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五點半時，張先生和阿香先後來到了外貿辦公室，他們進來后又開始重複上午的話：

「吳主管，不要只顧自己的工作，要多教教他們三個。」

「只有將他們三個教會了，外貿部才能正常運作，明天就約商貿平台的業務員過來，到時你要好好指導他們。」

「吳主管，將你懂的外貿知識儘快教給他們，你的職責就是指導他們，我不指望你接訂單。」

張先生的這句話無意間透露了他的真實想法，既然不打算讓我接單，說明他壓根兒沒有打算給我提成，我不就成了拿5000元工資的雜工兼保姆嗎？

即使我心裏的怨氣簡直到了要爆發的地步，為了這份比清潔工和保姆稍微高級點的工作，我到底值不值得留下來呢？

我強忍不滿，說道：「張先生，我剛才給他們講了一些外貿知識，明天打算給他們上課，外貿內容很廣泛，需要理論結合實踐循序漸進，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學會。」

阿香一聽我要給三個年輕人講課，連忙喜笑顏開，說道：「吳主管，這就對了嘛，最好每天安排時間給他們講講課，讓他們儘快上手。」

「好的。」

很快就到了下班時間，小李等人打算去吃飯，想到中午沒有油水的那四道素菜，我實在提不起胃口。

此時雖然肚子很餓，但是我實在不想去吃，便說道：「你們去吃吧，我回去了。」

張先生一聽我要回家，便板着臉說道：「你不吃飯沒問題，但是你要教他們三個啊，你這麼早就回去，他們晚上有問題想問你怎麼辦？」

「張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今晚我不能加班了，我要去社區拿一份重要的資料，他們六點鐘就下班，我必須儘快趕回去才行。」

第一天上班，這家破舊的小作坊已經夠讓人糟心了，中午沒吃飽餓得頭髮暈，如今他居然還想讓我免費加班？簡直在做白日夢吧！

為了逃避小辦公室里的壓抑氣氛，我不得不胡亂編造一個理由趕快回家去，臨出門之前，我再次提醒張先生和阿香：「我還沒有填表，也沒有錄指紋，我的考勤怎麼辦？」

張先生心不在焉地答道：「沒事，我會讓人事幫你算考勤。」

「好的。」

不管張先生和阿香的臉色有多難看，我拎起背包飛似的往樓下走去，尷尬的年紀，悲催的命運，我找了將近兩個月，居然找到一家如此垃圾的小作坊？現實給我打臉未免太沉痛了吧？明天我還要不要回來這裏上班呢?如果不來上班，我又能去哪裏呢？

回到家后，老洪問道：「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麼樣？」

「垃圾中的極品，不知如何評論。」我有氣無力地答道。

「我說過多次，讓你多找幾家選一選，不要盲目跑去上班，你不聽我的勸，現在怎麼辦呢？」

「我為什麼着急去上班，理由跟你講過很多次，不想再重複了，如果明天不去上班，我又能怎麼辦？我已經沒有資格挑剔別人，只有被別人嫌棄的命運，你不知道嗎？」

「唉！」

老洪當然知道我找工作的短板在哪裏，四十一歲的中年失業女人，本身就是悲催的代名詞，找高端的職務吧，我的學歷不夠，找普通的工作呢，別人嫌棄我的年紀大，做內銷生意我沒有興趣，開小吃店吧，既沒有經驗，更加沒有半點興趣，去商場當理貨員吧，那個職務沒有學歷限制，只要領工資時會簽名就行，像我這樣精通英文，有過多次出國的經歷，加上與生俱來的清高孤傲，我怎麼也拉不下面子，過不了心裏那道坎，讓我成天跟那些只會寫名字的大嫂，大媽一起搬貨，理貨，我實在拉不下面子，如果繼續開公司當老闆，隨着外匯管制越來越苛刻，我無法達到開立進出口權結匯的要求，如今擺在我眼前的活路全被堵死了，但是為了一家老小我總得活下去吧，到底該怎麼辦呢？

老洪當然知道眼下我面臨的困境，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幫我脫離困境，只得安慰道：「你自己拿主意吧，那個老闆不管有多刻薄，給5000元的底薪也算一般的水平，要不你再試幾天看看，等他們開通了國際商貿平台，說不定就有機會接外單，只要外單金額大了，不愁他不給提成。」

「唉，只能如此了。」

一個人面臨飢餓時，根本沒有精力去挑剔食物合不合胃口，只要有能充饑的食物就行，如今我就是這樣的心情，即使心裏有一百個不情願，上一天班就有193錢，總比當保姆，理貨員要輕鬆些，明天還是繼續去上班吧。

懷着沉重的心情，我久久無法入睡，腦子裏反覆回想着十幾年來的打工經歷，我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在開公司那幾年多停留一會兒，那是我在南江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可惜幸福的時光太短暫，如今我再也沒有能力找回當年的感覺，四十一歲了還在顛沛流離地找工作，被人當作賣剩下的菜葉子一樣毫無尊嚴地品頭論足，這不得不說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悲哀。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我準時來到XK公司樓下，由於他們鎖了大門我不能進去，只得站在一樓拐角處等開門的人上來。

這幢大樓共有六層，每層都是一家小工廠，XK公司在三樓，我站在一樓入口處，麻木地看着匆匆上班的打工人，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結合自己這些年的人生經歷，其實打工就是吃青春飯的，如果早些年我能夠攢下足夠的錢，人到中年還用得着四處奔波，為生存發愁嗎？

可惜的是，再多的痛悔也無法扭轉我失敗的人生，如今只有硬著頭皮往前熬了。

幾分鐘后，小李等人陸續來上班，車間主管拿鑰鎖開了門，他們進去后陸續打卡上班，我還是像昨天那樣，既沒有人通知我填表，也沒有人給我錄指紋。

三個年輕人到齊后，便開始忙着打掃衛生，就像昨天小李所說，這裏沒有清潔工，辦公室分區域打掃，各倒各的垃圾，暫時沒有人安排我打掃衛生，我便開始忙着準備給小李等人講課的資料。

不一會兒，張先生和阿香進來了，他們一進門又開始重複相同的論調：「吳主管，你要給他們講課，不要干坐着，你的職責就是教他們。」

這夫妻倆的性格真是天造地設，一前一後地沖着我吆三喝四，我被他們吵得腦神經崩得緊緊的：「好的，等他們搞完衛生就講課。」

張先生轉身對小李等人喊道：「趕快搞衛生，等會兒吳主管給你們講課，十點左右商貿平台的業務員要過來，到時我們一起開會着手準備開通商貿平台。」

「好的。」

張先生又跟我說道：「我家老二下午會從內地工廠過來，到時他要跟你好好談一談，希望你能配合他，他這次過來要住幾天，等他回去時，你就跟他一起去內地工廠學習。」

「哦。」我心神不寧地附和著，心裏想的卻是我不知道能在這裏干幾天，憑什麼要跟你家老二去內地工廠，鬼知道你們那家工廠是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