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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宋 - 第十五章 崩摧字體大小: A+
     

    暫不提拔離速之釋然,只說之前那一刻。

    彼時,金軍三面排闥而出,陣型齊整,聲勢浩大,而且全是重騎,包括有六支俗稱鐵浮屠的具裝甲騎,所謂合扎猛安,更兼養精蓄銳幾乎大半日,自然是士氣高昂,頗有氣吞高地十萬之衆,逆轉全局之態。

    與此同時,宋軍居高臨下,且握有兵力優勢,更重要的是之前已經有了全局壓制的大勝之勢,又如何會輕易動搖?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情況是,在高地南側偏東的位置上,雙方騎兵主力幾乎是猝不及防的就當面相互暴露了出來……宋金御營騎軍重騎、輕騎都在這裡,金軍拔離速部的西側部分和完顏剖叔所領的東側部屬也在這裡。

    隨即,在地形、時間、軍隊位置的因素作用下,宋金雙方的大股重騎兵猝然爆發了一場舉世罕見的大規模當面對衝。

    真的是舉世罕見……十幾年前金軍衝契丹人的時候,尚需要中間擺出硬甲步兵,左右疊出柺子馬,層層迭進短途衝鋒,何況是宋金之間?何況是如此規模?

    但它就是出現了,而且快速、激烈、血腥,死傷累累,一瞬間減員無數。

    被長矛撞下戰馬的,被騎兵戰錘砸下鞍韉的,極少數因爲當面相撞而一起失控翻落的,以及最多的那種,在強大戰場壓力下因爲所謂泥濘溼滑與屍體、戰馬、障礙物而失控、落馬的……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是在這場衝鋒中失去對戰馬控制權的,基本上不死也要喪失戰鬥力。

    一場大規模的騎兵減員忽然就出現了。

    當然,坦誠一點,這場衝鋒的勝利者無疑是金軍……不然也不會有拔離速掃蕩眼前部衆,登坡望見宋軍那‘一擲’的一幕了。

    唯獨回到眼前,當金國元帥拔離速親眼看到到巨大的威脅出現在視野中,下定決心一搏後,卻不免立即又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他明明在之前正面騎兵對決中獲勝,卻居然無法有效彙集部隊。

    “怎麼說?”

    拔離速語調平靜而認真。

    “宋軍騎兵雖弱,卻散而不潰,只是在後方咬住我們不放。”一名明顯是從後方馳來的猛安焦急以對。“而且還有党項人,到處都有党項人的輕騎,還有一部分蒙古人和契丹人,都在助那些宋軍重騎兵在咬我們。”

    另一名猛安也忍不住低聲解釋:“元帥……剛剛那次衝的太厲害,雖然是咱們佔了便宜,可咱們偏西面的部衆跟完顏剖叔那廝偏東面的部衆,直接跟宋軍的騎兵攪到一起去了,根本扯不開。”

    拔離速心中瞬間醒悟,卻不怒反笑。

    平心而論,若是剛剛那種大規模衝鋒發生在一個開闊地形戰場上,而且雙方只有騎兵參戰,那麼此時很可能已經決出了戰鬥的勝負,也就是金軍勝宋軍敗,然後就是宋軍崩潰,金軍大舉追殺,形成典型的大捷大勝。

    這種大捷,拔離速一生中經歷過太多了。

    但是此時……

    拔離速根本不用細看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整個戰場是以高地爲核心,實際上是以太平河與金軍大營爲大略外沿的一個巨大區域,這片地方當然很大,甚至大的過分,但是作爲宋金兩個萬里大國的決戰戰場卻依然顯得很擁擠,尤其是他們先後累計投入了幾十萬大軍。

    那麼在這麼一個戰場上,在兩軍全都殺紅眼的狀態下,在戰場的核心位置,在前方有營寨,後方有河流,高地有龍纛,坡地有五色捧日旗的情況下……在周圍到處都是友軍與敵軍的情況下,觸發了這麼一場衝鋒後,即便是稍有高低勝負,又如何呢?

    便是想追,便是想逃,又能往何處去追,往何處去逃?

    真正的追逃,恐怕需要的是其中一方全軍徹底崩潰才能開啓……剛剛那一衝,固然驚世駭俗,卻不足以抵定乾坤。

    “不要緊,能跟上多少是多少。”笑完之後,拔離速回頭看了眼北面,彼處,那條鐵龍明顯已經開始進入戰場,這迫使拔離速改變了戰略。“然後去找訛魯補,讓他儘量與我匯合,不能匯合,便與我齊頭並進……告訴他,宋軍此部雖強橫,但弱點明顯,那就是陣型過於薄弱,只有區區四列,只要他能維持一個厚重陣型,便可輕易鑿穿宋軍的這條長蛇陣,逼迫對方停止進軍,繼而結陣自保,而若是我們雙方能在宋軍陣後匯合,便依然還握有此戰之勝機。”

    “喏!”

