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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 - 第三百五十章 沸騰!字體大小: A+
     

    若是大燕沒了,那這天下蒼生還有何用?

    這,

    或許是田無鏡心中真正的執念,甚至是,準則。

    他所付出的一切,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一準則。

    鄭伯爺無法感同身受,

    他可以去繼承田無鏡的用兵之法,

    會去自然而然地模仿田無鏡的一些習慣,潛移默化中,變成那個人的樣子。

    但,

    鄭伯爺是無法繼承田無鏡在這條準則上的衣鉢的。

    好在,

    田無鏡從未要求過鄭凡去繼承這個。

    靖南王說過,

    這條路,

    很苦,很累,

    他已經走上去了,根本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也沒有這個資格。

    所以,

    他不希望鄭凡也跟着他走這條路。

    他希望鄭凡可以過得不那麼累,可以過得輕鬆,可以過得寫意和自由。

    這個世界上,

    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有人認爲靖南王對平野伯那般看重,是因爲傳說中靖南王世子就養在平野伯那裏,所以,額外看重,其實就是僱奶媽子的錢。

    然而,爲什麼靖南王之前不把孩子交託給別人卻交託給平野伯?

    說到底,

    還是因爲田無鏡在鄭凡身上,看見了另一條路,另一條,他本可選擇的路。

    鄭伯爺可以低頭,低頭,是爲了更好地發展,爲了以後更好地生活,爲了以後,不用再低頭。

    但在他心裏,其實一直有一條線。

    那就是實在不行,非要刺老子的底線,真要惹老子不痛快了,大不了把桌子掀了找個荒郊野外開個龍門客棧去。

    這不是清高避世的迂腐,

    而是一種真正的灑脫。

    原本,

    他田無鏡,

    也是可以這般灑脫的。

    靖南軍在手,

    田家這一代嫡子,

    自身是三品巔峯武夫,

    燕皇的小舅子。

    他進,可以試圖去問鼎一下那個位置,伸手拍拍那張龍椅的溫度;

    他退,可以像曾經的劍聖一樣,行走江湖,遊戲人間;

    他懶得動,

    往那兒站着,

    也沒人敢去對他做什麼。

    他明明可以任性而活,卻偏偏選擇了截然相反的一條路。

    他看重鄭凡,一是因爲鄭凡無論是兵事還是治理地方的能力以及視野格局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胚子。

    蠢物或者尋常人才,自是進不得田無鏡的眼簾的。

    但到了田無鏡這個高度,能在其身邊站着的,還真沒什麼庸才。

    有才,是第一步,是門檻,再之後的鄭凡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對人生的態度,纔是讓田無鏡最爲看重的原因。

    鄭凡看田無鏡,像是看一個兄長,一個哥哥,弟弟崇拜哥哥,自然而然地模仿哥哥的一些習慣和行爲,這很正常。

    想他年堯,身爲楚國大將軍,依舊毫不遮掩對田無鏡的尊崇,這幾年,這幾場大戰下來,各國軍方中青一代,試問誰人不是田無鏡的粉?

    就連那蠻族小王子,據說在運用其王庭騎兵時,也是在模仿着田無鏡的用兵法門。

    而田無鏡,

    看鄭凡,

    則是在看着自己原本可以的模樣。

    他是將一些東西,一些他這輩子所註定無法擁有的,寄託在了鄭凡身上。

    你替我活,

    一樣的。

    ……

    五皇子的請求,被鄭伯爺拒絕了。

    因爲鄭伯爺不想冒這個險;

    每一次孤軍深入,都是一場風險極大的軍事冒險,贏了,固然無比風光,功勞首屈一指,但輸了,可沒有絲毫撤退可言。

    楚人的制度,楚人朝廷的運轉,不是當初野人能比的,就是乾國那邊,一場大戰下來,固然貪生怕死者很多,但也能冒出一些個捨身取義者;

    且,上次劫了公主,自己得以逃脫,一來是運氣,二來,其實還是因爲楚國並未真正調動起來,調動起來後,還有很多貴族只顧着嘲笑屈氏這次丟人丟大發了。

    但這次,是國戰!

