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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贅婿 - 第一一〇一章 插曲(下)字體大小: A+
     

    九月初九下午申時二刻,並不和諧的一幕正在江寧城內升起、蔓延。

    城東卜水街,原本熱熱鬧鬧的重陽街景,茶肆二樓爆炸發生後不久,局面開始變得複雜起來。

    遠遠近近看熱鬧的人羣堵塞在街頭,一些揹負刀兵的武者、好事者們站在附近指指點點,而在茶肆外的街道上,一衆客卿、護衛的應變稍有些混亂,但隨着如“鐵肘”徐安等人開始朝灰塵裡衝,幾名能夠管事的客卿也做出了決定,將示警的響箭放上了天空。

    中間耗費的時間並不久,對於街道上的衆人而言,這個決定在做出之時也稍顯有些魯莽。

    這一次在金勇笙的安排下,跟隨時維揚過來佈局的時家客卿足有十餘人,皆是綠林間有着偌大聲名藝業的兇悍之輩。他們過去或是在地方有着自己的山寨;或是手段高強,在戰亂時期仍能威震一方的豪強兇人。

    就地位上而言,抓捕區區一個嚴雲芝,這些客卿任何一個到場,也就夠了。甚至至於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幾位,如“十五絃”於慈這樣的老江湖,即便是嚴家堡嚴泰威親至,那也只能對老人執以晚輩之禮。

    ——這甚至都不是以身份排輩來壓人,自中原戰亂、女真肆虐後,那種虛假的名聲,在公平黨這種廝殺出來的勢力高層,不可能佔到長久的便宜。這位使偏門兵器的老人看似年邁,但近些年來,手底下的鐵陀螺不知砸碎了多少綠林人的天靈蓋,手中的鐵線也不知纏住過多少自以爲藝業驚人且年輕氣盛的英雄豪傑的頸項,也是在不少身形高大魁梧的漢子被老人制住生生勒死之後,公平黨內部也才真正認可了這類人的身份地位。

    戰亂固然令得天下動盪,無數人顛沛流離,但也使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加劇,披沙揀金。過去那些盤踞一地,稍有些武力便自稱一方宗師的套路已然行不通了。而作爲這些年來人羣聚集、天下最爲混亂的一片地方,江南的一衆武者在摩擦中交流、融合,大家都變得更加厲害,這是公平黨內部的共識,也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天下的共識。

    十餘名這樣的客卿,加上上百的時家精銳護衛,再算上附近幾條街道上故布迷陣、守衛醫館的一些人,這樣的陣容,即便是大光明教那位林教主親至,也討不了好去——雖然過去的擂臺上沒什麼人擋得住那位發飆的天下第一人,可眼下的情況又不是擂臺,十餘高手、上百戰士無所不用其極的情況下,吃虧的也必然會是對方。

    而在這樣的陣容下,稍出變故便立刻發響箭召人,令這邊的同伴朝這邊收縮,這對每一個客卿而言,都是極丟面子的事情。各方英雄在場,都還沒弄清楚事態,你這一驚一乍的找幫手,往後還要不要在江湖上混?

    但當然,樓上那一陣爆炸引起的變故可大可小,煙霧衝散之中,徐安躍上高樓,時維揚在煙塵裡嘶喊,街頭上其餘幾名客卿便各自有了動作,有的讓人準備好用漁網救場,有的大聲提醒衆人“二公子沒事,我聽到了”,而其中一名客卿放出了最基本的示警響箭。

    兩邊的街頭上,看熱鬧的人羣裡有人認出了這響箭的涵義,便紛紛議論:“這是時家在做事。”

    “事情不小,時家的‘御林軍’親自到了,這可都是硬點子……”

    時家過來的級別不低,倒也配得上茶樓裡那片突如其來的爆炸。而其後的變故暴烈而迅速,徐安被踢下樓頭,在街面上吐血翻滾,二樓、一樓的煙塵中都是一片慘烈的廝殺,再接下來,樓板坍塌,煙塵更是撲向四面八方,外頭的人一時間還沒能做出最妥善的決定,而蔣冰攙着時維揚從一樓的煙塵裡衝出來了。

    看見時維揚渾身是血、手臂斷去的那一刻,周圍的人才陡然間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

    而下一刻,那持刀的刺客,如同嗜血的魔神一般,從後方的煙塵中追殺了出來!