    “還有耶律馬五和完顏斡論,告訴他們,我知道他們很苦,但現在不是計較一些事的時候,讓他們儘量抽調騎兵跟上來,跟着訛魯補也好,跟着我也好,務必要出全力……等到我和訛魯補與宋軍撞上去,只要突破了過去,不管是那一邊,他們都要立即將所有騎兵分出來,讓耶律馬五帶着尾隨前進,只留步兵給斡論,讓他維持戰線。”

    “喏。”

    一番吩咐之後,軍官得到軍令,各自散開,而拔離速也不再理會身後部分騎兵被御營騎軍咬住之事,直接揮旗向北,朝着宋軍那條鐵龍而去。

    而周圍金軍騎兵,也都努力在那面五色捧日旗後方聚集……不停的有金軍騎兵趕到,也不停的有外圍和後方金軍騎兵因爲周圍宋軍的撕咬停滯下來……但總歸是盡力維持了一個核心的、成規模的、士氣高昂的、精力充沛的精銳騎兵戰團。

    與此同時,兩個合扎猛安在前方兩翼,不停的壓制驅除嘗試阻攔的宋軍軍陣,防止遭遇大面積阻擊。

    整體來說,雖然很艱難,但是拔離速依然用自己的威望和指揮能力催動了一個頂級的金軍精銳騎兵大陣,並以一種儘可能的速度,朝着宋軍的那個如牆如林的札甲大陣而去。

    當然,對方也在片刻不停,相向而來。

    細雨不斷,戰場的制高點上,趙玖正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一幕。

    之前看到金軍騎軍大陣突出後,這位官家曾一度色變,但很快,在宋軍的札甲重步盡數出戰前,甚至是那場衝鋒後,他就恢復了那種面無表情的坐姿,而且也沒有了任何聲音。現在,他只是在雨中背靠西北,面向東南,然後微微側着腦袋去看兩支所謂‘最後一擲’的相互逼近……他甚至拒絕了劉晏奉上的望遠鏡。

    無他,這個時候,真的什麼都不需要了。

    任何看到這兩支部隊,或者只看到兩支部隊之一的人都會意識到,這就是最後的決戰了。

    自今日早間至此,苦戰大半日後整場戰鬥的勝負;或者說自去年秋末冬初至此,綿延四個多月後此次三十萬衆北伐的得失;甚至於自靖康以來,兩國十年交戰後的最終國運,即將由隨後一個時辰內的戰鬥結果來決定。

    實際上,拋開周圍戰場上的喊殺聲與轟隆聲,龍纛下堪稱安靜異常,牛毛細雨下,非止是趙玖一聲不吭,韓世忠、李彥仙以下,絕大部分近臣、軍官也都沒有吭聲,便是那些以備諮詢們雖然明顯有些慌亂,卻也不敢出聲,只是在雨水中打着哆嗦觀看着這一切。

    只有吳玠從容觀察局勢,時不時低聲將身後聚集的某個將領喚來,讓他帶身後部衆往某處填補、進軍,又或者尋來剩餘的赤心騎,直接指派軍令,讓某部如何如何行動。

    高地東側的緩坡上,從看到宋軍那條鐵龍後便已經神思清明起來的拔離速當然知道趙宋官家能看到自己,韓世忠能看到自己,李彥仙、吳玠能看到自己,龍纛下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但他並不在乎。

    而且有些出乎意料的時,當他率領這支因爲混亂而無法統計出具體數量的部隊緩緩與宋軍的‘鐵龍’相向而行的時候,居然總是忍不住拿眼下的情狀與當日堯山前婁室的那次衝鋒作比較。

    此時此刻,他身後的騎兵大陣,從兵力和精銳程度上來看,似乎跟當日婁室身側的大陣相差無幾,連開路的合扎猛安都一樣是兩個。

    當面的宋軍兵力,似乎也和當日堯山下的核心部衆差不多,而且雙方身側也都有相持狀態的兩軍大陣。

    但是走着走着,拔離速總感覺眼前有一種東西,似乎與堯山是截然不同的……一開始他以爲是陣型問題,但那也沒辦,戰場太擁擠了,他便是想整出來婁室那種圓陣,客觀條件也不允許。

    何況,高地雖然是高地,坡面雖然是坡面,但這種平原上的高地跟堯山那種塬地相比,還是更平整和開闊的,不需要圓陣,衝鋒條件也還是不錯的。

    可若不是陣型問題,那又是什麼呢?

    想了片刻,面甲後的拔離速忽然暗自失笑……還能是什麼,無外乎是宋軍今時不同往日,前方那個如牆林進的重步大陣太強了唄。

    便是自己仗着騎兵陣型厚度沖垮了一段,也不耽誤剩下的宋軍結成新的大陣,或者繼續推進。

    兵力上就天然有差距。

    一念至此,拔離速再度去細細打量宋軍那條鐵龍,然後心中猛地一跳……因爲就在短短的這一刻鐘進發途中,宋軍那面甲牆斧林居然如什麼有生命的怪物一般,陡然厚重了一層!

