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八 強制結匯制度與對衝數學模型
“沒用的，呵呵。”秦淑雅打趣地道，“就算你把一切都恢復了，但是葉靜雯的記憶裡卻還是留着你的所作所爲的記憶，她是不會忘記你所做的一切的。”
“……”對於秦淑雅的話，我沒有做任何的迴應，而是在希爾伯特空間內靜靜地打量着已經恢復了原貌的地球人們的反應。
災難的突然結束，所有的一切都恢復如初，自然讓所有人都有如夢初醒的感覺，但是很快人們通過交流就意識到之前的一切並不是夢，
由於災難期間的陰影，大量的人類都產生了心理陰影，不少人甚至產生了心理疾病，人類的工業也依然陷入了癱瘓狀態，大量的工人無心工作，軍人在災難期間看透了政府的本質，也開始大規模退伍。各行各業就像是風中秋花一樣凋零着。
因爲過去的災難，各國政府之間的各種隱藏的軍備力量、軍事武器，各國政府的特殊政策和特殊利益統統陷入了曝光狀態，曾經隱藏着的罪惡也接二連三地被世人所知，而各國政府機構的運行也變得舉步維艱。
而由於之前的鎮壓、吃人、背叛等等行爲，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人與人之間不信任度達到了峰值，哪怕是曾經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都會互相因爲曾經在屠殺期間見證了對方的罪惡行爲而反目成仇，瞭解到對方的本質，從而感情破裂。人與人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張無處不在的猜疑網，大多的人都不再相信自己身邊的人，也不相信政府、社會機構。曾經堅持着性善論的學者們已基本放棄了他們的信仰，剩下的人也被人視爲可笑的異類。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局嗎？雖然只是心理上的創傷，但是這樣的破壞力可不亞於一場世界大戰呢。”秦淑雅笑着道，“這樣的大規模破壞，至少二十年內都恢復不了呢，人類世界，可是元氣大傷啊。”
我沒有作答，只是靜靜地盯着希爾伯特空間上的一塊特殊的區域。
“你在看什麼？”秦淑雅見我不作答，湊過臉來看着我所注視着的光膜上的區域。
那個區域是一個大型的屏幕，而在屏幕內，則是站着一個留着黑髮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內有白色V領襯衫，胸口還繫着紅領帶，而年紀看起來卻不過五六歲。
“這個人是……你？”看到屏幕上的畫面，秦淑雅微微錯愕。
“沒錯，這是我。五歲零七個月時的我。”我平靜地說道，目光依然絲毫不動地盯着希爾伯特空間上的畫面，“是我讓聖雪通過對宇宙的超弦振動進行捕捉後還原出來的畫面。”
“怎麼，懷念你的童年時光了？”秦淑雅饒有興致地看着我道。
“只是想到了一個人。”我瞥了秦淑雅一眼，淡淡地回答她，“算是我這輩子第一個佩服的人。”
“我知道，是你當初在上海民政精神病中心見到的那位名叫‘墨隆’的生物學教授吧？”秦淑雅抿嘴一笑。
“沒錯，是他。”我淡淡地道，“他是分子生物學、神經化學和人類學方面首屈一指的人物。”
“可惜他自縊而死了。”秦淑雅撩動着耳側的秀髮，道。“就在你去見他後的第二個星期六。”
“我當然清楚得記得。”我平緩地說道，“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六年。”
我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畫面之上，畫面裡的小男孩身旁站着一名留着一名英氣勃勃的男子，這個相貌過人的男子戴着一副lotos金絲眼鏡，俊秀的雙目精湛又犀利，眼瞳深處的光芒足以讓一般人不敢直視。
我當然知道這個男人的身份。這個男人，就是我早已死去的父親。
神國華。
小男孩神色平靜地站在父親的身邊，而父親的對面，一名穿着白衣的中年主任醫生手裡拿着一份大腦核磁共振成像資料，主任醫生面色凝重地把手裡的磁共振圖像交了出來。
“檢查結果很驚人，”主任醫生說，“你孩子……他的大腦內腦室幾乎佔滿顱腦內部空間，而真正的大腦組織則由於受到腦脊液的嚴重擠壓，薄得只剩一張紙片的厚度。大腦灰質與白質被完全擠壓至顱內兩側，照片畫面很不尋常……一句話來說，就是你孩子，他的大腦幾乎不存在。你孩子，是一個‘無腦人’。”