    自己一旦輸了,那就等着面對搜山檢海般的捕捉吧。

    到那時候,

    鄭伯爺說不得都沒野人王曾經那種在自己臉上開一刀毀容的勇氣。

    有些時候,

    鄭伯爺是仁慈的,還帶着點聖母的意思。

    但鄭伯爺並不是一個純粹的“聖母”,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是一個世俗化的“聖母”,偶爾的善行,是爲了讓自己心情更愉悅一些,是生活中的一味調劑。

    鄭伯爺很清楚自己這種“聖母”,本質上,還是披了一層皮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如果眼前看見一個少女衣不蔽體慘遭欺凌,

    他會心疼,會幫忙將欺負她的惡霸給踹翻;

    但你要說,下游江水氾濫,衝屋覆田,多少人被沖走多少人無家可歸;

    唔,

    腦海中確實可以想象出那個畫面,

    但,

    沒什麼感覺啊。

    五皇子被拒絕了,他沒說告辭,而是站在城牆上,陪着鄭伯爺又看了將近半個時辰的風景。

    在這半個時辰裏,

    倆人,

    誰都沒說話。

    最終,先打破沉默的,還是五皇子。

    “以前,我不懂老六爲什麼要去南安縣城當一個捕頭,我以爲他是在和父皇賭氣,甚至,可能是在換一種方式的養望。

    他娶了何家女,我原本以爲他是爲了迎合父皇不想外戚干政的方針;

    但現在,

    我明白了,

    小六,

    大概是真的喜歡那種生活。

    那種放下一切負擔,放下身份的束縛,做事,看風景;

    以前的日子,過得太高,太浮,赤着腳走在泥濘的河道里,才感覺到了真正的踏實。

    可能,

    這些話,

    在鄭伯爺耳力,

    成玟有些無病呻吟了。”

    鄭伯爺笑了笑,

    道:

    “其實,我很佩服殿下,殿下現在這個樣子,是裝不出來的,不怕殿下笑話,你讓我去打仗,去奔襲,再苦再累,哪怕雙腿內側磨出血泡來,我也是能咬牙撐着的。

    因爲我知道,打仗時,沒辦法歇息,想歇的唯一方式,就是被敵人殺死,那你就可以長久地安歇下去了。

    排除那種情況的話,

    你讓我在河工上勞作,挖河道,搬石頭,我做不來,吃不消,也不願意。”

    “伯爺謙虛了。”

    “沒,沒謙虛,我纔起來幾年啊,以前,我也是個民夫,乾的,也是拉車運糧的活兒,現在,卻已經完全不想從事這種勞動了。

    殿下你是喊着金湯匙出身的,以前聽說殿下喜歡木匠活,我還以爲是一種閒趣,因爲在我看來,做木匠活和看聖賢書,沒什麼區別,甚至,後者還遠遠比不上前者。

    後者又不能吃,前者,卻真的能拿來用。

    但殿下你能躬身勞作,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我,

    佩服。”

    五皇子笑了,

    道:

    “孤聽出來了,不是敷衍話。”

    “那必須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一開始只是小笑,然後放聲笑,隨後雙手猛拍牆垛子開始發了瘋一樣笑。

    鄭伯爺倒是沒覺得奇怪,

    姬家的孩子,

    一個個的,

    本來身心健康的,攤上那樣一個老爹,一個個的就算沒精神問題,但至少也有心理陰影。

    數個月在河工上打熬,是有效果的,就像是打鐵一樣,將身上以及心裏頭地雜質給逼出來了。

    五皇子笑到最後,實在是笑不動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

    鄭伯爺從中華牌鐵盒裏拿出兩顆薄荷糖,自己嘴裏丟了一顆,另一顆捏在指尖,

    道;

    “張嘴。”

    本就在喘氣的五皇子張大了嘴。

    “丟!”

    薄荷糖被鄭伯爺丟入五皇子嘴裏,五皇子一邊吮着糖一邊撫摸着胸口,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老鄭啊。”

    喲,這稱呼……

    “嗯。”鄭伯爺應了一聲。

    “京裏的事兒,聽聞了麼?”

    鄭伯爺點點頭,

    道:

    “剛到時,就聽到了。”

    穎都,有小六子的人。

    雙方因爲地緣距離,書信的傳遞,很考驗時間,但就算再費時,再遠水解不了近渴,卻一就得保持個暢通。

    姬老六需要鄭凡這個外援,

    鄭伯爺則需要清楚京城的政治動向。

    所以,時間可以長,但必須第一時間qui送,“互通有無”。

    五皇子開口道:

    “父皇去後園靜養了,太子正式監國,你怎麼看?”