    一開始,拔離速還以爲自己是看差了,但他一面默不作聲,一面在馬上速速點驗,卻愕然發現,宋軍大陣真的是變厚了……現在很多地方已經有了五列,甚至局部地方已經有了明顯的六列!

    不過,當拔離速看到宋軍的這條鐵龍因爲行軍過程不可避免的變得彎曲後,還是釋然了下來……這應該是陣型彎曲導致的疊加,怪不得宋軍要用這麼薄弱的陣列,應該是預見到了這種場景,然後還是想確保遮蓋住儘量寬戰線導致的。

    但是很快,隨着拔離速看見前方宋軍甲牆斧林接觸到一個尚在交戰的局部戰團後,卻終於無法自欺欺人了。

    因爲他親眼看到,那個戰團裡的宋軍被那條鐵龍給吸收合併了。

    “穩住,穩住!”

    數裡之外的雨水中,楊沂中滿頭大汗,口中言語不斷,素來不苟言笑的他今日說的話怕是要超過之前一個月的話,而且每一句都要放聲嘶吼,但偏偏自己毫無察覺。“前進,前進!讓開!讓開!到後面整隊跟上!!”

    隨着楊沂中以及數百名列在這條甲牆斧林中軍官們的嘶吼,這支彙集了整個帝國精銳的兩萬四千衆札甲重步終於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了一種肉眼可見的戰場統治力。

    鐵龍所到之處,混亂的戰場立即如同被‘掃過’一般,金軍徹底崩潰,轉身便走;而宋軍則無不歡欣鼓舞,或是在鐵牆前奮力追擊,或是在鐵牆後整隊尾隨……更有甚者,因爲抽調的緣故,戰場的其他地方很少能見到重甲長斧兵,但散落的長槍重甲武士卻有無數,這些御營士卒直接在軍隊軍官的招呼下,自後方尾隨加入了陣列。

    沒錯,被掃蕩過後的戰場上,金軍被徹底擊潰,而宋軍毫不猶豫的加入合併到了這個如牆如林的長條軍陣之中,成爲了軍陣的一部分。

    隨着宋軍的掃蕩和進發,沿途的宋軍幾乎是立即填充厚實了這條原本顯得有些單薄的鐵龍,拔離速眼中這支如牆如林重步大陣的最大弱點正在以肉眼可見的一種速度迅速消失。

    雙方相距約三裡的時候,已經掃蕩了小半個東線戰場宋軍大陣已經彙集了至少一半的酈瓊部,和兩個御營後軍的統制部,陣型也足足厚了一倍,而且還在以一種越來越快的速度吸納、重整所有的東線宋軍力量。

    與此同時,拔離速忽然徹底醒悟……他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宋軍之所以採用這種看似留下破綻的單薄陣型,是因爲他們從來沒指望用區區四列陣型來橫掃一切,來承擔一切,這個‘最後一擲’根本只是一種手段,一種將宋軍之前全局戰場的優勢轉化爲勝勢的手段。

    包括之前趙宋官家的進軍路線,自石橋出發,彙集當面部衆涌上高地,本質上怕都是一個意思——在宋軍指揮官眼裡,決定勝負的,從來都是整個戰場上的所有宋軍!他們要集合所有人的力量來壓垮金軍!

    也只有集合了所有宋軍的力量,才能壓垮戰場上的十四個金軍萬戶與六個合扎猛安。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他拔離速,他居然將所有希望放在區區兩萬多騎兵的奮力一衝上!

    這是傾國大戰,他到底在想什麼?

    爲什麼沒有先幫助耶律馬五和完顏斡論?爲什麼沒去匯合訛魯補?

    爲什麼要到現在才醒悟這個道理?

    周圍金軍騎兵也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一點什麼,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隨着前方一個合扎猛安,當面擊潰了一支區區數百人的宋軍步兵小陣,一條直達那條甲牆斧林的通路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尚在羞憤之中的拔離速眼前。

    這是機會,也可能是不歸路。

    拔離速緩緩向前,心中重新開始打鼓,開始緊張,他忍不住看了眼西面的高地方向,彼處,兩個制高點依然在宋軍掌握之中,尤其是更西面的那個最高點上,龍纛依然在雨中微微搖晃,這意味着完顏剖叔與活女,根本沒有衝到跟前。

    當然,這很正常,這纔多長時間,衝上去了才奇怪,而且再說了,想要衝垮那面龍纛,無異於沖垮十餘萬高地與西線宋軍。

    此時此刻,婁室來了都衝不動!除非是金軍全軍振作,一起合力來衝。

    能合力嗎?

    這個時候要是掉頭,只會將東線斷送的更快吧?

    “全軍隨我向前,迎上去,迎上去!”

