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知道這段話為她所寫。
卻能因為這段話而覺得憂傷。
難道這就是冥冥中的心有靈犀……
「一段網絡的摘抄語而已。」
她故作鎮定地將那張便簽拍回牆上:「我去唱歌給你聽。」
她想在最快的時間裏轉移他的注意力,等到褚淮生要攔住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經走進了駐唱區。
鍾禾對身後擺弄樂器的人報了個歌名,然後坐到了麥克風前。
褚淮生原本還擔心她會不會拿着麥克風耍酒瘋,不過看她那麼認真的模樣,也就打消了這一顧慮。
音樂緩緩奏響。
褚淮生坐在陰影中,聽到台上的人說:「我想把這首《你是人間四月天》,送給一個全世界最溫暖的男人。」
他唇角勾出一道淡淡的弧度,幽深黑亮的眸子裏也折射出了濃濃的愛意。
最美好的年紀里,柴米油鹽醬醋你。
春風把我帶給你,四月潤濕了空氣。
不溫柔的世界裏,你是我的運氣。
我全部的好脾氣,因為我愛你。
清靈的歌聲仿若春天裏的一縷清風,吹進了每一個人耳中,也吹進了褚淮生心裏。
酒吧里所有的目光都被這婉轉動聽的嗓音吸引了過去,他們跟着音樂的節奏打起了拍子。
願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然無恙,
願你的冬天永遠不缺暖陽。
願你的明天不再經歷雨打風霜,
願你的未來永遠熱淚盈眶。
願我在六十歲的時候陪你看看夕陽,
願我在想起你嘴角微微上揚。
……
唱完最後一句,她眼圈紅了。
如果再見不能紅著臉,但願還能紅着眼。
褚淮生深深被震撼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台上那個女孩了解的太少。
鍾禾在震耳欲聾的掌聲中從台上下來,在璀璨的燈光下,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四月天。
「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離譜的事?」
她目光熠熠地望着他。
他微笑搖頭:「不,你做了一件很靠譜的事,你讓我認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你。」
因為一首歌鐘禾成了許多人關注的焦點,她不喜歡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注視,她知道褚淮生也一定不會喜歡。
兩人從酒吧離開,外面依舊天寒地凍,在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褚淮生突然將她抵在了一棵樹上。
「剛才那首歌叫什麼來着?」
「你是人間四月天。」
「再唱一遍我聽聽。」
「已經唱過了。」
「再唱一遍。」
鍾禾又小聲的清唱了一遍。
褚淮生聽得很感動,他擁住她:「就這麼說定了。」
鍾禾從他的胸前抬起頭:「什麼說定了?」
「六十歲的時候陪我看夕陽。」
木訥了三秒鐘,她把頭又低了下去。
無盡的酸楚自心間蔓延,她幾乎咬破自己的唇,才沒有哭出聲。
有些人,近在咫尺,卻是一生無緣,生命中,似乎總有一種承受不住的痛,有些遺憾,註定了要背負一輩子。
憂傷的回到小木屋,她強打起精神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讓褚淮生去洗。
在褚淮生洗澡的時候,她將幾粒白色的安眠藥放進一杯紅酒中,輕輕地晃着,晃着,直到它們融化的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迹。
如果這世上能有一種可以抹去人記憶的葯該有多好……
褚淮生洗完澡出來,看到她趴在木屋的窗前,穿着件單薄的襯衫,他蹙眉上前,趕緊將窗戶關了:「穿成這樣趴在這裏,是想把自己凍成雪人嗎?」
回過頭看到桌上有杯紅酒,伸手剛要端過來喝,被鍾禾搶先一步拿進手裏:「我來。」
