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討厭道德問題，因爲一旦問題延伸到道德，那就意味着自己基本已經失去了對於問題的解決能力。

因爲道德問題只能由道德去解決，而道德這種東西一旦敗壞，那真就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直接擺爛完事。

反倒是每年三千億錢的收購費用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收來的糧食只要加工業能消化掉，只會產出更多而利潤。

在這個過程之中，足以抵消掉高價買糧，低價賣糧導致的損失，理論上來講，只要自家盤子夠大，是足夠填補這個虧空的。

產業化的繁榮，是能反補農業人口是損失的，所以某一個環節的虧損只要能從整體補回來，那就是可以接受的。

前提是國家願意反補，當然漢室當前的情況是不存在這一問題，目前漢室相當於一開始就提前反補了，不涉及後面的願不願意問題。

可以說劉備的這個提議實際上就只有一個價格倒掛問題，這個問題，蘇聯經歷過，蘇聯高價從農業人口手中買糧，然後低價供應麪包。。

這個聽起來很好很不錯，但這個低價供應麪包指的是，同等重量的麪包低於糧食的價格，於是蘇聯的農戶開始用麪包餵豬……

這也就罷了，問題在於劉備是直接無限收糧，然後低價賣糧，說實話，這種玩法，陳曦是頂不住的，哪怕直接發種糧補貼都行，換成這種是真的不行，因爲這意味着無上限套現。

七十文買糧, 然後一百五十文賣給官府, 豈不美哉。

劉備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不由得面色有些青白，他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只是一時沒有注意到罷了。

“抱歉, 給你工作添加了極高的難度。”劉備嘆了口氣說道, 陳曦搖了搖頭，這並不是什麼問題, 至少對於陳曦而言確實不是啥問題, 反正都沒有執行。

“其實我傾向於不動糧價，就這麼賣着, 市場有低價糧食，其他人想買就買, 沒低價糧食了, 官方一百五十文的官價糧就在那裡。”陳曦神色坦然的開口說道, “本身就沒有引發什麼問題，就不要製造問題了, 所以就先這麼運營就可以了。”

“只是這樣的話, 各地的糧價其實並不是完全一致的。”劉備想了想說道, 他是希望公平的，至少在這一方面是這樣的。

“這龐大的國家, 怎麼可能到處物價一致，只要大體在健康平穩的範疇就可以了。”陳曦帶着幾分唏噓的口氣開口說道, “至少在我看來這種程度是大體健康平穩的，盡善盡美這種事情，處於理想之中，想要徹底完美, 太耗費時間了。”

“子川, 你讓我對於你的想法幻滅了。”劉備突然開口說道。

“我很早就說了，我不是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到盡善盡美, 我只能說盡可能的參照現實狀況，解決到比較合適的程度。”陳曦認真的說道，“我的教育是讓我成爲一個可以不斷向前前行的人，而不是一個神, 而身爲人類難免是需要向現實妥協的。”

陳曦是做的好, 而不是做的完美，這兩者是有很大區別的。

陳曦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極限就是漢文化圈，一個籠罩世界文明範圍一半, 朝氣蓬勃，有着無限未來的漢文化圈，至於更進一步，陳曦很清楚，自己的時間不夠。

哪怕是勞心勞肺將羅馬打下來，在廢墟上立起來的也是一個新的羅馬，而不是新的漢室，而且還會讓新的羅馬異常的仇恨漢室。

跨越半個地球的距離，對於這個時代還是太難了，哪怕有中亞成長起來的世家作爲支持，陳曦也認知到這個時代的極限。

就算能打破所謂的帝國極壁，就算在吸收了另一個帝國的基盤，獲得了糧草和後勤的加成，讓全國的力量集中成拳頭，這三萬裡的距離也足夠成爲天淵，在這種情況下，打贏已經很難了，打贏之後吸收就更難了，甚至應該說根本吸收不了。