    五色捧日旗下,心思百轉的拔離速從那面龍纛上收回目光,回頭相顧,沒有了任何猶豫……或者說,事到眼下,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只有先擊垮當面之敵再論其他。“敵軍就在身前!”

    言迄,拔離速便直接躍馬而出,率五色捧日旗當面向北提速。

    這面代表了金軍統帥的旗幟一旦啓動,且當先而發,東線戰場上的所有金軍騎兵便也沒了多餘念想。

    與此同時,周遭宋軍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勢。

    正北面,宋軍長斧重步陣列迅速停下整隊,後方尾隨的的宋軍陣列開始朝着露出缺口的部分迅速集合,以作衝擊上的防範後備。

    東面戰線上,酈瓊部陡然停止了融入身後大陣的動作,轉而努力維持陣型,與耶律馬五以及完顏斡論對戰的區域也瞬間激烈了起來,雙方一時間都咬緊了牙關。而更東面幾乎是貼着營地的訛魯補,也毫不猶豫,不顧身側有厚重宋軍軍陣,直接提速施壓,明顯是要與拔離速相呼應。

    往西看去,也就是高地兩個制高點偏東的這個周遭,暴露在外的御營中軍的張玘部與牛皋部保持了嚴肅的沉默,明顯是在整備軍力。而在這兩個軍陣後方,兩個制高點的中間位置,已經休息了半個時辰的御營左軍背嵬軍也重新開始在高地上佈陣,儼然是準備必要時前來支援。

    至於南面,之前作爲騎軍大陣出擊的部分重騎、輕騎也陡然加速,在劉錡、張憲、李世輔的號令下幾乎尾隨不停。

    提速、逼近,被後方五色捧日旗催動的前方合扎猛安忽然全速發動,一個直趨身前化爲衝陣前方,一個轉身向上,試圖抵住來自於高地的夾擊。

    但居高臨下的張玘部與牛皋部絲毫不爲所動,他們齊齊放棄了陣地,自上而下傾瀉而來,以步兵大陣朝着金軍騎兵側翼奮力衝來。

    不過,最先接戰的還是北面,搶在側翼宋軍步兵抵達之前,金軍騎兵便已經全部提速,然後便是浪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當先的合扎猛安,十個謀克,約七八百名鐵浮屠,根本沒有常規騎兵戰術選擇,只能帶着某種必死的決心,隨着忽然爆發的一陣喊殺聲,簡直是生穿硬鑿一般,一頭扎入了宋軍的那面‘牆’上。

    他們輕鬆突破了第一列斧林,當面的長斧重甲武士幾乎全軍覆沒,淪爲馬蹄下的踐踏物,一名統領官也直接戰死;相當一部分繼續突破了第二列槍林,這個時候金軍鐵浮屠的傷亡就非常明顯了,斜斜插入溼潤泥地的長槍對戰馬起到了強烈的阻礙作用;少部分衝破了第三列斧林,更少的部衆越過了第四列,甚至於第五列,但只有寥寥數人越過了第六列……而此時的宋軍在這個地方已經足足擺出了十列槍林。

    一衝不成,這支鐵浮屠自然要嘗試將部衆拉扯出去,但兩側宋軍早就分出兩列,在兩名統領官的帶領下自兩面包夾而來,隨着宋軍報復性的喊殺聲,長槍輕鬆制住已經沒有了速度的鐵浮屠,長斧高高舉起,馬上砍人,馬下斫腿……在任何時候都狀若無敵的鐵浮屠利用開始的衝刺造成了巨量殺傷,可一旦喪失了機動性,卻反過來立即淪爲被長斧長槍重步屠殺的對象。

    長斧重步加上前,本來就重甲騎兵的宿敵。

    遠遠看到這一幕,尚在高速進發中的拔離速心中微微一顫,但卻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反而窮盡全身力量,奮力喊殺,率領身後主力大部衝向了正在屠殺鐵浮屠的宋軍,並再度造成了巨量的傷亡。

    但他們因爲前面鐵浮屠的停滯,根本沒有突破宋軍的鐵牆,而且,隨着戰線上的旗幟揮舞,更多的長斧與長槍,在楊沂中和張子蓋兩人親自帶領,從更寬的兩翼再度摺疊了過來,嘗試着將包括拔離速在內的更多金軍騎兵再度裹住。

    拔離速部的戰馬就已經是尋常甲騎而非具裝甲騎了,長槍更輕鬆的能制住戰馬,大斧也能更輕鬆的能夠斫斷馬腿。

    一旦包夾住,便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屠殺。

    當然,金軍不可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更後方的金軍騎兵部隊努力向前,嘗試救援,那個負責阻礙高地夾擊部隊的鐵浮屠也直接調轉馬頭,儼然對拔離速忠心耿耿,但這直接引發了更可怕的事情……失去鉗制的張玘、牛皋二將不顧一切催動軍陣衝下來,幾乎尾隨着那個合扎猛安頂住了金軍騎兵大陣的側翼,與此同時,御營騎軍的騎兵無論重騎還是輕騎,全都自後方蜂擁而至,配合着本就在另一側的酈瓊部,四面部隊居然將整個金軍騎兵大陣給牢牢鎖住。