    這刺客的步伐猛烈而迅捷,腳下蹬起灰塵就像是爆開了一般,他衝向蔣冰與時維揚的深厚,長刀斬落。旁邊的街道上,附近的人也大都有了動作,有人大喊之中拋出了漁網,有人拋出手邊的物件,有人持刀槍殺向前方,有人將路邊的桌椅砸了過來。蔣冰推起時維揚,奮力撲向一旁。

    那刺客面對的,幾乎是周圍呼嘯而來的漫天人影、槍影、漁網的影子……蔣冰護住時維揚撲向旁邊的那一刻,只見刺客的身影在高速的奔跑中猛然低伏,他彷彿在呼嘯間從虎豹化爲了蜘蛛。刷的一下,從正面衝來的一名持槍護衛被這狂風捲中,身體在空中被硬生生的扯向後方。

    兔起鶻落的瞬間,刺客衝出煙塵,在一刀未曾劈中後轉眼間低伏過丈餘距離又高速探起,將那名護衛轟的一聲拖砸在街道對面酒樓的臺階上,一旁的一名護衛驚覺間扭頭,刺客手中的長刀橫指,直接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瞬,這護衛全力後退,與這酒樓前的攤位撞在一起,對方已經徑直重進了酒樓大堂裡。

    漁網、兵器、各類器物、攻殺在街道上落了空,後方的煙塵裡,也有數道狼狽的身影追了出來——這是在茶肆一樓被砸得七葷八素的一羣護衛。

    一切並未停止,對面的酒樓大堂裡本就有時家的護衛與客卿存在。先前他們在二樓上亦有安排人手,方便更加清晰地監控茶樓中的動靜,爆炸出現之後,這些人都已匆匆下來,那刺客衝進大堂,轉眼間便是一陣哐哐哐哐的聲音,呼喊之聲此起彼伏。

    “攔住他——”

    “抓住這廝——”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小心!”

    “點子扎手——”

    “圍起來——”

    “哇——”

    酒樓大堂裡桌椅翻飛,身處這裡頭的幾名時家高手在第一時間根本無法對那刺客做出合圍,被那刺客接着複雜的地形拖得亂跑,轉眼間便有三四人被劈倒在血泊裡,一名護衛被那刺客拖着當成盾牌,身上中了幾刀幾槍、反抗之中又被那刺客瞬間抹了脖子,一時間狀況慘烈無比,即便是見慣鮮血的老江湖都有些被這兇狠的手段嚇到。

    那刺客衝向酒樓的後方,似乎是想要逃跑。

    街道中央,蔣冰護住時維揚,口中兀自大喊:“救人——”他拖住旁邊一名護衛,伸手撕了對方看起來還算乾淨的衣服,開始忙碌地給時維揚包紮手臂上的傷口、勒緊斷處。旁邊亦有手腳利落的同伴過來幫忙,替下了此時全身都在發抖的蔣冰。

    當是時,街道上一片混亂,有人指揮着衆人追捕刺客,有人衝入茶樓廢墟中尋人,有人奔向高處監控事態,也有人開始向蔣冰詢問事情的發展。

    此時的衆人其實都還有些不清楚茶樓之中具體發生的事情,不清楚於慈、項大鬆等人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遭遇,到底是被那爆炸直接炸死了,還是在此後的廝殺中遭了毒手——若是前者,刺客沒了炸藥後威脅便已大減,但若是後者,這人的身手便再難估測。

    蔣冰還沒來得及回答。

    街道的上方,陡然有人暴喝:“小心——”

    那是一名手持長弓的時府客卿,此時帶着弓箭已經上了茶肆一旁的樓頂。就在他大喝的這一刻,衆人才發現,之前衝入酒樓,又朝酒樓後方衝了出去似乎想要逃跑的刺客,此時自旁邊一條衚衕裡折了回來,他手持一柄搶來的長槍,衝出衚衕口後,照着這邊人羣聚集的方向便擲了過來。

