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貴君近日心情不順,食不下咽,睡不安穩,總覺得要有什麼大事發生。
容顏已老,恩已斷,陛下不再來他宮裏了,他又眼巴巴得去卧鳳閣悄悄瞄上一眼,只要能看她一眼,自己這顆心也才能落地。
只是他聽說陛下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了,太醫院那邊有一位神醫,正為她診治,也是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站在門前,看着院中的花圃出神,負責打理花圃的那個花匠,一直在鋤地,也並沒看他。
陳貴君看他那樣子,也是可憐,於是問:「你那張臉算是毀得差不多了,但不像本宮,治都治不了,要不本宮還是自費給你找個大夫吧?」
那人停下了動作,垂著目光。
「貴君說笑了,整個太醫院看了我就像看到鬼一樣,何必多此一舉?」
陳貴君沒接話,也懶得多管閑事,正要回屋,就看到卿畫風風火火得跑過來了。
他其實是不想這孩子經常往後宮跑的,就怕被人說閑話,但從前她不怎麼和自己親近,現在常來看他,也是難得。
「父君啊~」
卿畫笑着走到陳貴君眼前,手裏提着一大包東西,聞着還挺香。
陳貴君捏了捏閨女的鼻子,「你這孩子,下個月就要參加政論,怎麼還往這裏跑?」
卿畫嘟著嘴,笑道:「哎呀,我想父君嘛,你看,我給父君帶什麼來了?這是東城口賣得最好的叫花雞,我買了兩隻,給父君嘗嘗鮮啊。」
兩人坐在一起,吃着那香噴噴的雞肉,陳貴君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卿畫看了看門外,忽然問陳貴君,「父君,那個打理花圃的到底是誰啊?剛才好像再跟你說話呢。」
她好像很少見他說話,每次見他,就是一副狼狽的樣子,要麼就是一直埋頭苦幹。
「他叫顛茄,原本是鳳後宮里的人,後來因為性格有些偏執,得罪了鳳后,染上惡疾被趕了出來,我見他無處可去,就收留了他。」
究竟怎麼染上惡疾的,他也不好說,鳳后的手段他也清楚,折磨人的方式千奇百怪得。
卿畫撕了一半塊雞肉,跑到門邊去,沖那人招招手。
「嘿,那個你叫顛茄對吧?我這裏有吃的,你要不要吃啊?」
顛茄用一隻手不停地鋤地,壓根沒理她。
卿畫:「……」
真有個性,居然敢無視她。
可能性格確實很孤僻,不願意相信人吧。
卿畫走到他面前,將雞肉再次遞給他,「本殿下給你東西你敢不要,那就打你板子,趕緊給我接着。」
顛茄抬頭看了她一眼,將雞肉拿起來,咬了一口。
他慢條斯理得吃着,兩隻如豌豆一樣圓溜的眼睛卻沒有看手上的雞肉,而是目不轉睛盯着卿畫看。
卿畫笑道:「怎麼,我看上去很奇怪嗎?」
顛茄搖搖頭,總算說了一句話,「五殿下,很美。」
他其實不願意跟這些貴人說話,尤其是除了陳貴君以外的人。
他能有一席之地,還得仰仗陳貴君,只要安心做事就好,其餘的人,也都不重要。
而這位五皇女,跟陳貴君長得很像,他們都有着一雙含着波光瀲灧的溫柔眼眸,而眼前這個少女,則更加親和美好。
他雖然沒有見過她幾次,但他就是這麼覺得。
卿畫又道:「我剛才好像聽父君說要帶你去看病,是這樣嗎?」
顛茄點點頭,沒有說話。
卿畫:「你為什麼不願意去看病呢?」
顛茄的眼如死亡一般沉寂。
「我不過一個卑微下人,長得如何,又不重要。」
此話聽着就像在使性子,卿畫可不相信。
「身為男子,怎麼會不重視自己的容貌?顛茄,你值得過一個正常人的人生。」
正常人?
顛茄在心裏諷刺得笑了,只是臉上並無多餘表情。
是了,他曾經也這樣期盼過,不過現在想來,也只是鏡花水月而已。
他現在活着的意義,就是能讓那些想讓自己死的人,不那麼開心罷了。
卿畫見他又不說話,有點着急,猛地將他的鋤頭揮開,拉住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走,我帶你去看病,我認識一個神醫,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顛茄的手被人這樣一拉,整個人都被牽扯起來,可是那一顆如同石頭般冷卻的心,卻很難再炙熱了。
他甩開女子的手,冷冷道:「殿下還是不要白費功夫了,這不合規矩,我只是一個奴才,殿下最好不要離我太近,免得沾了晦氣。」
「什麼晦氣?」卿畫十分嚴肅道:「你是個人,為什麼任由著那些人作踐你呢?上次你被人那麼欺負,要不是我出現,你就這樣被他們打死嗎?」
她最討厭的,就是自暴自棄的人。
「死了不好嗎?」
顛茄的臉扭曲起來,「死了就乾淨了。」
卿畫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見那人還是站在原地。
她又轉身走過去,理了理胸前的髮絲,抬着下巴道,「你是我父君的人,要死也得問過我父君,我現在必須要你去,你敢抗旨?」
顛茄淡淡說道:「奴才不敢。」
「既然不敢,就跟我走吧。」
卿畫把人帶到了太醫院,一進門就惹來了一陣異樣的眼光。
這些太醫們都是些女人,看卿畫身後那人的眼神都帶着莫名的敵意,也都因為礙於卿畫的面子不敢多說什麼。
顛茄站在她身後,對這些習以為常的目光並無什麼感覺。
但他面前的這個背影,本是嬌小的,可不知怎麼的,卻感覺那樣堅固。
她這麼做,目的呢?
他又能帶給她什麼?
太醫院院士走來向卿畫請安,看着卿畫帶來的人,也是斜視着眼光,之後才埋下頭。
「怎麼了,你們太醫院的人,都習慣在門縫裏看人,沒站門縫上了,眼睛都變細了嗎?」
卿畫這麼一說,院士也誠惶誠恐道:「殿下有所不知,您身後這位,宮裏人都叫他毒奴,是犯了事被斷了一隻手的,殿下還是不要管他的好,以免沾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沒人會願意給一個毒奴治病,毒奴的心是冷的,沒有感情的,再說了,就算她們願意治,那要是治不好,可不白費功夫了嘛。
這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之前陳貴君也想過命她們給顛茄看病,但這些人跑得比狗都快,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顛茄的臉已經潰爛得連眼睛都很難睜開,再不治,怕是會持續壞死。
「他有名字,叫顛茄,還有,我倒不知這太醫院這麼大的面子,我聽父君說,他想讓你們給人看病,你們都百般推辭,怎麼,是要我去拿母皇的聖旨過來,你們才給人治病嗎!?」
幾人見這堂堂五皇女已有怒氣,連忙跪下來高呼道:
「殿下贖罪,請饒恕臣等不敬之罪!」
卿畫嘴角一撇,都懶得跟這些人說了。
「行了,我來找若憐安,他在不在?」
院士剛要推脫說不在,一道清麗的身影便從門邊走來。
「五殿下,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