    而與此同時,更多的長斧重步兵與長槍重步兵再度從兩面摺疊了過來。

    拔離速和他的精銳騎兵,整個陷入到了宋軍的鋼鐵密林中。

    這個時候,東線戰場上,已經沒人在乎什麼訛魯補和耶律馬五了,便是耶律馬五和訛魯補也都在嘗試去打通與拔離速的聯繫,只是酈瓊對此不太樂意而已。

    沒有奇蹟和意外,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還是宋軍,無數的宋軍在王彥、楊沂中、張子蓋、酈瓊、劉錡、張憲、李世輔,甚至包括耶律餘睹的指揮下自四面八方瘋狂涌上,層層疊疊,宛如包裹糉子一般層層鉗制住拔離速部。

    這種包裹,當然不可能是全面包圍,但卻足以讓拔離速部失去成建制大規模機動的可能性。

    果然,大約兩刻鐘後,拔離速部便失去了大量的活動空間與活動速度,就好像落入蛛網後失去生命的獵物。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剛剛的那場衝鋒已經證明,失去了機動性的騎兵,就是宋軍甲牆斧林的獵物,等待他們的只有被屠殺與徹底崩潰逃散兩個選項。

    “那面旗下便是金國的大元帥?!”

    一隊宋軍騎兵自後方迫來,卻根本不老老實實堵截後路,反而從坡上飛馳而過,從側翼牛皋部後方插入金軍騎兵陣中,爲首一將人高馬大,手持一條渾然一體的巨大鐵矛,在雨水中遙遙指向尚在局部運動的五色捧日旗,語氣之中興奮難掩,卻不知是向誰詢問。

    “你這廝還管什麼元帥不元帥?!”滿身大汗的牛皋就在旁邊不遠處,聞言幾乎是氣急敗壞。“現在這個破樣子,元帥有什麼用,有用的是那面旗,砍了那面旗,這支騎軍便要大潰了,便也是今日全軍二十萬衆的首功!”

    那狀若夯貨的騎將,也就是楊再興了,聞得此言,愈發振奮,立即揮舞手中大鐵槍,率部奮勇向前……其人鐵槍既長且重,掃蕩之處,既有長柄兵器優勢,又宛如鈍器橫砸,金軍騎兵雖盡數重甲,卻無人能當,何況鐵騎時不時還能挑起金騎,甚至上面鋒銳之處,也時不時割開戰馬血肉……區區百人,尾隨其後,真就宛如披荊斬浪一般從密集的金軍騎兵中殺開一條血路,直直往千把步外的五色捧日旗而去。

    話說,按照眼下局勢,東線宋軍本該奮力堵住金軍三面,等待越來越多的長斧重步彙集過來,吃下這股金軍,繼而重新整隊,橫掃整個東線。

    但眼下,牛皋既見到如此悍勇之將,又如何會平白浪費機會?

    其人稍微一怔,便即刻揮舞鐵鐗,號令部衆隨楊再興部之後快速進發那面帥旗:

    “跟上去!跟上這使大鐵槍的鳥廝!”

    戰場的制高點上,趙玖當然不知道楊再興與牛皋匯合到了一起,而且正要大發神威,便是知道也無所謂了,因爲他已經看到了拔離速的衝鋒,失陷。從遠處看,剛剛的那個衝鋒根本沒有那麼驚險,就只是如同一條魚撞上一個網……網沒破,魚卻已經脫力了而已。

    所以,這位官家只是面色如常。

    周圍帥臣、將官、近臣、諮詢們,有心呼喊稱勝,但趙官家如此姿態,卻居然還是無一人敢做振奮之態……當然,已經有不少人釋然下來,龍纛下的氣氛也稍微緩和。

    唯獨片刻之後,這位官家將目光從東側收回,轉向了南側,氣氛卻又再度緊張起來。

    原因很簡單,順着趙官家的目光看過去,此時的南側坡面上,相當一部分戰場上,宋軍正在陷入苦戰,而且還有一名節度使級別的大將深陷其中。

    而造成這個局面的緣由,還是之前那場衝鋒。

    彼時,金軍甲騎三面而出,位於高地東南側的御營騎軍迎面衝下,再加上金軍大隊本身出兵有一定間隔,所以一衝之後,金軍騎兵明顯被分成了兩大股。

    一股則在高地南側中部以及西部,看旗號正是完顏活女和完顏剖叔,還有相當的合扎猛安,目標明顯就是這個制高點,就是這位正在觀戰的趙官家及其身後龍纛,也就是他們導致了很多南側戰線宋軍的苦戰;另一股在高地東側,正是此時陷入到宋軍陣中的拔離速以及訛魯補部,而拔離速的目標此時已經毋庸討論,他明顯是想擊穿宋軍的最後精銳長斧重步,控制住這‘最後一擲’給完顏活女與完顏剖叔爭取時間。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究竟是宋軍東線的鐵龍先掃蕩東線戰場,然後轉向南側。造成全局壓制,還是金軍的‘最後一擲’搶在宋軍支援得力之前,能殺到這個制高點上,完成某種神奇逆轉。

    就算沒有東線的甲牆斧林掃蕩過來,完顏活女和完顏剖叔也上不來!

