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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 - 第一百零六章 好難啊字體大小: A+
     

    翠柳堡外的小河已經結了冰,冬天的蕭索已經將一切遮蔽,唯有這太陽,還能給這片大地上的生靈帶來僅存的慰藉。

    阿銘斜靠在河邊的樹下,嘴裡咬著一根枯莖。

    小河對面,梁程騎馬經過,看見阿銘后,他勒住了韁繩。

    阿銘閉上了眼,裝作沒看見。

    沒多久,一片陰影遮蔽了陽光對他的照拂,他有些無奈地睜開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梁程。

    「聽他們說,這個月你一直在陪主上練箭?」

    「有何見教?」

    梁程搖搖頭,「沒有。」

    隨後,

    梁程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個袋子,裡面裝著葡萄乾,遞給了阿銘。

    冬日的暖陽撒照在這裡,冰凍的小河下蘊藏著的是期盼春天的躁動。

    寒風裡,夾雜著些許杏仁的味道,寒苦之餘,彷彿也能品出那麼一點甜。

    葡萄乾,

    兩個男人,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這一幕,彷彿被定格成了油畫,總能許人更多的聯想。

    阿銘看著梁程,

    開口道:

    「有病啊?」

    「芳草叫我帶給你的。」

    阿銘沒伸手接,而是道:

    「你知道葡萄乾曬好了后是拿鏟子鏟和掃帚掃回去的么?你當曬好了后還會拿去洗洗?」

    「不吃?」

    「不吃。」

    梁程無所謂地伸手抓了一把,在阿銘旁邊坐下,開始咀嚼。

    「你也不嫌臟。」阿銘笑道。

    「這世上,可能真沒多少東西比咱們倆還髒的了。」

    一個,是吸血鬼,一個,是殭屍。

    都是陰邪陰晦的存在,是一種超出普通髒的「臟」。

    「看不出來,你還會自卑?」

    「我承認我自卑,我真的很怕黑。」

    「你今天是真的有病是吧,想笑死我?」

    「芳草說你這陣子心情不好,讓我來安慰安慰你。」

    「你看上人家了?」

    「沒有。」

    「也是,人家節度使家的千金主動勾引你,你還坐懷不亂,喂,你是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

    「一般他們談起這個話題時,你,是和我綁定在一起的。」

    「………」阿銘。

    「四娘跟我說,她很看好芳草的潛力,讓你有空的話,去找人家姑娘談談,把事情說開了。」

    「我和她,什麼事情都沒有。」

    「你把人家爹殺了。」

    「說得好像你沒把人家姑娘親媽給殺了一樣。」

    「是魔丸動的手。」

    「哦,抱歉,不是,四娘是什麼意思?」

    「不是讓你去和芳草談戀愛,雖然這裡是古代,但小姑娘單相思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擱在後世,表白、失戀,都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這是四娘的原話?」

    「是,四娘覺得,你得幫忙把小姑娘的心思給斷掉,說開了,也就沒什麼事了,她想培養芳草。」

    「行吧,我過幾天去找芳草說一說。」

    「嗯,」

    「然後呢,葡萄乾我不吃,你要吃的話拿走慢慢吃,還坐在這裡做什麼?」

    「只是有點好奇地想問問,每天陪主上練箭的感覺如何?」

    「哦,我懂了。」阿銘恍然大悟,「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對。」

    「那我和主上說說,明天換你去陪他練箭,你不就懂了么?」

    「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反正你也很難被射死。」

    「對於練箭者來說,自己的箭,射出去,射中目標后,是被彈開,還是被射入箭箭倒到肉,這所帶來的快感,可是天差地別。」

    「呵呵呵。」

    梁程將自己的水囊遞給了阿銘,

    「天幹了,要多喝點水。」

    「無恥。」

    「我想看。」

    「卑鄙。」

    「反正已經笑過了,讓我笑得更開心點唄?」

    「無情。」

    「快點吧,我還有事,要去一趟南望城領器械錢糧。」

    阿銘伸手接過了水囊,

    拔下塞子,

    「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

    喝水時,阿銘並沒有讓水從嘴邊漏下來,但沒多久,他身上的衣服,已經開始濕了。

    梁程看到這一幕後,搖搖頭,

    道:

    「真慘。」

    「滿意了?」阿銘放下了水囊。

    梁程又搖搖頭,道:

    「下次換水缸給你喝水吧,我想看噴泉。」

    「………」阿銘。

    「就算是陪主上練箭,穿堅甲不合適,披一件軟甲應該問題不大吧?最起碼,不會被射成蜂窩煤。」

    「我穿了皮甲。」

    「然後還被射成這樣?」

    「主上將氣血,灌輸在箭頭裡了。」

    「哦?」

    「這個聲調,有點奇怪,我好像聽出了你的興奮。」

    「看來,芳草確實和你不合適,你哪裡是情緒低落,你是被主上越射越開心。」

    「我知道我們倆很臟,但你也不要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會讓我覺得自己髒得有點受不了了。」

    「我沒記錯的話,丁豪曾說過,氣血外放,是進入八品武者的標誌。」

    「對。」

    「這麼說,主上確實是這個世界里的武道修鍊奇才。」

    「還早,但已經算是摸到門道了,我感覺,可能再過幾個月,就能做到平穩的氣血外放了,到時候,也就差不多進入八品。相較於這個世界人的普遍修鍊速度來說,主上確實是天才。」

    「你辛苦了。」

    確實辛苦了,還要再被射幾個月,這是要從冬天射到開春的節奏。

    「沒辦法,大家不是都等著升級么。」

    「對了,還有一件事。」

    「說。」

    「我聽誰說來著,你之所以被主上選來當練箭的靶子,是因為你偷聽了主上的內心獨白?」

    「有那種走到你卧室床邊靠著你的床榻對你說話的那種……偷聽么?」

    「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大概能猜出來,你一開始是在裝睡沒提醒主上他走錯了房間。」

    「這也是我的錯嘍?」

    「主上不可能錯。」

    「對,是我的錯。」

    「我有點好奇,主上那天的獨白,有說到關於我們么?」

    「你知道么,這個問題,你是第一個來問我的。」

    「哦?」

    「樊力想不到這一出,薛三知道自己嘴巴大來問我我也不會說所以就沒來問我,四娘和主上關係親密不用再問這個。」

    「瞎子呢?」

    「瞎子以前做過心理醫生,他沒來問,因為他知道,任何東西,可能在肚子里時,確實是真真實實的真,然而一旦從嘴裡出來,再真的東西,也都會摻上了假。

    有時候,是自己故意摻假,有時候,則是可能連自己都被自己騙了還不知道。」

    「你是說,主上他……」

    「我可什麼都沒說,你是殭屍,你說說,砂拓闕石現在有意識么?」

    「有的。」

    「這不就得了,樊力可以什麼話都能不過腦子地說出來,因為他就是這個人設,但我們不一樣,以後,對主上,還是客氣點兒。

    以前瞎子逼主上練武,有點太心急了,你還用指甲去插主上。」

    「所以,你就直接把自己給洗白了?」

    「我對主上一向忠心耿耿,不是一片忠心,我會心甘情願地陪主上練了一個月的箭么?」

    「這是被箭給射傻了?好端端地,為什麼連自己都騙?」

    阿銘抬起頭,

    嘆了口氣,

    看著頭頂的太陽,

    感慨道:

    「為了生活。」

    …………

    「左兄,你怎麼這般了?」

    鄭凡很是震驚地說道。

    「鄭兄,能把臉上的笑容收一收再關切地問我么?」

    「抱歉。」

    「唉。」

    左繼遷拄著拐杖,示意身後的兩個手下把帶來的禮物送進去。

    「左兄,進屋坐。」

    鄭凡將左繼遷迎進了堡寨。

    芳草端來兩杯熱茶和一些點心就退下了。

    左繼遷有些好奇地掃視裡面的布局,感慨道:

    「鄭兄可真是個雅緻人,連堡寨裡面,都裝飾得這般別緻。」

    堡寨廳堂里,陳設和裝飾,都堪稱豪華,甚至還掛上了名人字畫。

    這不是什麼「鄭宅」,這是翠柳堡!