    長槍呼嘯,照着地上的時維揚、蔣冰這邊直射而來。

    長街上的衆人不曾體會過茶樓當中的廝殺,還未曾料到這刺客竟如此兇悍,在街道上有如此之多高手坐鎮的情況下還殺了回來。蔣冰拉着時維揚便要往回拖拽,站在前方的一名客卿順手將身旁想要躲避的護衛推了一下。

    土塵漾起、血花飛濺,那護衛的身體摔倒在地上。長槍穿過了他,猩紅的鋒芒直刺向街面上的時維揚,隨着那護衛身體的翻動,才扎進路面上的泥土裡。

    時維揚渾身是血,身體抽動,蔣冰的手臂和目光都在顫抖,街道上的護衛、附近的客卿朝着那刺客衝將過去,有人抱着漁網也在衝。刺客刀光一晃,以高速衝向街道一端圍觀的人羣。

    一側的樓頂上,之前示警的持弓客卿摔了下來。他的弓箭技藝極高,原本見到刺客從衚衕衝出的瞬間便要挽弓射箭,誰知後方有鋒芒斬了過來。這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刺客,手中短刀刀法伶俐,輕功和步伐也是迅捷非常,雙方在屋頂上一番廝殺,這持弓者的屁股上、大腿上各中一刀,此時拿不住步子,從屋頂上摔落,砸在路邊一個攤位的小推車上,碎片飛散。

    “當心……”

    “刺客有兩人!”

    “是老手……”

    人羣中的衆人各自發出呼喊之聲。他們能夠看到,之前擲出長槍的那名刺客已經持刀突入人羣,道路上一片更大的混亂隨之散開,後方跟隨着二十餘人追殺過去,一時間竟無法將他截下,被他左衝右突地傷了兩人,在撿起街道上落下的一把長弓後,又奔入旁邊的一家商鋪之中,在廝殺裡衝上二樓。

    二十餘人圍堵過去,武藝有高有低,但短短片刻間能同時與他交鋒的,竟都只有一兩人。

    街面上無論是“平等王”一方的客卿還是精銳護衛,都是綠林間頗有廝殺經驗的刀口舔血之輩,此時便能夠看出來,這刺客在混戰局面下廝殺的手段,嫺熟到了極點。

    在此時的綠林間,除非武藝能到達林宗吾、周侗那類大宗師的碾壓級別,廝殺中以一對多的不二法門仍舊是高速遊走,同一時刻絕不與多人發生戰鬥,類似的廝殺方式,在場衆人也有許多曾在戰鬥中實踐過。

    也是因此,隨着眼前廝殺的迅速延伸,那刺客的身手乍看起來並沒有碾壓的優勢,但短短几次的出招,狠辣利落卻又幹淨至極,不管得不得手,回身一刀便迅速遠飈,選擇的方向也皆是能讓局面變得更加混亂的一端,這種混戰之中近乎冷澈的大局觀,令得人羣當中冷眼旁觀的幾名高手也在瞬間感受到了對方的兇殘。

    即便是客卿當中經歷過戰場的老手,在一個人面對滿街敵人時,精力高度集中,體力也會迅速消耗,在某個時刻,便難免出現紕漏。但這刺客乾淨利落地從今人羣,在將大量圍觀者衝散成掩護的同時,還能借機反殺,甚至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長弓,衝入旁邊設施更復雜的商鋪裡。他看起來甚至沒打算就此突圍。

    不死不休。

    先前第一個放出示警煙花的客卿此時徑直拿出了身上一枚最高級別的煙火令箭,陡然拔了蓋子,令一支菸花呼嘯着沖天而起。

    “一字電劍”蔣冰顫抖着抱起了仍在抽搐的時維揚,轉身便走,他口中吶喊:“讓開——”旁邊的客卿有想要出言阻止的,但終於也只能護在他的周身,讓前方看熱鬧的行人迅速散去。

    刺客在商鋪中奔行,徑直衝上二樓,撲向窗口,這邊街道上,一羣人拿着長槍、石塊朝那窗口飛擲過去,那刺客在窗前一陣躲避,探頭一看,只見蔣冰已經抱着時維揚朝遠處奔行,口中喝道:“跑不了的——”他朝着商鋪二樓後方的窗戶衝了出去。

