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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貴子 - 第621章 名揚天下字體大小: A+
     

    徐佑以天縱之資,率虎賁之旅,智取伊闕,攻佔虎牢,勇克洛陽,進軍之快之猛,黃淮沿岸諸鎮皆驚。而斛律提婆自奉王命,率三萬騎兵,一人三馬,晝夜不息的疾馳南下,可還沒到黃河,就接到情報說徐佑已入洛陽,豫州刺史穆梵逃回相州,洛州刺史賀文虎投敵,頓時心急如焚,不顧麾下部曲撐不撐得住,死命的趕路,終於在四月十八日夜,抵達黃河北岸的河陽縣。

    盟津渡口之上的河陽橋被徐佑斬斷,想要過河,必須有足夠的船隻,斛律提婆再著急,也只能先從周邊各郡縣徵收船隻,或者搭建浮橋,可看河對岸駐紮著的五千楚軍,就知道這不是易事。

    最要緊的是,斛律提婆的糧草不濟,從平城到黃河北岸,將近兩千里路,全靠沿途強征百姓口糧來勉強維繫,皇帝不差餓兵,沒有糧草可打不成仗。

    往年想要三萬人的補給簡直不要太容易,可從去歲至今,魏國爆發大面積的飢荒,百姓沒有隔夜糧,官府的正倉和常平倉幾乎見了底,不過晉州刺史陸希德向皇帝保證,會想盡一切辦法保障斛律提婆的補給不斷,至於他是搜刮百姓,還是別的什麼法子,君前無戲言,自有他這個州刺史去解決。

    安營紮寨,斥候四齣,接連三五日,打探到徐佑率主力已離開洛陽西去,留守洛陽的主將叫葉珉,名不見經傳,麾下不過才兩萬人,需要分別防守虎牢、盟津和洛陽等各處關隘,兵力捉襟見肘。

    斛律提婆大生驕慢之心,魏軍上下要求速戰速決的言論也甚囂塵上。接著又收攏了部分從豫州、洛州各地潰逃出來的數百名敗兵,對楚軍現在的戰鬥力和武器裝備大致有些了解。

    斛律提婆滿是不信,道:「雷霆砲真的無堅不摧?」

    「是!射程還遠,它打的到你,你打不到它,且威力驚人!」

    「弓也厲害?」

    「弓更了不得……」

    「還有那什麼三……三弓床弩?」

    「嗯,一弩三箭,勁若奔馬,洞穿二三十人不成問題!」

    「甲呢?」

    「甲堅固無比,刀箭不入!」

    「來啊,把他拖出去砍了,胡言亂語,惑我軍心!」

    斛律提婆看著這些跪地發抖的潰兵,冷笑道:「爾等畏敵怯戰,敗給那些比婦人還不如的島夷,卻為了給自己開脫,編造這些虛有其實的謊言,簡直該死!不過,我不殺你們,全部入敢死都,允你們戴罪立功,到時候多殺幾個島夷,用他們的血,洗清你們身上的恥辱!」

    處置了敗兵,斛律提婆突然嘆了口氣,他的心腹之一、南中郎將高泰問道:「左衛將軍為何嘆氣?」

    「賀文虎受主上恩遇之重,卻不知奮勇報國,反倒降了徐佑,這要傳回平城,還不知主上會如何震怒……」

    高泰笑道:「我覺得主上早已有所準備,應該不至於震怒。左衛莫非忘了康真人?」

    「哦?」斛律提婆乃粗鄙武夫,只懂得愚忠皇帝,對朝局其實關注不多,道:「康真人?」

    「是!節下聽聞康真人曾觀星象,說太白犯南斗,會有大將叛變,豈不正應在賀文虎身上?」

    「好個賀賊!」

    斛律提婆怒道:「原來老天爺也知道你會叛變……待我破了洛陽,必取他的人頭為溺器!」

    高泰勸道:「左衛息怒,賀氏多在朝中盤踞要職,當心被人聽去,對左衛不利!」

    「哼!」斛律提婆只是粗,卻不是傻,知道賀氏招惹不得,當即閉嘴,轉移了話題,道:「如何破洛陽之敵,你有沒有良策?」

    「欲破洛陽,節下有一計!」

    高泰出身六鎮豪族,為人熟稔軍伍,又善於鑽營,不知怎的攀上了侍中穆壽的門路,多方打點,從六鎮那苦寒之地調回了京城,入中軍當了中郎將,再刻意逢迎,投其所好,對上了斛律提婆的胃口,此次出兵,特地把他要來麾下,既是謀主,也是獨當一面的悍將。