    況且,進來時,左繼遷也留意到了,自己那邊工程款和材料才剛批下來,但真正開始動工的話,還得等開春化凍后,但人家這裡的翠柳堡已經蓋好了,同時這佔地,可真是大啊。

    不說是容納幾百人了,上千人住進去,也沒什麼問題。

    不過,左繼遷到底是世家子弟,做人還是會拿捏分寸的,他認為翠柳堡的修建很大可能離不開鎮北侯府的關係,所以他沒問堡寨修建的問題,而是拿這拿來待客的廳堂裝飾入手。

    「我一直覺得生活需要一點儀式感,尤其是我們這種把腦袋系在腰上的丘八,指不定哪天人就沒了,所以更要認真過好每一天。」

    「可不是嘛,鄭兄,兄弟我這一次,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正欲問呢,左兄這是怎麼了?」

    「說來慚愧,因為鄭兄你帶了個頭,所以前陣子,我們好多個堡寨,其實或多或少,都主動派兵去了南邊轉悠轉悠。

    其他人都沒事,轉悠過去又轉悠回來了,還多少有些斬獲,當然了,自然是比不得鄭兄你百騎奪城那般聲勢驚人。

    兄弟我呢,也心下痒痒,也帶了幾百騎兵想去乾國那邊打打草谷,鄭兄,你也應該能理解的,身為武人,看別人能去領兵衝殺自己卻縮在後頭,真的是憋不住啊。」

    「理解,理解。」鄭凡很認真地點點頭。

    這樣看來,左繼遷應該是栽了。

    「可是吶,兄弟我走背字兒了,穿過燧堡群沒多久,就正好碰上了陳鎮的一支騎兵,對方足足一千多騎。

    不過,我當時也沒怕,想著好不容易能真當真槍的干一場了,論騎戰,我大燕還沒怵過誰,可誰曉得交鋒后,又有一支乾國騎兵殺出,打了我一個猝不及防。

    不怕鄭兄你笑話,我這條命,差點就交代在乾國了。

    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這帶出去的幾百騎,回來的,還不足一百,損失,可大了。」

    鄭凡也跟著嘆了口氣,

    心裡則是在盤算著,

    這損失,應該不是最主要的,憑藉左繼遷左家的背景,補充回來,應該問題不大,最大的問題,則在於靖南侯應該是對下面堡寨私自出兵去調戲乾國人這件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就是想製造製造邊境摩擦,給乾國施壓,同時讓乾國那邊往邊地加派駐軍。

    但你出去浪沒問題,浪也就浪了,但你浪崩了,也浪流了,

    被人家打了滿頭包回來,

    著你到底是去給乾國人施加壓力還是給乾國人找自信去的?

    其實,這也是鄭凡之前的事迹給了他們一種過分的自信,乾國人軍備廢弛是不假,乾國人不經打也是不假,但破船還有三根釘呢。

    再者,和靖南軍比起來,乾國能拉出來的邊軍確實是有點不中用,但問題是,各個堡寨的兵外加銀浪郡的郡兵,它其實不屬於靖南軍的體系,類似於民國時的中央軍和地方保安團的差別。

    這一點,北封郡的情況也是一樣,鎮北軍和地方駐軍之間的差距,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同時,鄭凡麾下的蠻兵,裝備和騎射功夫,哪怕丟靖南軍里,同等數目之下,估計靖南軍都比不過鄭凡的翠柳堡派出所。

    看著在那兒唉聲嘆氣的左繼遷,鄭凡臉上表示關切,但心裡倒是挺幸災樂禍的。

    誰叫你真的一點都不把乾國人當人呢。

    這時,左繼遷終於將自己的來意說了,

    「鄭兄,據說,三日後,南望城新任總兵就會到任,到時候,吾等這些守備都要去南望城述職的,這一次,兄弟我犯下此錯,折了我燕人臉面,兄弟我確實心疚不已,但兄弟我一直想著重新在戰陣上找回場子來。

    要是著新任總兵新官上任,想要拿人開刀立威的話,還請鄭兄,幫我多多美言幾句。」

    鄭凡有些意外道:

    「左兄,你這話說得就太見外了,我和左兄你是一起拿過刀經歷過生死的過命交情,但凡有所需要,兄弟我肯定不會說二話。

    但,兄弟我位卑言輕,若是這信任總兵連左兄你左家的面子都不賣,兄弟我在旁邊說些什麼,又有什麼用處呢?」

    左家,應該是有地位的,而且地位還不小。

    因為當初鄭凡見過靖南侯在得知左繼遷是左家人後,還和左繼遷聊了幾句天。

    不管燕皇接下來打算如何對門閥動刀子,不管靖南侯對門閥的態度到底是什麼,總之,在這個語境下,鄭凡並不認為一個可能會不給左家面子的總兵,會給他面子。

    雖然鄭所長一直扯虎皮,扯自己上面有人。

    但那是忽悠別人的,可不能自己把自己給忽悠瘸了真當自己現在是個人物了。

    「鄭兄,你可真得幫兄弟我,否則…………」

    左繼遷這時居然主動離坐走到鄭凡面前,作勢要下跪。

    鄭凡很震驚,

    然後震驚到似乎忘記要伸手去攙扶和阻止左繼遷下跪,

    左繼遷的膝蓋彎在一半的位置,

    「…………」左繼遷。

    卧槽,你怎麼不扶我!

    鄭凡繼續一臉震驚,且還在持續震驚中。

    左繼遷尷尬了,

    廳堂里的氛圍,有些凝滯。

    「噗通!」

    左繼遷閉上眼,跪了下來。

    鄭凡馬上站起身,驚訝道:

    「左兄,你這是做什麼,你我是共同經歷過生死的兄弟,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般?」

    口頭上震驚,但手還是沒去攙扶。

    左繼遷深吸一口氣,

    道:

    「這一次,真的只有鄭兄你能救我了。」

    身為家族子弟,被家族選出來外放為官,吃了家族的資源,你要是還把官職給丟了,那等於就是在浪費家族對你的投資,不說家族長輩,就是那些嫉妒你的同輩也不會放你好過!

    「左兄,把話說清楚,新人總兵到底是誰,敢這麼不給你左家面子?」

    前任的南望城總兵蕭大海,死得莫名其妙,鄭凡都說不清他到底是自然死亡還是……

    然後,南望城知府是在蕭大海的葬禮上被刺殺的。

    按照制度上來說,南望城總兵,才是鄭凡在內的這些個堡寨守備的頂頭上司。

    只不過現在的情況是,靖南侯將靖南軍開入了南望城,總攬全局,有點軍權干預地方的意思。

    但朝廷選派的新任南望城總兵還是要來了,他的職責就是統帥地方上的保安團。

    「這位新任總兵,是從北封郡右遷來的。」

    「這個,左兄,真不是兄弟我推脫,其實,兄弟我在北封郡,並不認識多少人。」

    「鄭兄,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兄弟我了,這次兄弟出了這個事,靖南侯一句問責都沒下來,這是擺明了等新總兵上任賣新總兵一個面子呢。

    這位新總兵,前些年在地方上可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最敢於處理權貴子弟,我這左家人的身份,這一次不光是幫不了我,甚至可能反而還會害了我。」

    「左兄,這個,我真的…………」

    「鄭兄,我聽說你當初是在北封郡虎頭城任護商校尉?」

    「對啊。」

    「這不就對上了么,那位被右遷到咱們這裡的新任總兵,當初也是在虎頭城坐衙過,鄭兄你應該是認識的。」

    「等下…………」鄭凡叫停了左繼遷,吸了兩口氣,問道:「新任總兵,是不是姓許?」

    「正是,許文祖,字明正,因最喜懲戒制裁權貴子弟,人稱明正公。」

    「嘶…………」

    深海同志,你被調到這裡當我頂頭上司了?

    左繼遷面露驚喜之色,道:「看來,鄭兄和這位許明正認識嘍?」

    鄭凡點點頭,道:

    「認識。」

    「那兄弟我這事,有轉機了?」

    鄭凡嘆了口氣,道:

    「左兄,其實你可以派人去虎頭城打聽打聽。」

    「什麼?」

    「虎頭城裡的人都知道,這位明正公,和兄弟,勢同水火啊。」

    「啊!」

    左繼遷當即跌倒在了地上,原本以為抓到一個救星說客,沒想到居然抓到一個災星。

    「那,那,鄭兄,兄弟我豈不是難了?」

    鄭凡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

    一臉愁苦道:

    「左兄,我也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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