聽到了主任醫師的報告後，神國華和小男孩的面色都鎮靜得出奇，就像早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神國華只是長出了一口氣，語氣有些陰沉得問道：
“能治麼？”
“難。”主任醫師說道，“這種病是先天性的，靠手術也解決不了。等他長大了，以後技術先進了不好說，但是那時候他發育完全了，就算技術先進了，動起手術來也只會更困難。”
神國華眼神黯淡起來，他沉默了一陣後，問道：“這對我兒子……以後的前途有什麼影響？”
主任醫生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起來，他陰沉着臉，輕聲道：
“我不想瞞你，神董，你兒子……怕是很難活過二十五歲。二十五歲是人腦細胞活躍度開始下降，逐漸開始萎縮的時候，那時候，你兒子……恐怕熬不過去。”
頓了頓，主任醫生繼續道：“但是要說完全是壞事，也不能說是……因爲腦積水的問題，你兒子胼胝體的生長空間很大，所以你兒子左右腦交替速度非常驚人，他的智力會遠遠超出一般人，而且因爲液態環境更有利電信號傳遞，所以其實液態的大腦也會讓他的智力變得非常驚人，這有點類似於美國化學工程師在搞的人腦液態硬盤項目……只不過人家的項目是靠人造的人工智能，你兒子是天生的液態大腦。如果能熬過二十五歲，你兒子的成就會非常驚人。”
液體更方便散熱，這是有利於大腦硬件運轉速度加快的因素。當時主任醫生解釋了一大堆專業術語，但是不論是神國華還是小男孩都無心聽下去了。
自始至終，小男孩的臉色都很平靜，哪怕聽到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噩耗時，他也只是眼睛微微睜大了兩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小男孩拉了拉他父親的手，面色平靜地說道：
“爸，我不喜歡這裡，我想回家看書。”
“看書？”神國華不敢置信看着自己一臉平靜的兒子，皺起眉頭。
“對，看書。”小男孩雙手抱着後腦，隨意一笑，道，“反正我也活不過二十五歲了，在那之前，我只想看更多的書，學會更多的人類的知識，也不枉我來到這個世界一趟。”
小男孩的樂觀態度和果斷的選擇讓神國華和主任醫生都很震驚。
神國華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點點頭，道：
“好。”然後他看着主任醫生道，“這次核磁共振檢驗的電子報告檔案刪了吧，我只想讓我兒子像個正常人一眼過日子。這個秘密別人外人知道。”
“小事。神董。”主任醫生點點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之後小男孩很快被父親帶回到了家裡，回到家之後他二話不說就跑去了父親的書房，隨手就拿過了距離他手頭邊最近的榮格的德文版《分析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翻閱起來。那時候，小男孩早已掌握了德語。
之後的一個月的時間裡，陪伴着小男孩的都是滿屋的書，從文學經典到學術專著和秘文報告，小男孩無所不讀，卻並非是囫圇吞棗，而是過目不忘地記在腦海裡，其精確度讓人歎爲觀止。
兩個月的時間，小男孩幾乎不眠不休，幾乎把書房裡的書看了個遍，這種速度哪怕是他的父親都是大爲震驚。第二個月的月底，小男孩已經能夠和他的父親談論核工業領域的加速器驅動次臨界快堆(ADSFR)中，ORIGEN2利用MCNP4A的輸出提供的一羣等效截面對堆芯進行燃耗計算的問題了。而和他的母親談論，小男孩已經可以出口成章地談論充斥着對衝基金的投資組合的金融衍生品如何在一定期限內用“浮動利息現金流”去交換“固定利息現金流”實現“利息掉期”從而對衝未來的利率風險。
小男孩乘火箭一般的進步速度讓自己的父母都大爲震驚和喜出望外。但是在驚喜的同時，小男孩的父母卻也是止不住地嘆息連連。
終於，一個晚上，小男孩忍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心，找到了他的父親，問道：