    吳玠掃視了一眼南側戰線,心中冷笑,然後直接向前一步,在趙玖身側低聲詢問:

    “官家,東線大局已成,稍待便可,南線是否要稍作支援?”

    趙玖回頭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言語,那意思很明顯……這種事情下令便可,難道自己會否決掉對曲大的支援嗎?

    吳玠會意,即刻看向了韓世忠,扶腰肅立的韓世忠怔了一怔,終於明白爲什麼吳玠要先問官家了,但他此時根本懶得計較這些小事,只是回頭指了指在側後方肅立的王世雄,待後者注意過來,便復又指向了正在高地坡上候命的本部背嵬軍,最後,又指向了東南面那片騎軍混戰的區域。

    王世雄不敢怠慢,微微拱手,便即刻轉出去,率少許銅面騎士往成閔處傳令,準備以這支稍作休整的背嵬軍去支援曲端。

    細雨之中,稍得喘息的曲大並不知道東線已經成了天大之功,也尚不知道吳大和韓世忠剛剛因爲趙官家的一瞥提前給他送來了強力援軍。實際上,其人晃了下腦袋,搖開雨水,然後奮力向周邊望去,卻只見雨水迷離,雙方人馬混做一團,如潮如汐,在坡面上起伏不定,根本窺不到大略局勢。

    而他自己,和他身側的將士,都只是這片潮汐的一小部分。

    之前就說了,御營騎軍一衝之下,從戰略上而言無疑取得了巨大成功,他們將金軍的騎兵一分爲二,難以彙集,正是因爲如此,才使得金軍的撒手鐗陷入到兩面作戰,結果兩面都不能爲的尷尬境地……從這個角度來說,曲端與御營騎軍功莫大焉。

    但爲此,御營騎軍也不得不在付出了巨大傷亡後,依然陷入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艱難局面……再然後,拔離速北走,混戰中的御營騎軍也一分爲二,一部分隨張憲、劉錡、李世輔五色捧日旗追逐而去,另一部分卻是順勢轉而向西,死死咬住了那些合扎猛安。

    曲端本人,正在其中。

    “都統。”

    雖然帶着面甲,但因爲旗幟和胯下那匹新鐵象的緣故,周圍御營騎軍將士如何不識得曲端所在,而親校夏侯遠領着數十騎自後方催馬而來,更是不會認錯。

    曲端沒有迴應,只是四面去看,而果然,很快又有兩三隊騎兵跟夏侯遠一樣彙集過來,身後兵力也短暫匯聚到了四五百衆。

    “只能聚起這些人嗎?”曲端忍不住長長吐了一口氣。“剛剛那支赤心隊呢?是跟張中孚湊一起去了?”

    “應該沒有,只是被那支鐵浮屠(合扎猛安)從中間截斷了。”夏侯遠勉力指着不遠處的一支三四百人的具裝金軍脫口而對。“在另一面!”

    “那就再衝回去,把人帶回來。”曲大不願多想,也來不及多想,因爲和此刻正在匆匆彙集的宋軍騎兵一樣,那股被作爲對手的合扎猛安也很快注意到了這邊的旗幟和情形,並立即開始了彙集和調整。

    衆人當然無話,這種戰場上,沒人敢停下,也停不下來,唯一的正確做法,就是不停的匯合友軍、打散敵軍……他們便是想護着曲端去一個安全地帶,也得通過這種方式來轉移。

    於是乎,不過是稍得喘息,御營騎軍所屬的宋軍重騎四五百騎,便匆匆與那三四百鐵浮屠發起了又一輪對衝。

    且說,人馬俱甲的鐵浮屠當然戰力非凡,甚至可以說在這種短途低速衝鋒與白刃戰中佔盡了優勢,可曲端身側親衛也都是精挑細選,再加上兵力稍微佔優,而且對方身後應該就有一支兩三百人的赤心隊可以重新匯合,所以這次衝鋒其實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曲端以夏侯遠爲前鋒,一衝之後,短促的交戰,便成功引起了之前那支赤心騎的注意,繼而匯合過來,而對面的這支鐵浮屠在丟下十幾具屍體後,也無奈選擇了暫時後撤。

    就是這種戰鬥模式……因爲死傷和減員導致士氣跌落,雙方不得不以這種小規模低速衝鋒來相互發起戰鬥,而且往往會在交戰前減速,進行一場短度的剮蹭式的白刃戰……最後,士氣更高而非傷亡更少的那方佔據陣地,獲得所謂勝利。