褚淮生沒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
直到鍾禾將他按坐到椅子上,她橫跨坐到他身上,將一口酒喝到嘴裏,再慢慢渡到他口中,那沁涼甜澀的液體從他的喉嚨一直流入四肢百骸,他眼中才流露出反應后的驚喜。
「味道怎麼樣?」
「這應該是我喝過最好的酒。」
褚淮生雙眼迷離,心旌神馳。鍾禾又將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最後一口酒如數灌進他口中。
褚淮生喝了十幾年的酒,第一次體會到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境界。
鍾禾灌完了酒,從他的腿上離開,突然又轉到他身後,從身後捧住他的臉,低頭吻了上去。
褚淮生腦子要炸了。
他覺得整個人都漂浮到了雲端上。
然而這還不是最驚喜的。
她從後面逐漸又吻到前面,一點點往下……
褚淮生再也受不住了,抱着她滾到床上去。
被她吻過的六塊腹肌硬的像銅牆鐵壁,摸着她柔軟的發,他嗓音啞到了極致:「寶貝,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
「熱情的不一樣。」
「你不喜歡嗎?」
「喜歡。」
他豈止喜歡,他簡直要喜歡死了。
她正做着她願意為他喜歡的人做的事,他雖然不太想糟蹋她,但他實在是太喜歡了……
被喜歡的人親密對待,大約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吧。
鍾禾近乎痴迷的親吻着她心愛的男人,他總說這樣有點委屈了她,其實她一點都不覺得委屈,相反的,她覺得他才委屈。
明明兩人是合法的夫妻,她卻不能讓他隨心所欲,而他為了顧慮她的感受,也只能強忍着。
所以她願意為他做這件事,只要他開心,她願意為他做一輩子。
然而只是這麼微小的心愿都難以實現。
一想到過了今夜,她將再也無法為他做這件令他愉悅的事,她因為難過而不顧一切更不知疲倦的取悅他。
她要把餘生不能為他做的都在今夜補償給他。
褚淮生在她熱情的折磨下,一次又一次陷入瘋狂……
風雨許久后才停罷。
當夜恢復了它該有的寧靜,褚淮生抱着他心愛的女人,躺在溫熱的坑上,溫柔地親吻她的眼睛。
「寶貝,謝謝你。」
她哽咽著說:「是我謝你才對。」
褚淮生今夜得到了一場淋漓盡致的釋放,身體空了,腦袋似乎也空了,他昏昏欲睡地問:「謝我什麼?」
「謝謝你曾賜予我這一段美好的回憶……」
她將頭埋到了他胸前。
我們可以設想無數個開始,卻只能接受一種結局,我們可以裝飾起點,卻無法改變終點。
終究是要以傷感與不舍謝幕。
他的意識再逐漸渙散,她多想讓他不要睡,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有些人不是她想留就能留得住。
與其將來謊言被揭穿,狼狽的分手,不如現在理智的放手,真正的愛不是佔有,真正的愛是在窮途末路時得體的退出。
「知道那天我替你許的什麼生日願望嗎?」
她陪他度過了他的三十歲生日,也為他許了願,他卻從未問過她許了什麼願。
現在她終於可以告訴他了。
在他終於沉睡的時刻,在他再也無法聽到她聲音的時刻。
她的眼淚落到他的臉上,「將來,請忘記那個叫鍾禾的女人,無論她帶給你什麼樣的記憶。」
十二歲那年之後,鍾禾心似鋼鐵,再也沒有哭過,二十三歲這年認識了褚淮生,她的淚腺就像是又重新斷裂了。
從踏出那間小木屋,她就開始哭,像那年逃命的那個晚上,她哭着踉蹌摔倒,爬起來,哭着又摔倒,再爬起來,同樣的處境,卻是不同的心境,那一次是因為害怕,這一次卻是因為不舍。
她把此生最美的回憶留在了這裏,無論將來再去哪裏,都會是一種悲痛。
是一種摧心剖肝想起來就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痛。
任何華麗的夢都要醒來。
褚淮生給了她一場無人給得了也不會給的華麗而又溫暖的夢,在這場夢裏,她當了一回公主,而公主的夢醒了后,她卻再也回不去當初,她可以不再繼續當公主,可也不甘心再回去當一個傀儡。