    屋頂上,那名身材矮小的刺客正被左右撲上來的敵人追逐,此時一面奔跑,竟也是一面大喊:“你跑不了——”衆人聽他嗓音帶些少年的稚氣,但內息圓融綿長,一聲喊出,迴音在四周鼓盪,赫然是極爲高深的內功基礎的象徵,也不知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子弟,俱都爲之心驚。

    短短的片刻間,巨大的混亂蔓延向更遠的地方。隨着那支屬於“寶丰號”中最高級別示警令箭的發出,隱約間半個城池的重要人物都注意到了這邊的變故。更遠處一條街道上的房間裡,正與人商談重要事務的老掌櫃金勇笙蹙着眉頭從窗口望了出來。再遠一點的衆安坊內,時寶丰在不久之後也得知了事態的發展,隨後,幾乎整個“平等王”體系下方的高手,朝着這邊傾巢而來。

    煙塵瀰漫,人羣驚亂。蔣冰抱着時維揚朝着長街的一頭奔跑,那是安置嚴鐵和的醫館所在的方向,眼下不管是大夫還是收到命令的人馬都正從那邊趕來。

    隔着一條商鋪的臨近一條污水道的窄路之中,寧忌持刀衝過驚亂的人潮,時不時的有人掉落旁邊的泥濘髒水中,也有恰巧圍堵過來的護衛被他砍殺在地,透過商鋪與商鋪之間的窄巷或是敞開的門窗,他能夠看到護衛着時維揚的衆人正與他平行向前奔跑。

    短短片刻的時間裡,他以高速的遊走拖着護衛時維揚的衆人在這片混亂的街道上撕扯了幾個來回,中間以狠辣的手段砍傷了一些人,但事實上,留給他的時間,也已經非常短暫了。

    對方的成員當中,並不是沒有高手,只是或者陰險、或者惜命,在這短暫的交手中,大都被自己的打法嚇退或是被小光頭給牽制住,不過自己身上此時也或多或少地捱了幾下,胸口煩悶,手臂隱隱作痛,背後也有兩處傷口正在淌血。

    他撿起長弓時只順手捎了兩支箭,偶爾撲向高處挽弓欲射,但也並未尋到最好的時機。

    再做拖延,自己或許便難以離開。

    混亂的身影在眼前驀地閃過,隔着一家店鋪的街巷那邊,抱着時維揚的蔣冰,奔跑過有些瘸腿的……宇文飛渡身邊。

    他陡然間,瞪大了眼睛。

    蔣冰抱着時維揚還在奔跑,旁邊護衛着他們的客卿與高手揮舞刀槍,恐嚇着路邊的行人避開,並沒有意識到這行人當中隱藏着一些怎樣身份的遊客。

    “他得死——”寧忌吶喊出來,“別讓他活着!”

    他骨子裡潛藏着的兇性此時已經被完全激發出來,吶喊之中都透着濃濃的血腥氣。

    然而商鋪那邊站在路旁的宇文飛渡似乎並沒有在意道路中間的人羣,他只是目光嚴肅地朝寧忌這邊望過來,口中似乎認真地說了一句什麼。

    寧忌奔行往前,他猛地一咬牙,收刀、挽弓,就在衝入下一個店鋪範圍的瞬間,天空之中,有棒影呼嘯而下。

    寧忌猛地揮弓、格擋,他的腳下同時用力,身形朝着前方躍起、轉身,嘗試還擊。

    棒影如風暴席捲,從二樓的窗臺呈斜線朝下方吞噬而來,還未落地,對方便以高超的輕功在牆上借力撲打,轉眼間,寧忌的身上也不知中了幾棍幾棒,被打得沿着小道翻滾而出,甚至砸碎了擺放在這邊的諸多木箱欄凳。

    寧忌蜷縮着身體,感受着口中的甜味,在一片碎屑之中滾了幾下,眼睛的餘光朝那邊望去,只見手持長棍舉步而來的,赫然是早已結下仇恨的通山“猴王”李彥鋒。

    “好大陣仗,見到是你,着實讓人有些驚喜。”李彥鋒聲音微帶沙啞,極有魅力,目光快意,舉步而來。

    寧忌捂着肚子蜷縮在地,口中的鮮血吐出來後,他陡然又是一聲吶喊:“他得死!殺了他——”