    但失敗者也會很快重整,反撲回來。

    這種戰鬥,就好像無窮無盡一般,但又不可能是無窮無盡的,因爲每一次類似的戰鬥,雙方都會有各種各樣的損耗。

    譬如這一次,宋軍除了付出七八名減員外,連帶着曲端胯下的坐騎也直接瘸了腿……一名因爲打滑而落馬的金軍鐵浮屠,帶着最後的掙扎努力想去砸曲端的腿,卻誤中副車,騎兵錘隔着絲綢罩衣砸到了新鐵象的左後腿上,一時間,傷口血肉糜爛,隱隱可見白骨。

    隨即,這名鐵浮屠被夏侯遠勒馬狠狠踐踏在了肚子上,但那隻趙官家御賜的駿馬也蜷縮起了左後腿,再難支撐奔跑。

    在這種戰場上,這無疑是件很危險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御賜的神駿,也必須得放棄,曲端也毫不猶豫的翻身下馬,準備更換坐騎。

    唯獨剛剛經歷了一場短促白刃戰的戰場之上,完好的無主坐騎根本不存在,不是戰馬也有損傷就是相關裝備受損……無奈之下,和幾名下屬稍微對照後,曲端只能嘗試將原本的鞍韉換到一匹馬鐙扯開了的宋軍制式戰馬上,但還沒來得及動作,隨後一聲示警,一彪四五百人的金軍鐵浮屠便忽然出現在曲端東面側翼位置。

    這個數量的鐵浮屠對於眼下的曲端及其周遭兵馬而言就已經很危險了,尤其是其中還很有可能存在一位能做主的金軍猛安。

    當此之時,旁邊一名正在協助曲端換鞍韉的騎兵軍官毫不猶豫,直接騎上了那匹馬鐙扯開的戰馬,曲大當然也不做作,立即翻身上了對方的戰馬。

    隨即,便又是與金軍騎兵的匆匆一衝。

    這一次,吃虧的明顯是沒來得及提速的宋軍,爲了保護旗幟,曲端不得已扔下了部分下屬,逃到了一側的窪地中重整。

    而剛剛停下,尚未來得及等到其他騎士彙集而來,一隻背上空蕩蕩的戰馬便引起了曲端的注意……這匹馬的一側馬鐙完全被扯開了,只是因爲跟隨頭馬的習慣一路追到了窪地。

    雨水之中,曲端難得失神了片刻,但還是趁着周邊兵馬彙集的空檔詢問了一句:“你們有誰知道,剛剛給我換馬的是誰?”

    “是趙不凡。”左臂明顯受傷的夏侯遠脫口而出。

    混亂的窪地中,曲端一時怔住。

    不過,戰場上註定不是讓人思考的地方,就在這時,高地上方的龍纛左近,隱隱有急促的鼓角聲傳來,隨即,一大彪宋軍甲騎從後方繞過拒馬,出現在了正北面的高地坡上,標誌性的銅面和居高臨下的地形引發了下方金軍騎兵的震動。

    然後,曲端親眼看到,西側坡面上正在仰攻御營左軍解元部大陣的一面金軍旗幟直接撤離了戰鬥,轉向一旁,並開始吹動號角,搖晃旗幟,很顯然是要其部往旗幟那裡彙集,然後處置應對韓世忠背嵬軍的意思。

    原本正在跟曲端部混戰的鐵浮屠們大量脫戰西走……毫無疑問,彙集兵力的正是完顏剖叔。

    然而,之前那個足足四五百騎的鐵浮屠大隊得到訊號後,卻在迅速整隊後,毫不猶豫對着處於偏曲端的將旗發起了又一次進攻。

    “迎上去!”曲端當然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什麼,或者說唯一該做的是什麼。“跟我迎上去!”

    尚未從剛剛的傷亡減員中走出來的宋軍騎士們強打精神,努力隨着曲端自窪地中奮起,再度迎了上去。雙方勉強提速,卻又在相互接近到只有幾十步後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各自降速,繼而又是一場短促的、剮蹭式白刃戰鬥。

    但即便是這種戰鬥,也是致命和殘酷的……雙方擦陣而過,依然是金軍獲勝,宋軍敗走,前者落馬死傷十二三衆,後者減員十七八人……宋軍隨即退往水窪更東側以作迴避。

    這一次,不用點驗士卒,曲端也察覺到了少了誰……夏侯遠沒有跟上來。

    和之前的趙不凡一樣,這名追隨了他十幾年的老兄弟,不聲不吭的就消失不見了。

    就在這時,那支成建制的鐵浮屠也直接掉頭,選擇了西走……很顯然,他們也察覺到了上司的軍令,只是因爲曲端的大旗過於具有吸引力了,使得這支騎兵的將領忍不住進行了最後一次嘗試,然後一擊不成,當即東走。

    可也就是這個嘗試性的一擊,忽然就帶走了曲端最信任的心腹親校。

    “都統。”

    旁邊有其他親衛代替夏侯遠做了詢問。“此時該如何?”