她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她在深夜寒冷的街頭,迷茫的像一個紙片人,她不知道離開了褚淮生,離開了德義堂,她還能去哪裏。
離開德義堂她不後悔,可是離開褚淮生,她真的是太心痛了,心痛到只要想起來她連路都走不了,只能蹲在厚厚的積雪中,兩手捂著自己心臟的位置,聲嘶力竭的哭泣……
而此生也再不會有這樣一種愛,能讓她荒蕪疼痛,在暗夜裏如此痛哭失聲。
她一路哭着來到火車站,坐在空蕩而又冰冷的候車大廳,每一個背着行囊進來的人都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裏,就只有她沒有自己明確的方向。
寬大的羽絨服帽子遮住她的大半張臉,也遮住了她空洞紅腫的眼睛,她的耳邊塞著一對耳機,耳邊循環聽着一首曲子已經很久很久,那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歌,就像褚淮生看了一段話會覺得憂傷,她聽了一首歌也會覺得難過一樣,那樣憂傷的旋律,那樣直擊人心的歌詞,好像她聽的不是一首歌,而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那夜的雨也沒能留住你
山谷的風它陪着我哭泣
你的駝鈴聲彷彿還在我耳邊響起
告訴我你曾來過這裏
我釀的酒喝不醉我自己
你唱的歌卻讓我一醉不起
我願意陪你翻過雪山穿越戈壁
可你不辭而別還斷絕了所有的消息
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
他們說你嫁到了伊犁
是不是因為那裏有美麗的那拉提
還是那裏的杏花
才能釀出你要的甜蜜
一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寫歌的人用了腦,唱歌的人用了心,聽歌的人用了情,有故事的人流了淚。
鍾禾堅定的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直到她在手機上查到這真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這是一個關於牧羊人和養蜂女的故事。
一個是追逐草場的更替趕着羊群草場為家,一個是追隨着花開花落駝隊駝著蜂箱哪裏開花哪裏就是家。兩個同樣漂泊的人在草原野花盛開的季節相遇了,在這個花開草長的季節兩顆漂泊的心也漸漸互生了愛意,花落了草黃了養蜂女選擇默默的離去,牧羊人卻沒有離開枯黃的草場選擇了等待,可他不知道的是養蜂女有太多的牽絆,在她遇到牧羊人的時候那顆死寂的心被喚醒,她愛上了善良溫暖的牧羊人,可是因為不想拖累他,所以她走了,當她得知牧羊人一直在等她,她託人帶去消息,告訴牧羊人她嫁人了……
看完這個憂傷的故事,鍾禾再度哭到不能自持。
她覺得這就是她和褚淮生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褚淮生也許不是那個牧羊人,可她卻是那個必須要離開的養蜂女,她能體會到養蜂女離開時凄入肝脾的心情,故事是別人的故事,但感同身受的卻是自己的經歷。
她流着淚到窗口買票,她說:「我要去可可托海。」
如果沒有一定要去的地方,那就去一個自己想去的地方。
凌晨五點,她坐到了火車上,在等待火車啟動的時刻,她給心愛的人發去了離別的信息——
「對不起,離開這句話,我沒能提前告訴你,還有對不起,曾經承諾你,會永遠陪在你身邊,沒能堅持到底,就這麼虛無的放棄了。還有,謝謝你,就算我是這樣的女人,你也一直對我良苦用心。謝謝你的良苦用心,教會我成為一個勇敢的人,之所以我能克服,這些都是多虧了你。我絕對不會忘的,也不可能忘記的。」
忍着蝕骨的疼痛在信息發出后,她將手機卡抽出,從窗外顫抖的丟了出去。
火車走了,在嗡嗡的汽笛聲中駛離了站台,丟下她最親愛的人走了……她淚眼模糊地看着車子越走越遠,直到它消逝在黎明時藍色的暮靄中。
別了,我一生中最愛的人。
把你歸還人海,是清醒也是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