    “沒什麼看法。”

    猶豫了一下,似乎是覺得這般言語,有些過於敷衍了,鄭伯爺只得又補充道:

    “至少,目前是這般。”

    目前,確實是沒什麼看法。

    打仗纔是第一位。

    京裏的事兒,也得看這場伐楚戰事的結果。

    “大哥和老六親近,雖說在銀浪郡領兵,但大哥這個人………”

    五皇子囁嚅了一下嘴脣,

    道:

    “大哥這個人,怎麼說呢,如果父皇一封詔令下去,亦或者是木已成舟後,新皇一封詔書下去,大哥,多半是不會動的。”

    畢竟,都是姬家的孩子

    這大燕江山,說是大燕百姓的,但其實還是姬家人的。

    姬無疆可以支持姬老六去搶那個位置,但他的支持,也僅僅是侷限於支持,真到了需要劍拔弩張不講政治講刀子的時候,姬無疆,很可能不會捨得打碎家裏的這些瓶瓶罐罐。

    “其實,我算是看清楚了,龍椅下面墊着的,是馬蹄,是馬刀。”

    五皇子這覺悟可以,翻版的槍桿子裏出政權。

    “老大關鍵時候雖然不會捅刀子,但真靠不住,老六身邊,就只有鄭伯爺你了。”

    燕京城的百姓喜歡在茶館裏裝作很懂行的樣子聊那些朝堂風雲,

    在姬老六大婚之後,

    六爺黨這個稱呼,一下子興起。

    所以,有時候不是上頭的人想要拉幫結派搞什麼黨政,而是你哪怕站在那裏不爭,但帽子和區域,早就給你劃分好了。

    鄭伯爺,顯然是“六爺黨”的頭號先鋒。

    “二哥,以前雖然管過禁軍一段時間,但管得,並不算多好,且原本的禁軍框架這些年,早就被拆分得東南西北了。

    所以,二哥手裏,其實也沒有什麼兵。”

    禁軍,尤其是京中禁軍這種存在,每個國家都會有,也就是所謂的中央軍。

    按理說,禁軍應該是戰鬥力最強的,這支軍隊,應該是國家創立時就有的,且基本是優先於國家的建立就已經存在。

    大概率,禁軍的前身,其實就是開國君主的真正嫡系。

    但每個國家的國情不一樣,

    蠻族的王庭騎兵,已經是蠻族王庭真正所能掌握的力量了,確切地說,蠻族王庭除了身邊的這支力量,已經很難真正調動得起那些大部族的力量,沒了地方軍,還談個屁的中央軍。

    昔日的晉國,伴隨着虞氏的衰弱,三家分晉格局形成之後,禁軍只剩下京畿之地那點不過數萬的編制。

    乾國上京,更是將禁軍玩成了一個笑話。

    開戰前,乾國上京號稱有八十萬禁軍拱衛,結果燕軍南下的消息傳來後,第一批,只組織了不到十萬人出征北上,第二批,又強行組織了五萬人,結果這五萬人行軍到半路上後,只剩下不到兩萬人……

    再之後,任憑乾國官家和幾位相公拼命壓榨,禁軍將門也表示,實在是沒有了。

    到最後,爲了應付李富勝和李豹的兩支騎兵,乾國連東南沿海的祖家軍都調了過來,純粹是靠地方軍頭子在打仗。

    楚國的皇族禁軍,戰鬥力倒是可以,素質也很高,可以說,是東方四大國裏,中央軍戰鬥力最強的一個。

    燕國原本的禁軍,因爲百年來全國供養鎮北軍的原因,早就是後孃養的了,再等到田無鏡接手靖南軍後,禁軍就淪爲小婢養的了。

    就這,這幾年裏,先拆分去了北封郡一半,又拆分去跟隨大皇子東征,現如今,連拱衛京都都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鎮。

    換句話來說,太子殿下可能沒那麼水,興許,他背地裏,也很陰沉;

    但再陰沉也沒用,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禁軍只剩下個空架子了,還能幹嘛?

