吧？

前一世，對於蘇靖襄，雲見應該有很深的愧疚。所以，顧約並不希望，這一世，他們兩人還會有交集。「公子有姬妾了？」

蒙恬搖著頭：「哎，頭疼啊，公子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咦，先生，你這明顯鬆了一口氣是幾個意思啊？」

「我……」顧約還沒解釋一句，蒙恬就作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搶答道，「先生，你莫不是……喜歡公子吧？」

「我喜歡你大爺！」顧約忍無可忍地把杯子扔了過去。

「先生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大個子哈哈一笑，「蒙恬思來想去，這法子不失為一妙計，以先生的氣節，應當不會在意此等細枝末節。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可行。」扶蘇茗了口茶，淡淡地點頭道。

蒙恬聞言，風一般的奔了出去，隨後又風風火火跑進來，手裡拿著一套女裝，塞進顧約懷裡。

顧約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蒙將軍，不要告訴我，這衣服你一直都隨身攜帶著？」

「先生別管了，快去換上吧。最近上郡不太平，隨時都會有人進公子營帳彙報各項事情。」

不得不說，蒙恬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顧約剛換好衣服，就有一名士兵急沖衝來到營帳外，高喊一聲：「報！」

「進來！」扶蘇道。

「公子，有大量民夫和犯人失控了！」

「什麼？」蒙恬還沒來得及驚嘆顧約的女裝，聞言臉色一變，右手一按在巨闕劍上，身上當即便是出現了凌厲的氣勢。

「何為失控？」扶蘇問。

「他們突然暴起，發狂似的砸巨石傷人，第三營地死傷慘重，已經亂作一團。」

扶蘇看向顧約，後者對他點點頭。於是他道：「帶路！」

「是！」士兵恭敬地行了一禮，視線在顧約身上偷偷瞄了一眼，轉過身走到前面引路。

還沒走近第三營地，顧約就看到了大量黑影，綠眼藍眼紅眼的都有。

長城在歷史上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嬴政作為千古一帝，其實是個很有軍事頭腦的君王。

只可惜他過於急躁，在長期的施壓逼迫下，這些被拿來當苦力修築長城的民夫和犯人，心中積累的怨恨早就達到了極限。現在只需要有一粒火星，就能把它點燃。

顧約最擔心的情況還是出現了，如果要讓人產生大量的祟，上郡這裡的民夫和犯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一個人若想方設法要去幹壞事，別人是攔不住的。因為他已經沒了底線，放大了自己內心的惡，還十分擅長煽動別人的情緒為他所用。

萬睿澤滿世界放火，顧約就算想要阻止，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最終還是陷入了疲於奔波的被動境地。

上郡這裡前面幾次祟的騷擾襲擊無疑是為這一次的爆發做準備的。未知的，而且還是看不見的，來這裡作苦工的，大部分都沒受過文化的熏陶，被有心人一唆使，立馬就相信這是鬼神之亂。

然後這一次萬睿澤的人直接加大力度，就導致幾乎整個營地的人幾乎都產生了祟，帶著恐懼、絕望以及想要毀滅一切的負面情緒，讓這片區域的上空都變得陰沉起來。

「這怎麼看上去鬼氣森森的？」蒙恬看向顧約，恍惚間發現少年的眸子變成了金色。隨即他看到了無數黑影，那些黑影呈現人形，有著妖異而又鮮艷的眼睛。

所有人都驚叫騷動起來，驚慌失措地亂跑在營地間，看他們的神色，明顯都是看到了這些黑影。

扶蘇暼見顧約金色的眸子中，透著絲冰冷與高貴。緊接著，眼前一黑，一道雙目猩紅的黑影，咧嘴朝著他的方向跳來，手中那柄特大無比的黑色鐮刀，向他橫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