這個時代只有兩個國家有所謂的愛國教育，所以陳曦傾向於文化侵蝕，哪怕文化侵蝕失敗，黑髮黑眸的兩支巔峰文明，也好過金毛碧眼站在世界之巔，所以陳曦認識到了自己的極限——帝國級別的力量，是足夠抵抗住他陳曦造成的壓力。

也許抗不住，也許能抗住，但只要拉開距離，陳曦的影響力也不是無限的，這就是事實，所以陳曦的態度日漸變得明確——我將我能做到的先做到，其他人想做的，在不違逆自身的情況下，能幫則幫。

“倒是我想岔了。”劉備點了點頭說道，他最早的時候並沒有將陳曦當做無所不能內政奇才使用，當初陳曦最脆弱的時候，甚至需要用劉備的劍才能壓服所有人。

說起來現在那柄劍還在陳曦書房的架子上，只不過等過了那個時期之後，陳曦就迅速的強大了起來，迅速的強大到了讓劉備震撼的程度，逐漸的讓劉備對於陳曦脫離了人的認知。

雖說不至於直接說陳曦無所不能，但在劉備的認知裡面，內政對於陳曦而言就相當於只有願不願意，沒有能不能。

隨着時間的流逝，這種感官不斷地加深，到元鳳鉅變，劉備已經很難認爲陳曦是個人了，人不應該這麼離譜，至少不能這麼扯淡。

這種概念和感官在不斷地加深，直到有一天陳曦突然詢問劉備是不是人，並且笑言說是人類是不可能記住這麼多的士卒的，直到那個時候劉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也同樣是哪個時候，劉備才認識到，陳曦的強也是一點點的磨鍊出來的，也許本身就很強，但曾經的陳曦和現在陳曦還是有差距的。

會成長，會變強，能解決問題，這就是人，只是更強的人罷了。

“雖說總是希望你能像我想的那樣全能，但還是要落在現實。”劉備略帶愧疚的開口說道。

“等等？”陳曦突然開口說道，“玄德公你是不是理解錯誤了。”

這回輪到劉備愣住了，然後想了想，開口說道，“沒有理解錯誤。”

“不，絕對理解錯誤了，我的回答是，我綜合考慮之後的合適結果，而不是盡善盡美的結果，因爲涉及面太廣，太浪費時間。”陳曦看着劉備認真的說道，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值得，你不能將我的不值得認爲是我做不到，這不好。

沒錯，陳曦是能解決這個問題的，因爲這個問題後世是有答案的，雖說這個答案是個動態答案，而且還是一堆非常麻煩的解答方式，加上政策逐漸推進緩步完成的，但這個確實是答案。

更重要的是這個玩意兒本質上是和當前的農業稅收、價格調配、補貼等等體系一脈相承的，也就是說抄是可以抄的，問題只在於投入回報比不值得，所以陳曦放棄抄作業，拿個差不多的頂上就行了。

“也就是說不值得。”劉備沉默了一會兒，他現在對於陳曦心態複雜，你的1500億都掏了，後面的居然會讓你覺得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陳曦點頭，“這涉及到逐漸減稅，直到免稅，最後反向補貼，進行市場平準，開拓物流，全局化考慮，分級制度，最優配置點，以及極高的抗風險能力。”

“你1500億都投進去了，還在乎這些嗎？”劉備看着陳曦異常的疑惑，在他看來這些事情不是陳曦正在做的事情嗎？

“問題是我再投1500億也解決不了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會隨着時代的發展不斷產生新的環節，新的問題，不是左右倒騰一下，用錢就能解決，這些玩意兒需要珍貴的人力資源才能解決。”陳曦垂頭喪氣的說道，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一個時代發展的問題。

對於一個內部框架結構已經完成建造，產業結構已經逐漸完備的大國來說，很多問題的本質最後只會落到人口上，不管是素質，還是數量，最終的落腳點只會是這兩個。

“阻礙我向前的不是我的能力，甚至我在儘可能的依靠我的能力推進這些東西，真正阻礙我的是整體的人口規模。”陳曦帶着哀嘆開口說道，“如果有1億的人口，我甚至能做到雙線開戰，但做不到。”