    「快說!」

    「洛陽城堅,急切不能下,而我軍又缺糧草,難以久持。不如左衛率主力在此結營,吸引楚軍的注意,等陸刺史送來舟船和糧草,我以五千精銳,往東到白馬津,偷渡黃河后迂迴至敵人身後。若有機會,趁隙奪了虎牢,佔據盟津渡口,再接應左衛過河。」

    魏軍從北方來攻打洛陽,只有兩條路,要麼從河陽縣經盟津渡過河,要麼從白馬津或滑台過河,不過滑台已失,楚軍必定重兵把守,且有堅固的城池為依託,相比之下,還是偷渡白馬津更容易些。

    走盟津渡的好處是可以直接避開虎牢關,卻要受洛陽和虎牢兩面夾擊的危險,而從白馬津過河,需要突破虎牢天險,傷亡必大。

    斛律提婆斟酌良久,黃河東出潼關,在洛西峽谷中奔騰呼嘯,水流湍急。至盟津,河道漸寬,流速驟降,便於船渡,也是北攻洛陽最好的途徑。但是盟津渡歷來是兵家重地,易守難攻,雖然之前經過偵查,沒有發現楚軍的水師蹤跡,可楚人善水戰,天下皆知,如果藏在某處,趁他們渡河時突然出現,恐怕大事不妙。

    所以由高泰帶兵從下游潛渡,迂迴包抄,很有可能出其不意的攻克虎牢,如此,則洛陽可破。

    「先不急!」斛律提婆對打仗還是在行的,不然也不會受到元瑜的重用,道:「立刻派斥候前往白馬津,探明情形,若對岸無楚軍把守,那就允你此計!」

    當夜往下游派出三股斥候,天明后回報,白馬津並沒有發現楚軍重兵,只有四五名騎兵的巡邏隊伍沿著河道不停的來回巡查。

    「這就是了!」高泰興奮的道:「楚軍兵力不足,守得滑台,守不了白馬,只好以游騎巡查河道,等摸透他們的行動間隙,五千人馬很快就能過河,我軍馬快,足以在虎牢守軍發現之前發起突然進攻,大事可定!」

    「好!」斛律提婆拍了拍高泰的肩頭,道:「若能克洛陽,我奏請主上,以你為頭功!」

    李白曾在白馬津寫詩云:將軍發白馬,旌節度黃河。簫鼓聒川岳,滄溟涌濤波。此地作為百戰之地,數百年來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傑,高泰帶兵抵達,果見無人,放舟載馬,短短兩個時辰盡數過了黃河,然後馬不停蹄的直奔虎牢。

    河陽北岸的魏軍主力突然發現對岸的楚軍似有異動,並分兵一千往虎牢方向趕去。接到彙報,斛律提婆料定是高泰偷襲虎牢建功,楚軍軍心不穩,正是渡河良機,馬上組織部曲開始強渡,數百艘大小形制各異的船隻看上去頗像是漁民打魚,不過想想陸希德差點白了的頭髮,也就能理解了。

    楚軍陣地果然發生了混亂,各種火箭弓弩不成章法的亂射一氣,幾乎沒有受到太大損失,斛律提婆麾下的猛將達禮第一個跳上了岸,從盾陣后刺過來兩把長槍,一攻肋下,一攻心口,他揉身閃過,手提骨朵錘如山蓋頂,重重砸在盾上,持盾的楚兵口吐鮮血,往後倒飛,接連撞翻了四五人,被達禮追入陣中,掄起骨朵橫掃大片,身後是如狼似虎的幾十名魏軍,很快就把缺口擴大,然後穩穩在岸邊站穩了腳跟。