“爸爸，我發現我們國家經濟金融界存在兩個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中國保護 國有行業名單之中，對於金融業的保護力度幾乎爲零，由於中國是採用強制結匯制度，美國等西方持有美元債務的國家可以通過增加對中國的貿易赤字來迫使央行增發基礎貨幣，而這些基礎貨幣經過商業銀行的放大，會產生好幾倍的貨幣增發效應，造成流動性氾濫，結果就是房地產和股市的泡沫，房地產泡沫的結果必然是羣衆的從商成本上升，地價太高，導致物價上漲，最後必然會民不聊生。其次是，中國的國企雖然不把股權交給外國人，但是卻沒有規定國企不能從外資銀行貸款和融資，而如果外資銀行和一些離岸銀行通過外資投入逐漸滲透中國的壟斷性行業，成爲主要資金提供者，那麼對於中國國家的未來來說將會是災難性的的。如果通過金融衍生品將中國央行發行貨幣權逐步稀釋，再等到房地產泡沫吹大後熱錢退出引發通貨緊縮，就能夠在中國引起金融海嘯，骨子比當年日本還差的中國經濟將一落千丈。而目前中國政府能夠做的卻只有不斷增發貨幣，但是這樣下去卻只會擡高物價造成惡性通貨膨脹讓政府失去公信力，這是一個死循環，不管哪條路，中國的金融界都是死，中國百姓都要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了。”
小男孩的話語讓自己的父親眯起了眼，小男孩繼續信誓旦旦地道：
“爸，你負責的是核工業項目，媽是離岸銀行的高管，而舅舅那邊則是銀監會的一把手，如果有舅舅那邊配合不斷地將瀕臨破產的房地產企業審覈通過，就能夠不斷讓央行印鈔來彌補虧損，造成貨幣貶值和通貨膨脹，此時經過媽那邊的金融衍生品作爲吸金平臺吸收百姓的資金也會水漲船高，而變成合法的外資也會張高，之後再放貸給中核，就能夠將外資稀釋進入中核，而國外方面的錢包卻是一分錢都沒有損失，相當於用中國老百姓自己的錢買下了中核，卻又把控制權給國外資本家，結果不但是一大批購買養老保險等金融衍生品的平民破產，而且還把國家關鍵資源的控制權轉讓給了國外資本家，而且還會造成上海本地的房地產市場嚴重泡沫，進而從長遠造成物價飛漲等一系列惡果。”小男孩一邊說着，一邊從手中拿出了一份數據報告，道，“爸，這是我花了三天時間建立的風險對衝數學模型。根據我的計算結果，上海市未來三年內的惡性通貨膨脹不可避免，而國際資本家熱錢退出後的貨幣緊縮將造成的破壞會極其重大，之後如果中國金融業跌到谷底時外資再突然買入，就能夠對中國經濟剪羊毛，剝奪上海十多年來的經濟成果。爸，我知道你和媽在做什麼，你們還是收手吧，如果趁現在把外資以投資工程建設的名義轉嫁到國外，起碼還能夠讓其他國家分擔一部分的風險，讓多國金融系統聯合成整體來平攤損失……”
但是小男孩苦口婆心的解說和萬般無奈的勸慰，換來的卻是自己父親冰冷如初的目光。
自己的父親還沒有發話，單單是看着那一雙不爲所動的眼睛，小男孩就已經徹底看清楚了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兒子，你看書看累了，先回房間睡覺吧。”面對自己兒子的質問，神國華最後卻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爸，你實話實說吧。”小男孩死死盯着自己父親的眼睛，說道，“你這樣下去，是死路一條！”
神國華嘆了口氣，他輕輕拉過了小男孩瘦瘦的肩膀，看着他的雙眼，說道：“兒子，等到手續辦完，賺把資金轉到手，我們就去國外。美國那邊的居民手續我都已經辦好。到時候出了國，就是天高任鳥飛。”
“爸，你這麼做，不違背自己良心嗎？有你這樣的人在，國家的制度永遠不可能公平公正！”小男孩義憤填膺地看着神國華，居然冷笑起來。
“人類與生俱來的貪婪本性註定了以人的主觀意識來標寫客觀的社會制度的活動永遠不會成功。兒子，牢牢記住這句話，這是爸幾十年下來覺得最對的金玉良言。”神國華幽幽然喟嘆一聲，說出了那句讓小男孩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刻骨銘心的話。
小男孩清晰記住了他父親的話，聰明的他沒有繼續爭辯下去，因爲他還沒有獨立的能力。
小男孩回到了書房裡，繼續看他的書，但是父親的話卻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