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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貴子 - 第689章 全是金陵女兒思字體大小: A+
     

    十二月二十七日,新年將至,大雪瀰漫,金陵城銀裝素裹。

    城西的新亭,這會聚集了千餘人,朱衣紫授,冠蓋如雲,放眼望不到盡頭。臨滄台在新亭西的長江畔,歷來是送行的所在,整個大楚最有權勢的人幾乎都圍攏在小小的枱子周圍,正前是楚國皇帝安休林,他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腳,全然不顧帝王的威儀,焦急的望着江面,道:「怎麼還沒到?」

    謝希文笑道:「剛接到消息,大將軍已過江寧,估計還要小半個時辰。」

    徐佑沒有跟隨大軍一起行動,而是帶了五千近衛先行返京,沿着渦水入淮,再從合肥經過濡須水入長江,然後順流而下。

    過了江寧,再過三山和白鷺洲,遙遙可望新亭。

    「來了!」

    安休林突然奔下臨滄台,直衝碼頭而去,這番舉動驚呆了身邊的所有人,幸好陶絳反應夠快,張手一揮,道:「快,快,侍衛都跟上!」

    皇帝一動,擺好的鹵簿全亂了套,大家匆匆忙忙的追着去,連幾個朝堂老臣都風儀盡失,好不容易到了碼頭,還沒喘口氣,八艘海龍舟出現在視野里,沒有想像中旌旗飛揚、刀槍林立的壯觀和威武,只是在頭船上掛着一面代表楚軍的赤旆旗,其餘再無多餘的飾物。

    許是見到江岸邊的動靜,徐佑從船艙里走出來,身穿月白袍,腰束黒繒帶,足穿革皮靴,臨風玉立,不似濁世之人。

    「微之!」安休林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

    徐佑似是愣住,片刻后飛快的走到船頭,撩袍下跪,遙遙參拜,表現的無比恭順和忠誠。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

    「大將軍謙遜若此,我等實在汗顏!」

    「是啊,前些時日流言滿天……」

    「彼輩小人之心,豈能度君子之腹?」

    「所謂將虎狼師,滅千里國,煌煌軍威,彪炳史冊,古往今來,唯韓白衛霍可比!」

    謝希文和陶絳聽在耳中,互相看了眼,陶絳低聲道:「王莽!」

    「無成帝、哀帝、平帝三代昏聵無能,王莽如何篡漢?就算沒了王莽,還有張莽、李莽,漢室傾覆,是君王和臣子共同的罪!今上乃明主,我等只需盡心輔佐,讓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國家昌盛,就算是王莽在世,也只能做他的官,沒他造反的機會!」

    謝希文想得很清楚,單看今日安休林對徐佑的態度,就知道進什麼諫言皇帝都聽不進去。那隻能退而求其次,一方面做好宰輔的職責,民心在朝廷,誰造反都不好使;另一方面,牢牢的盯死徐佑,把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野心扼殺在萌芽中——這是為他好,也是為社稷好。

    「玄暉兄說的是!」陶絳向來唯謝希文馬首是瞻,兩位宰臣是真正的同心同德,道:「有你我在,不管是王莽還是曹操,都不會有機會!」

    海龍舟停靠。

    徐佑剛過跳板,踏足陸地,安休林已迎了過來,伸手攔住徐佑欲下跪的身子,和他抱在一起,高興的拍打着後背。

    「微之,你總算回來了!」

    安休林或許不是元瑜那種英明神武的蓋世雄主,但他御下以仁,對徐佑更是重情重義,感受着擁抱里的真誠,徐佑輕笑道:「是,我回來了!」

    安休林又興奮的拍了三下,和徐佑分開,上下打量,道:「挺好,沒瘦,就是黑了點!」

    「關中的水好,吃的也好,就是陽光熾烈,晒黑沒法子。」

    「哈哈,回金陵好好養養,白皙些,才是大楚女郎們都仰慕的幽夜逸光。」

    兩人閑話家常,還開點男人們都懂的玩笑,安休林沒提洛陽的戰局,也沒提益州的叛亂,他現在只關心徐佑。

    人心肉長,徐佑又豈能無動於衷?

    和謝希文等見過禮,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才僅僅開了個頭,金陵城內有足足數十萬人走上街頭,分列道路兩旁,穿着新衣,提着果籃,揮舞着絲巾和旗幟,準備一睹大將軍的風采。

    徐佑不願出這個風頭,打算從南門悄然入城,可安休林說服了他,並邀徐佑共乘御輦。徐佑極力推辭,安休林允他騎馬走在車旁,說是護衛,可也是臣子難得的榮耀了。

    入城后引起的轟動自不必提,女郎們爭先恐後,粉帕香羅,擲果盈車,要不是羽林衛拚命維持,恐怕要發生嚴重的踩踏事件。

    當年徐佑求學崔元修,有好事者作詩:「風送秋荷滿鼻香,月過疏簾夜正涼。自從一見徐郎后,斷盡相思寸寸腸。」

    今日又有人作詩:「神骨清眉鼎鼐姿,奕葉承恩顯親時。滔滔江水流波盡,全是金陵女兒思。」

    鼎和鼐,古代兩種烹飪器具,喻指宰相等執政大臣。這首詩比起上一首更加的直白和推崇,應該是徐佑的鐵粉所作。

    離開了人山人海的朱雀大道,台城裏皇帝大宴群臣,載歌載舞,一直折騰到子夜,不少人喝的酩酊大醉,安休林原想留宿徐佑,被徐佑以路途勞頓為由辭別。

    夜宿深宮,哪怕天地無私,傳出去也要貽人口實!