    後續的船隻靠岸,源源不斷的魏軍加入了戰鬥,楚軍的戰陣逐漸頂不住了,邊戰邊退,可不知是誰帶頭先跑,於是從撤退變成了大潰敗,如無頭蒼蠅般往邙山方向跑去。

    斛律提婆冷哼道:「果然不堪一擊!島夷素來羸弱,也就能和鎮戍兵交手,遇到我中軍驍勇,還不望風而逃?」

    左右大聲稱是,斛律提婆接著下令全軍追擊,務必把這數千敵軍消滅在堅城之外,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只有野外儘可能殲滅敵軍的有生力量,攻城時就會大幅度的減輕傷亡。魏軍紛紛上馬,準備追擊的時候才發現沿著河岸的地面上被挖出了深淺寬窄不一、縱橫交錯的溝壑,當即讓每人挖土入袋,縱馬經過時扔土填溝,很快就變得平整,足夠騎兵通過。

    此時楚軍已在數里開外,不過以騎兵的速度,足可在進入邙山後銜尾追上他們。

    「左衛,還是暫緩追擊,以防有詐。」有參軍心生疑慮,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攻掠名州重鎮,楚軍不該表現的這麼弱才對。

    斛律提婆聞言勒馬,仔細觀察敵軍,只見刀弩扔了滿地,旗幟東倒西歪,最主要的是有大部分人盲從的往東邊的邙山跑,可還有腦袋清醒的數百人卻是往南邊跑,這哪裡是誘敵,分明是真正的潰散。

    斛律提婆大笑道:「憑這些婦人,如何敢來詐我?你們這些書生,不懂戰場之上全憑著一股子血氣,氣衰則力竭,力竭豈能不敗?兒郎們,不要貽誤戰機,給我殺!」

    魏軍追至邙山裡的太和谷,卻見之前潰敗的五千楚軍已在穀道盡頭重新列陣,偏車成排,巨盾成牆,長槍森森,斛律提婆急忙停住,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突然從南側山頂的茂密樹林里冒出無數楚軍,巨弩、火箭、滾石如蝗而至,事先堆放在穀道里的枯木草堆松香胡麻油等易燃物遇火爆漲,濃煙瀰漫開來,頓時亂作一團。

    斛律提婆大驚,不過他久經戰陣,此時若慌忙撤退,被敵人追殺,那就一敗塗地,遂命騎兵下馬,讓達禮帶萬餘人往山上衝去,自帶萬人頂住穀道里的敵軍,想要憑藉魏軍的強橫戰力攻佔山頂,還可反敗為勝。

    葉珉全身戎裝,出現在山頂邊緣,他此次用計很是行險,只在洛陽城裡留了三千兵力,虎牢兩千人,用五千人在盟津誘敵,一萬人埋伏於邙山。他算準了魏軍缺糧,追求速戰,而斛律提婆成名已久,對陣他這個無名小卒,必生驕矜,如此可一戰而定大局。

    否則的話,就算斛律提婆攻不下來洛陽,若他發現楚軍今夕不同往日,不再急於決戰,而是分兵南下,劫掠後方糧道,造成的後果甚至比丟失洛陽更加的嚴重。

    校尉裴叔夜舔舔乾燥的嘴唇,道:「軍主,下令吧,看我怎麼把這群北蠻子的肚腸給剖出來下酒吃!」

    此次留守洛陽,除了葉珉的一萬赤楓軍,徐佑還撥給他一萬翠羽軍,由校尉裴叔夜率領。按慣例,虎鈐堂會給每期畢業的學生一個字的評語,給裴叔夜的評語是:勇!