    這一刻,他惦記着的,居然還是衝着街道前方吶喊。

    李彥鋒微微蹙眉,左右瞧瞧:“你跟誰說話呢?”腳下的步伐卻絲毫未停,到得近處,棒影一卷,照着地上的少年呼嘯而下。

    寧忌拔刀、翻滾、後撤,也在這一瞬間,一道身影從他身側過來,手中拿了一根竹竿,與李彥鋒棒影一絞,碎成竹片飛濺,那人卻沒有絲毫的後退,李彥鋒棒影捲來的這一刻,他一拳照着李彥鋒頭上砸了過去,這一下拳風呼嘯,李彥鋒猛地後退出三步外,持棒蹙眉望定了來人。

    突然出現的這道身影三十來歲的樣子,皮膚黝黑,身形勻稱而結實,他扔掉左手上只剩半截的竹竿,頗爲嚴肅地開口。

    “你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地上的少年人說的。

    李彥鋒蹙了蹙眉,對方使兵器的功底稀鬆,方纔竹竿一擋便被自己打碎,但隨之而來的那一拳卻是從容不迫,甚至沒有對自己的揮棒進行格擋。方纔的那一刻,若是自己一棒不收,換了對方那一拳,他直覺地感到,後果可能會很不妙。

    說話的這一刻,明明面前有着強大的敵人,但這皮膚黝黑的漢子竟然還在偏頭朝後看。

    “你是什麼人?敢來架這個樑子?”

    李彥鋒問道。

    這一刻,他能夠知道,周圍的“平等王”麾下成員,也正在朝着這邊撲過來。

    皮膚黝黑的男子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你爹被踩死的那天,我在。”

    “……”

    李彥鋒遲疑了一瞬間。

    下一刻,整條長街之上都聽到了“猴王”暴戾的怒吼聲,那聲音隨着內裡鼓盪朝四面八方推展開去,令人心底隱隱發寒。店鋪後方,這位準宗師級的高手便如同一頭髮狂的怒猿,以瘋狂的攻勢衝向了前方黑色的敵人。

    對方以重拳轟來!

    ……

    仍在瀰漫着煙塵的茶肆附近,一身灰塵的嚴雲芝正悄然地離開這片混亂的區域,嘗試混入遠處逃散的人羣當中。

    在先前的那段時間裡,她嘗試去找到了表兄嚴容,然而經歷了那樣的一番嚴刑拷打,又被後來的爆炸捲入,帶她找到時,表兄已經沒有了生息。這一刻,她也不知道該恨誰纔好,但身處險地,她也只能以最謹慎的態度,嘗試離開。

    偶爾能夠聽到那“刺客”在風中的吶喊聲,不依不饒地要宰了時維揚,她能夠聽出這少年顯然便是那龍傲天,震撼之餘連她都有些迷惑起來,不明白對方跟時維揚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深仇大恨。

    偷偷摸摸地出去,到得茶樓後方的巷子,嘗試遠走,某一刻,卻陡然有人發現了她,那是三道搜捕過來的身影,其中一人赫然還是“平等王”麾下客卿級別的高手,仔細看了她幾眼後,蹙眉出聲:“嚴姑娘……”語氣倒有些得意起來。

    對方三人手持兵器,舉步過來。

    有一道身影從天空中無聲落下,隨後是看了幾乎令人心悸的幾道重拳,兩名護衛被打翻在地,那名在江湖上頗有威名的客卿,被對方按在牆上,幾拳將腦袋幾乎打得嵌進了土牆裡。

    這突然出現的,是一名看起來身材結實豐滿,皮膚顯黑的年輕女子,一身打扮乍看起來就像是毫不起眼的鄉下村姑,她的目光朝嚴雲芝這邊望了片刻。

    “他就是爲了你,生氣成這樣?”