    現在想想,皇后娘娘薨逝得還真是時候。

    因爲姬老六大婚後,按理說,沒多久,就該是太子和郡主被延遲的大婚真正開始了。

    若是太子和郡主真的結爲伉儷,

    得,

    依照郡主那個瘋婆娘的性子,

    人家既然敢在姬老六大婚那一晚動用七叔和李良申去殺皇子,

    她就敢在燕皇宣佈去後園榮養時,

    直接讓李良申的那支鎮北軍入京城,

    讓姬潤豪直接榮登太上皇之位;

    大概率,

    這輩子就只能在後園裏出不來了。

    不過,

    隱隱中,

    鄭凡有種感覺,郡主興許能指揮得動李良申,卻不一定能指揮得動那一鎮佈置在燕京城外的鎮北軍。

    燕皇這個人,你很難看得透。

    陛下不是李淵,姬老二也不是李老二。

    好在,看不看得透都無所謂,燕皇再雄才大略,也敵不過歲月。

    “老鄭,我做木匠活時,最喜歡倆字……對稱。

    那墨線一彈,

    那尺寸一量,

    近了看,遠了看,

    對對半,

    這種感覺,是最讓我享受的。

    所以,

    我覺得,

    父皇應該也喜歡這種感覺。”

    姬家幾個崽,沒一個是簡單的,就是最悽慘的工具人姬老三,他的水平,丟其他國家皇子堆裏,也能噹噹幕後黑手了。

    不是他無能,實在是他爹和兄弟們的段位太高。

    “繼續說。”鄭伯爺開口道。

    “父皇,其實不在意是太子繼位還是老六繼位。”

    五皇子語出驚人。

    世人都在猜測,下一任大燕的帝王到底是哪位。

    不僅僅是燕人,楚人、乾人,甚至是晉人,都在猜測。

    姬老六大婚那日,顯露崢嶸,再以凌厲手段肅清商道,調理戶部,狠辣之風,酷似燕皇。

    而太子,則更顯老持一些。

    下一任燕皇是誰,很可能會影響到燕國今後的國策。

    “平衡?”鄭伯爺說道。

    “對,父皇要的,是一種平衡,一種他,嗯,之後的平衡。”

    五皇子手比劃了一下,

    道:

    “如果將大燕比作一輛馬車,父皇希望的是,這輛馬車可以繼續平穩地行使下去。”

    鄭伯爺搖搖頭,

    笑道;

    “所以,陛下才會在太子和老六之間拉偏架。”

    “唔,聽你喊老六,居然給我一種,你和我們一樣,也是我們兄弟中一個的感覺。”

    “是五殿下您先隨便的,那我也就隨便了。”

    五皇子雖然先前沒說“駕崩”兩個字,但已經表露出這個意思了,可以說,這是相當的大不敬了。

    人家敢這般說,自己就跟着說唄。

    “嘿,你平野伯要是咱們兄弟,父皇大概會十分歡喜的,老大,沒你能打仗。”

    燕皇希望皇子中有個能挑大樑的,至少在軍隊裏可以扛旗的,他選中了他靜心培養出來的皇長子。

    但望江一敗,打回了一切。

    可以說,那一次,是燕皇想要收回軍中權力的一種嘗試。

    那會兒,靖南王將自己困鎖在靖南侯府。

    若是大皇子打贏了望江之戰,最後驅逐了野人,收納了晉地。

    接下來,地方治理權收回,各路軍頭子甚至是靖南軍也收回,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前提,是靖南王不反。

    但靖南王,是不會反的。

    他不反的前提下,朝廷就能從容地接收吸納靖南軍了。

    君不見,鎮北軍都已經被拆分了麼?

    但誰叫苟莫離那麼得勁呢,

    那一場望江之戰,苟莫離不僅僅是擊敗了燕軍,同時還擊垮了大燕朝廷插手軍權的節奏。

    最後,靖南王再度出山掛帥,一戰功成,聲望達到巔峯,完全無法再撼動。

    這,絕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不過,苟莫離也很慘就是了,他也沒想到打了一個小的,結果來了一個大的,然後自己被田無鏡和鄭凡一起揍得不成人樣。

    別看現在大皇子還在領兵,但他現在是在銀浪郡領兵,對付的,是乾人。

    什麼,乾人會咬人麼?