    「不要急躁,等!」

    「等?」

    葉珉沒有解釋,冷靜的觀察著往山上衝來的魏軍。達禮率眾沖至半腰,人皆疲憊,速度顯然慢了下來,銳氣已失。葉珉淡淡的道:「就是現在,裴叔夜!」

    「節下在!」

    「率本部五千人,從中路突入,務求多造殺傷,把魏軍趕下山去,並將其逼到河邊。」

    「諾!」

    「董大海!」

    「在!」

    「率赤楓五千人,從右翼突入,不必戀戰,衝進穀道的魏軍後方,斷其退路!」

    「諾!」

    應諾聲響徹山谷,裴叔夜率眾沖至,和達禮正好碰了照面,兩人過了一招,裴叔夜的楓槍被厚重的骨朵直接盪開,震的雙手發麻,他大喝一聲「好!」扔掉楓槍,拔出銳刀,雙手握柄,當頭劈下。

    達禮以骨朵橫架,砰的火花四射,側身掄起,砸向裴叔夜腰間。裴叔夜來不及抵擋,急忙後退閃過,腳步踉蹌已亂。達禮順勢追擊,暴喝聲中,骨朵從天而落。

    裴叔夜橫刀在肩,膝蓋一軟,單腿跪地。

    兩軍交戰,前後左右都是敵人,生死只在一瞬間,根本不可能像江湖過招那樣打上幾百個回合,達禮得勢不饒人,虎躍而起,骨朵直衝裴叔夜的腦袋,要是砸中,就像砸碎熟透了的西瓜,再無活路。

    裴叔夜渾然不懼,正欲拼儘力氣再擋他這錘,一支箭從旁邊悄無聲息的射來,精準的穿過了達禮的喉嚨。

    達禮雙目圓睜,似乎難以置信,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推金山倒玉柱的翻身滾落山坡,死的不能再死了。

    裴叔夜吁了口氣,轉頭看去,是號稱百步穿楊的耿布。耿布是虎鈐堂第一期的學員,算是他的老前輩,如今為積射校尉,統領中軍的弩手和弓手,被徐佑留下來協助葉珉,當即行了軍禮作答謝,轉頭又如鷹搏兔,沖向敵陣。

    達禮既死,上山的魏軍膽氣懼喪,部分欲進,部分欲退,渾然不成章法。葉珉瞧得分明,知道時機到了,翻身上馬,魏虎斑跟在身側,在他身後是五百輕騎,這是徐佑把中軍看家的家底分給了葉珉五分之一,拔出銳刀,斜指濃煙中若隱若現的斛律提婆的將旗,道:「隨我破敵!」

    穀道里的魏軍被切割成了三段,擠在這裡,騎兵完全無法施展,南側是山,北側是黃河,山谷前後又都是楚軍,先被箭矢和滾石殺傷了數千人,再被楚軍不要命的全線逼迫,如下餃子似的掉進黃河,淹死無數。

    鏖戰至天色漸暗,魏軍兩萬餘人死傷殆盡,斛律提婆僅剩千餘騎兵逃回盟津渡口,卻發現岸邊停放的舟船都被鑿穿了沉在河床,而之前佯裝往虎牢支援的那一千部曲出現在岸邊,正是唐知儉的鎮海都。倉惶之間,魏軍士氣沉到谷底,如何是鎮海都的的對手,無不跪地投降,引頸受戮。

    眼看回天乏力,斛律提婆仰天長嘆,連呼三遍,道:「高泰誤我!高泰誤我!高泰誤我!」然後橫刀自刎於黃河畔。他受元瑜恩隆太重,不可能像賀文虎那樣投降,等待北魏的贖買,只能以死全君臣之情!

    而奇襲虎牢不成的高泰正在關隘前進退兩難,得知斛律提婆兵敗身死,如受驚之鳥,逃至白馬津欲渡河北歸,剛剛上船,卻發現船上被人倒了胡麻油,底艙全是柴草,司馬憐之率部出滑台而來,早等候多時,又是火箭齊發,舟船盡數燒毀,僅高泰善泳,得以身免。

    是役,斛律提婆身死,魏軍三萬中軍精騎盡沒,葉珉之名開始傳揚天下,威震海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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