一億的人口，那意味着脫產人口還能進一步的提升，哪怕保持現有的脫產率，也有700萬的人口，這些人口去除管理人口，各大世家佔據的份額，以及產業需求的半脫產人口，分一半給孫乾，剩下都足夠雙面開戰。

打贏楚國只需要20萬大軍，而覆滅楚國需要60萬大軍，同理，打贏貴霜需要30萬大軍，那麼覆滅貴霜怕是需要100萬，而換成羅馬，這個數量可能就需要200萬了。

可惜沒有，所以陳曦只能用其他的方式這麼混着。

大國和小國之間的區別太大了，就跟後世中國人嘲諷非洲、中南美的那些小國一樣，看着那些小國被一輪輪的操控，很多鍵盤俠都表示真的垃圾，不懂政治，不懂工業，不懂軍事什麼的……

實際上是真的不懂嗎？其實不是，是懂，但是沒用。

生在大國本身就代表着一種幸運，不是那些國家的精英不懂，是懂了也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並不是那些人的意志不夠璀璨，也不是那些人不夠悍不畏死，所謂人少好吃飯，人多好乾活，就是這樣。

哪怕人多了會出現很多的奇葩種，但人多了意味着樣本多了，哪怕是最低級的靠概率，也代表着抽卡次數。

卡池只能抽取一百萬次，和可以抽取十幾億次完全是兩個概念，尤其是在概率極其渺茫的時候，抽卡次數幾乎代表着未來。

陳曦想幹的事情很多，但他受到的教育，讓他清楚，無論多麼偉大的計劃，最後還是需要落在腳下，語言的煽動只能帶來一時的熱血，理想的踐行才能讓人勇往直前。

簡單來說就是理想主義者的理想只有落地了，纔是最珍貴的寶物，落不了地的理想只是酒後空泛的宣言。

“所以你選擇相對合適的方式去完成是嗎？”劉備認爲自己理解了陳曦的回答。

“並不是，我只是選擇了儘可能快的讓理想落地的方案。”陳曦認真的說道，實際上這是完全不科學的回答。

劉備沒覺得這不科學，於是點了點頭，而陳曦只是笑了笑，因爲劉備不明白這是多麼離譜，自己根本不用去講解。

實際上局部最優，很難是全局最優，而全局最優除非你能觀察未來，否則是不可能做到的，而陳曦的情況則在於，他基本能保證全局最優，哪怕無法做到真正的最優，至少也能接近這個最優。

這是完全不科學，也不合理的，哪怕是後世超算都沒有辦法做到，理論上除了觀測未來都是扯淡。

可惜沒有人覺得不合理，哪怕是這個時代的智者都沒覺得不合理，他們只是認爲自己做不到，沒覺得能做到是多麼的離譜。

至於劉備那就更不能理解這種思路上的問題了，連諸葛亮等人都沒覺得有問題，劉備這種如同霧中看花的情況能看明白纔是見鬼了。

故而劉備很是誠懇的表示他雖然完全沒有聽懂陳曦說到底是怎麼個解題思路，但是他直言自己是出於對陳曦的敬佩而給出了高度的讚揚，可陳曦總覺得這讚揚是衝着那1500億而去的。

“我回頭擬定一個框架送回去，解釋一下我的思路，子敬和孔明他們就能做的差不多，等回頭我回去了，實地勘察一下，再改改就差不多了，我們還是趕緊出發，等到了恆河口岸那邊，我們很快就能抵達婆羅痆斯了。”陳曦看着劉備神色坦然的說道。

劉備點了點頭，已經到文伽了，最多再有三四天就能抵達恆河口岸那邊，而鍾繇在那邊已經準備了大量了船隻，到時候乘船前往婆羅痆斯，根本用不了多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