    回到大將軍府,方能見到詹文君,她素衣素麵,倚門而立,俏目微微泛紅,面露喜悅之色,道:「夫君……」

    徐佑輕擁入懷,聞了聞她的髮絲,道:「阿娪,留你在京城日夜操持,辛苦了!」

    「再辛苦,也比不過夫君上陣廝殺的兇險……」

    「談不上兇險,我是大將軍,除非全軍大敗,否則傷不到我……」

    詹文君抬起頭,羞澀於外,而媚惑於內,道:「想我嗎?」

    徐佑身子抱緊了些,對着她晶瑩的耳垂吹了口氣,輕笑道:「我想沒想,莫非你還感覺不到?」

    詹文君眸子裏幾乎要流出水來,輕啐道:「又不是圖窮匕見,我怎麼感覺……啊……」

    徐佑打橫里把詹文君抱起來,佯怒道:「身為男兒,豈能受此羞辱,瞧我大殺四方,定要你繳械投降!」

    詹文君咬着唇,道:「誰投降,還不一定呢……」

    沐浴之後,徐佑換了家居的輕便衣裳,問起當前局勢,詹文君道:「益州全部淪陷,反倒很安靜,江州抽調了平江軍的猛將張儉前去輔佐刺史魏不屈,已重新奪回了三郡二十一縣,將叛軍壓制在廣州和江州的交界處。而廣州、越州、寧州、正在拉鋸戰,幾乎每天都有新戰報送來,目前朝廷稍稍處於上風,但是平定叛亂需要時間……」

    「廣、越、寧不足為慮,江州安定,湘州有張槐,就能成功堵住天師道北上,就算孫冠兵出益州,也只是西邊一路,不能和南邊合圍,這是好消息。」徐佑道:「對了,張槐那邊有進展嗎?」

    「張槐已摸清了酆都山周圍的地況,只是山內究竟如何,怕打草驚蛇,不敢深入,尚未查明究竟。而秘府經過佈局,在湘州各郡總共鎖定了三個和酆都山有關的人,其中一人是湘州最大的糧商蔣成賢,他負責酆都山的糧食、菜蔬、鹽油和衣物的輸送,一人是湘州的望族子弟曹覽,他負責廣結善緣,交通內外,收買官吏,還有一人,是湘州數一數二的青樓主言大娘,她負責打探消息,警戒外圍,迎來送往。這三人互不關聯,秘府監視至今,從未發現他們有任何往來,但值得注意的是,前豫州刺史庾瀛在位時,和曹覽交往甚密,兩人日夜出遊,朝夕相處,外界甚至有傳聞說庾瀛斷袖,曹蘭分桃,他們是龍陽之交。」

    徐佑沉思,道:「你的判斷呢?」

    「庾瀛主政湘州多年,六天也在這些年裏強勢崛起,我認為,他脫不了干係,很可能是六天的重要人物。不過,主上新亭繼位,庾瀛是最早上呈報祥瑞勸進的,從這個角度說,他又不像是……」

    「同一批勸進的還有朱智,然而呢?朱智包藏異心,所以不能因此排除庾瀛的嫌疑。」

    徐佑想了想,道:「庾氏呢?有沒有牽扯進來?」

    單獨一個庾瀛,對大局並沒有影響,可要是整個庾氏都是六天的後台或者合作夥伴,那事情就嚴重了。

    幸好讓張槐去湘州擔任刺史,背後的目的,只有徐佑和張槐等少數人知道,若是早先稟告了台省,那麼所有的佈置都將成為笑話。

    詹文君神色凝重,道:「文魚司派人暗中調查庾氏,結果前後失蹤了三人。」

    「失蹤?」

    「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消失的無聲無息!」

    「庾氏動的手?」

    「不確定,如果是庾氏動手,那六天和庾氏必然有關。」詹文君解釋道:「按照秘府的規定,文魚司調查門閥和貴戚都有很規範的程序,絕不會急功冒進,也就是說沒有操作方面的失誤,但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事,由此可知,庾氏很不簡單。這個不簡單,不是指庾氏的底蘊,作為頂級門閥,底蘊無須質疑,可庾氏不是西涼的冥蝶司,不是北魏的侯官曹,他不應該具備和秘府抗衡的隱藏在黑暗中的力量……」

    「所以,只要確定是庾氏動手,那就說明庾氏在幕後支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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