    “啊……”

    嚴雲芝蹙了蹙眉,有些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

    這天下午長街上爆發的戰鬥,來得快,打得激烈,但在某個時刻,便也忽如其來地散了。

    但肅殺的氣氛未歇。

    半個城市之間,屬於“平等王”麾下的高端戰力已經被調動起來。

    一隊隊的士兵封鎖了這一片街區,街道上的人被驅趕、軟禁起來。

    傍晚的陽光照射過來時,一隊隊士兵拱衛的街道上,“平等王”時寶丰的車駕到了。街道前方一家店鋪旁支起了一個乾淨的棚子,時維揚此時就躺在裡面——事實上,被斬斷手臂的時維揚本身就不宜亂動了,“一字電劍”蔣冰眼見刺客兇殘,帶着他跑向同伴更多的街尾,也害怕那刺客隨時朝這邊挽弓射箭,但在刺客離開後,更多的同伴也已經趕到,衆人便圍起了人牆,隨後讓趕到的大夫第一時間進行急救治療。

    這一刻,時維揚全身都是繃帶,靜靜地躺在街道旁一個由攤位做成的牀上,已是面色蒼白、氣若游絲,他失血過多,能不能繼續活下去,已經是極爲難說的事情。

    時寶丰一步一步,緩慢而艱難地走到了這邊,他對着牀上的兒子看了好一陣,隨後才陡然開口。

    “手呢!他的手呢!”

    有下人連忙將廢墟中清理出來的手臂用盒子捧了過來,時寶丰拿起盒子裡的那隻斷手,舉在眼前,顫抖着看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的手臂也彷彿瞬間沒有了力氣一般垂了下去,將兒子的斷手仍在了一旁的地上。

    “誰幹的?什麼人乾的?”

    金勇笙從一旁走了過來,低聲地跟他說了幾句話,時寶丰微微愣了愣,隨後道:“請猴王。”

    李彥鋒被人從一旁領了過來,這位在先前參與過長街戰鬥的準宗師看起來狀態也並不好,他前幾天才被孟著桃打得吐過血,今天的一番打鬥,雖然面上看不出明顯的傷痕,但整個人的狀態也絕不是佔了便宜的樣子。

    雙方見了禮,時寶丰道:“敢問猴王,動手刺殺我兒的是誰?”

    李彥鋒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是西南來的人。”

    “……”時寶丰目光凝重,與李彥鋒對望了好一陣,終於道:“何以見得?”

    “因爲對方說……我爹被踩死的那天,他在。”

    李彥鋒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時寶丰點了點頭。

    過了一陣,他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這一片黃昏的雲捲雲舒,握緊了拳頭。

    “我兒……維揚。最近一直在查,有關讀書會的事情……如今,讀書會與西南勾結,對我兒行兇、報復,這件事情……”

    “公平王何文,要給我一個交代——”

    “西南華夏軍,要給我一個交代——”

    “所有牽扯到這件事的人——”

    “都得死——”

    平等王時寶丰憤怒的聲音,響徹整條長街。

    ……

    時間過去,傍晚的顏色更深了一些,橋洞下的薛進看到了兩名少年的歸來。

    兩人的身上有傷,容色都有些狼狽,縱然換了一身衣裳,但面上仍舊有捱打後鼻青臉腫的痕跡。

    月娘躺在橋洞下奄奄一息,薛進一整天的時間找不到他們,此時看到他們回來,想要上去磕頭懇求,看到對方臉上、身上的狀況,纔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兩人拿着一些藥,走回橋洞下,支起瓦罐,開始準備煎藥。由於柴禾不夠,小和尚便被支持出去找木頭了,寧忌沉默地坐在小小的爐竈旁,先將火生了起來,也沉默地進行着煎藥的工作。

    薛進在旁邊給他磕了幾個頭,眼見少年的狀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是因此,見到對方煎藥的行爲,他的眼淚更多的流了下來。

    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流淚的狀況並不好看,但他瘸了腿,說話都不是很清楚,此時這難堪的表現竟成了唯一能做的事情。

    “沒事的。”

    寧忌望着藥罐和火,低聲說了一句。

    如果宇文飛渡和小黑能夠幫他,時維揚就會死。

    可他們並沒有幫忙。

    那就只得,再殺一次。

    ……

    第二天,城內針對讀書會成員的大搜捕,便突如其來地展開了。

    公平王入城之後各方都默契地保持着平靜的會談局面,陡然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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