    “說句大不敬的話,殿下,如果真那樣的話,我現在……”

    五皇子搖搖頭,道:“不會的,我瞭解父皇。”

    鄭伯爺笑了笑,

    道:

    “咱們不談這個了吧,已經越界太多了。”

    “我只是放開了,其實出京時,我就已經對那個,沒什麼念想了,這些日子在河工上幹活,也讓我對民間有了更多的體會,不,是讓我對自己的價值,有了更多的體會。

    那個位置,

    就留給太子和老六他們去爭吧,老四想爭,也可以試試,小七長大了的話,也可以去想想。

    我是懶得再理會了。

    這一戰結束後,我會請命留下來,重新規劃和治理望江,水,可以放,江,可以改道,但最後,終究還是得有人來收尾。

    這個事,我來做。”

    “殿下,今日,當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你不覺得我是在演戲就好。”

    “如果將戲演得那麼逼真,那麼,也根本就走不出戲了。”

    五皇子閉着眼,細細品味着這句話,然後點點頭,

    道;

    “受教了。”

    五皇子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

    “伯爺要過江麼?”

    “得去一趟穎都,殿下同去?”

    五皇子搖搖頭,笑道:“除了第一次隨本伯你來這裏時去了一次穎都,這之後,我就沒再去過了。

    不去了,我就在這兒,恭祝鄭伯爺凱旋!”

    說着,

    五皇子恭敬行禮:

    “姬家子,請平野伯爺,珍重!”

    鄭伯爺後退兩步,回禮道:

    “謝殿下。”

    五皇子走了,離開了玉盤城。

    待得其離開後,

    苟莫離又默默地靠了過來,

    道:

    “伯爺和那位皇子說了什麼?遠遠瞧着,應該聊得挺投機的。”

    “其實,也沒聊什麼。”

    苟莫離聽到這話,有些委屈。

    明明聊了那麼久,居然這般敷衍人家。

    看來,自己還是不夠自己人啊。

    鄭伯爺的手指放在牆垛子上,敲了敲,

    道:

    “本伯一直有個壞毛病,這個世上的人和物,習慣去看他們表現出來的,美好的一面。”

    苟莫離的嘴角抽了抽,

    這話,

    您居然好意思說得出來?

    “伯爺宅心仁厚,菩薩心腸,自有一顆菩提心普渡世人,又如星辰光輝,無私地撒落大地。”

    “我是真的信了呀,信了剛剛五殿下所說的話,他,真的讓我感動,也讓我佩服。”

    “是,那位皇子,曬得可真是黑啊。”

    苟莫離是見過五殿下的,畢竟出京路上在一個車隊裏。

    原本,那位五殿下是白胖白胖的;

    苟莫離曾聽瞎子調侃過,什麼技術宅,什麼高達。

    但現在,

    人瘦了,還黑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但我的人生經歷告訴我,有些時候,有些人,喜歡將自己真正要說的話,放在背面。我不是很喜歡這種人,和這種人說話,會很累。”

    “是的,屬下我也一直很討厭這種人,總覺得這種人很不是………”

    “因爲我自己就是這種人。”

    “………”苟莫離。

    鄭伯爺目光向前方眺望,

    緩緩道;

    “他剛剛說的話,如果從背面看的話,有兩層意思。”

    鄭伯爺豎起一根手指:

    “一層,是他是比較樸實聽話的,他很乖巧,他也很接地氣,他和姬老六以及太子那兩位不一樣,他更好控制。”

    鄭伯爺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層,他會一直留在這裏,留在晉東,如果有需要,想師出有名,可以到這裏,來抓他。”

    苟莫離笑道;“龍生九子,沒一個簡單的。”

    顯然,苟莫離已經默認了這一說法,因爲在野人王的世界裏,天空,本就是黑色的。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

    道:

    “如果,他想傳達的,真的是背面這一層意思的話,我還真有些,呵呵,受寵若驚。”

    苟莫離則開口道:

    “伯爺,那位五殿下不是對您說的。”

    “哦?”

    “他是對伐楚大勝後的您說的。”

    “這話說得,有水平。”

    “其實伯爺您早智珠在握,心裏跟明鏡一樣,無非是在考究屬下罷了。”

    鄭伯爺搖搖頭,

    道:

    “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我剛剛,是真的被他感動了一下,再說了,我自己幾斤幾兩還不清楚,我有什麼資格腆着臉說來考究你?”

    苟莫離忙後退一步,拱手行禮道:

    “但,這正是伯爺您最厲害的地方啊。”

    ………

    過江,星夜疾馳。

    上一次,鄭伯爺曾引兵入穎都,這一次,不用那般誇張,且還得刻意低調。

    雖說一支兵馬忽然從前線撤回到望江江畔,肯定瞞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但看見一支兵馬回來,和看見自己這個平野伯回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且自己這次帶回來的,有野人,有一部分自己本部,其餘的,都是其他各部湊出來的兵馬,還刻意做了一些遮掩,就是有楚國探子,想要短時間內查明這是哪家的兵馬也得費不少功夫。

    因爲提前打過招呼的關係,所以鄭伯爺領着親衛在穎都成爲就被毛明才的人接應到了,而後直入城內太守府。

    上次穎都之行後,

    鄭伯爺和毛太守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毛明才的名字,已經列在了雪海關逢年過節的禮單上了,禮多人不怪不是。

    雖然靖南王不喜鄭伯爺這種行事作風,但鄭伯爺還是覺得,惠而不費的事兒,該拉,還是拉拉。

    太守府外圍,有一衆巡城司士卒把手,府內的傭人,全部外放了出去。

    鄭伯爺是從後門進來的,來到後宅偏廳後,發現毛明才和孫有道已經在這裏等着自己了。

    “哈哈哈,國之干將歸來,老夫大喜啊,哈哈哈哈哈。”

    毛明才笑得很開心。

    他其實事先並不知道這一則軍事計劃;

    但他作爲穎都的太守,河工的事怎麼可能不經他的手?

    前方大戰,後方修河,他怎能不生疑竇?

    但他不敢問,

    靖南王祕密軍令條子在這裏,外加燕皇的密旨也在這裏。

    毛明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所以認真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一旁的孫有道,以晉人太傅的身份主持後勤運轉,在這件事上,其實同理。

    不過,就在前幾日,靖南王新的一則軍令到來,軍令很簡短,卻已經足以讓毛明才一窺真相了。

    他是燕人,

    既然是燕人,

    自然想着的是如何將這場國戰給打贏,所以,他不在乎決堤的後果!

    孫有道這邊呢,頗有一種劍聖現在的心態,該做的,他已經做了,現在,他想顧着自己家的日子。

    再者,權衡利弊之下,戰事曠日持久,那麼三晉之地會更加疲敝,死的人更多。

    倒不如,

    乾脆將這一刀給送出去!

    不過,

    二人事先並不知道這次領兵入楚的將領是誰,但在前日收到鄭伯爺的信使傳信後,二人心裏,都不由得踏實了下來。

    因爲,

    在大燕,在晉地,

    外人其實比鄭凡本人更對平野伯爺有信心!

    鄭伯爺也是累得狠了,外加這套臨時在城外換上的巡城司甲冑不是很合身,勒得不舒服,進來後,直接將甲冑解開,隨意地丟在旁邊的地上。

    甲冑落地,

    發出脆響:

    “咔嚓嚓………”

    ………

    “咔嚓嚓………”

    一衆巡城司士卒列隊快速地奔跑,身上的甲冑不停地摩擦出聲響。

    領頭的,是面色凝重的冉岷。

    夜幕下,

    他們沒有打火把,

    只是沉默地快速行軍。

    距離他們前進方向的不遠處,

    就是一座大堤。

    “什麼人?”

    “什麼人?”

    大堤上,有當地民夫組成的巡河隊,他們一隻手拿着火把,另一隻手拿着鑼,腰間,掛着用來交接的水牌。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前方到底是什麼人,自其身後草叢中,就鑽出來兩名巡城司士卒上來就勒住他們的脖子,隨即刀子捅入。

    冉岷對身後一衆巡城司士卒低喝道:

    “堤壩上,不留活口!”

    “喏!”

    “喏!”

    一衆巡城司士卒馬上鋪散開去。

    冉岷身形很快,竄到一個民夫身前,直接一刀刺入其胸膛。

    “噗!”

    ………

    “噗!”

    毛明纔將匕首刺入了一塊羊肉之中。

    指了指桌子中央擺放着的一口銅鍋,

    笑道:

    “老夫這陣子忙得身肝火過重,大夫吩咐了得忌口,孫太傅是牙口不好了,然而,咱們倆吃素沒問題,可不不能讓平野伯你也跟着咱們一起吃這個。

    吃好了,纔有力氣殺楚奴不是。

    來,鄭伯爺,您自己切肉涮。”

    孫太傅點頭笑道:“怕消息走漏,所以府內下人早早地遣散出去了,老夫和毛太守雖說不敢厚顏稱自己是君子,但倒是真的遠庖廚了。

    所以,只能預備下這口鍋子,吃什麼就涮什麼,倒也方便時宜,哈哈。”

    火鍋這種存在,其實早就有了,只不過,這兩位吃的是養生鍋,不會加花椒辣椒的那種。

    鄭伯爺將匕首抽出來,

    道;

    “辛勞二位大人了,小子,感激不盡。”

    “哎,哪裏哪裏,等鄭伯爺凱旋,穎都的望江樓上,老夫親自爲鄭伯爺慶功!”孫有道說道。

    “哈哈哈,必然凱旋。”毛明才起身,揭開了鍋蓋,“讓本官先看看湯開了沒有?”

    鍋蓋揭開後,

    裏頭是沸騰着的湯水:

    “咕嘟……咕嘟……咕嘟……”

    ………

    “咕嘟……咕嘟……咕嘟……”

    大堤下沿,已經出現了好幾個冒着泡的水孔了。

    這是一種極爲危險的徵兆,意味着隨時可能發生潰堤。

    所以,當地民夫們纔會晝夜不停地巡查。

    當然了,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還是這大堤的設計極爲不合理。

    而這種不合理,不是普通民夫所能明白的,他們只知道照着吩咐做,也覺得自己是在加固大堤以防止自己家鄉遭受洪水侵襲。

    民夫,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屍體都被丟入了江水之中。

    冉岷對着四周手下們大吼道:

    “挖!”

    ……

    “老夫來挖吧。”

    毛明纔拿着湯匙,從旁邊一口潔白的瓷碗裏挖出一大勺的豬油,放入鍋中。

    鄭伯爺很想告訴他們,自己其實更喜歡牛油火鍋。

    但怎麼說呢,

    入鄉隨俗吧。

    當即,削下一片羊肉用筷子夾着放裏面開涮。

    涮好後,

    將肉送入口中,這鍋底,雖然不是腥辣的,但味道還真不賴,外加這羊肉,也確實是鮮嫩,入口即化。

    孫有道將酒壺拿起來,準備給鄭伯爺倒酒。

    鄭伯爺忙道:

    “軍中不得飲酒。”

    現在雖然人不在軍中,但本質上,還是處於戰時,喝酒,容易誤事。

    孫有道一拍腦袋,

    道:

    “老夫忘了,老夫忘了,哈哈哈,行,那咱們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孫有道起身,去旁邊的小火爐上想要將茶壺拿起,但孫有道養尊處優的日子,也過得夠久的了,雖然他人不矯情,也談不上奢靡,但這種燒水倒茶的事兒,已經幾十年未曾做了。

    拿起茶壺時,沒想到這般燙,當即將茶壺摔在了地上。

    “哐當!”

    ………

    “哐當!”

    一塊大石被撬開,緊接着,江水順着這個缺口開始拼命地涌出,缺口,正在被不斷地撕裂開,越扯越大。

    一些地方,也開始出現龜裂,甚至,已經產生了塌方。

    潰堤,

    已經開始!

    ………

    “老夫,實在是………”孫有道有些無奈,“實在是………”

    “沒燙着就好,沒燙着就好。”

    毛明才起身,仔細瞧了一下,發現孫有道沒被燙傷後,也長舒一口氣。

    雖說穎都轉運使是孫良,但誰都清楚,真正幫孫良料理這麼大一大幫子事兒且還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就是眼前這位昔日大成國的宰輔。

    他要是被燙傷了,毛明才就真的失去了一大幫手,到時候,還得爲後勤頭疼。

    “老夫再去燒一壺。”孫有道說道。

    “不必了,不必了。”鄭伯爺伸手指了指面前沸騰的鍋底,“茶湯茶湯,其實早年間,茶葉不就是拿來煮湯的麼,也得加調料的。咱們吶,乾脆以湯代茶再代酒!”

    “哈哈,是極是極。”

    毛明才用湯勺舀出三碗湯。

    三人舉起碗,

    孫有道:“爲平野伯賀!”

    毛明才道:“爲伐楚大捷賀!”

    鄭伯爺則鄭重道:

    “爲大燕一統諸夏萬萬年賀!”

    鍋內,

    湯水還在沸騰,裏頭,是菜和肉。

    遠方,

    望江也在沸騰,裏頭,也是菜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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