    “追上去……追上去!”和剛剛知道趙不凡的訊息後一樣,曲端腦中初時有些茫然,但很快就醒悟過來,隨即又有些被某種類似於憤怒的情緒給充斥一時。“能跟過去多少,就去多少!金狗要做什麼,我們偏不能讓他們做什麼!追上去便是!”

    言罷,正如之前一般,曲端再度一馬當先而出,周圍騎士一時凜然,也都趕緊尾隨不停。

    而下一刻,數千稍作休整的御營左軍銅面甲騎在成閔的帶領下傾瀉而下,與御營騎軍和部分不知從何處涌來的契丹輕騎一起,將完顏剖叔及其所屬的那些鐵浮屠們整個淹沒。

    這個淹沒當然不是殲滅的意思,接下來,依然還是那種殘忍的小股衝鋒與白刃苦戰,依然會有人不停的消失在泥濘之中,但這次輪到完顏剖叔和他的鐵浮屠稍微處於下風了。

    兀朮立在活女寨中的一處望樓上,看着前方戰事,口乾舌燥。

    他此時當然不知道拔離速和那面五色捧日旗已經被捆縛的無法動彈,他甚至不知道宋軍札甲長斧兵的如牆林進,只是聽說了宋軍有一支兩萬多人的最後精銳後備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是隻看正前方的完顏活女與完顏剖叔的攻勢,他也不可能振奮的起來。

    剖叔的部隊一開始便被宋軍騎兵給纏住了一大半,而僅靠活女的幾千騎與多出來一兩個合扎猛安,莫說去逼到跟前去衝那面龍纛了,甚至連原本宋軍陣線都無法摧毀。

    問題出在哪裡,兀朮一清二楚……且不說宋軍在身後龍纛加持下的堅韌,也不說宋軍騎兵的奮力衝擊與分割……那些都是敵軍的事情,他們無法改變,可是金軍這裡,完顏奔睹與完顏活女之間根本沒有配合。

    活女和剖叔率生力軍加入戰場,除了部分兵力被宋軍騎兵纏住外,所有兵力都在尋找宋軍陣線上的薄弱點去嘗試突破,絲毫沒有協助完顏奔睹整體推進戰線的意思……而與此同時完顏奔睹也只是悶頭維持戰線,絲毫沒有分出騎兵協助活女尋找突破的意思。

    理論上,你無法指責誰,實際上,兀朮此時也根本不想去指責誰……早在完顏剖叔率部突出那一刻,在完顏活女祝他一百二十歲那一刻,他就已經意識到,想要在宋軍強大壓力下保持計劃的完整性與統一性,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兀朮也已經有了決斷。

    “魏王。”

    已經五十八歲的夾谷吾裡補單手抱着頭盔,氣喘吁吁的從望樓下方向上喊了一聲。“何事叫俺?”

    “吾裡補。”兀朮匆匆下樓,握住了對方的一隻手。“俺也知道,你部從早間便接戰,已經很辛苦了,但真定的部隊還沒到,現在除了你,咱們也真沒有可用的其他騎兵了……你回去後,不要再聽奔睹指揮,率部全力協助活女,他往哪兒去,你就往哪兒攻,能行嗎?”

    吾裡補當場點頭:“這有啥不行?俺本就是婁室都統麾下行軍的,幾十年了,素來跟活女都統配合習慣了。”

    兀朮也隨之頷首……這個事情,本身就是他做出這個選擇的一個重要緣由。

    “那俺就回去了。”吾裡補見到對方無話,便也不再耽擱。

    兀朮連連點頭:“老將軍且去!”

    然而,吾裡補重新戴上兜鍪,轉身欲走,卻又忽然回頭:“魏王……還有個事情,本不該俺來說,但戰局到了這個層面,剛剛還聽說東面元帥那裡情勢不好……還請魏王一定要放在心上,早做準備。”

    這話不清不楚的,但兀朮卻即刻心下一驚,然後匆忙頷首。

    原來,夾谷吾裡補雖然只是一個憑着資歷補上的‘援軍萬戶’,但此番作爲援軍領隊之人,卻是整個大營中僅有的四名知道岳飛、張榮、田師中他們很可能會出現在滹沱河下游的人之一……另外三個,一個是隨援軍抵達的樞密院都承旨領兵部侍郎洪涯,一個是拔離速,最後是兀朮自己。

    而此時說來,明顯是在指這件事情。

    “喚洪承旨過來!”兀朮頭疼欲裂,但還是趕緊吩咐太師奴將營中唯一可以討論此事之人帶到身前。

    太師奴匆匆而去,而兀朮有心再去攀登望樓去觀戰,卻居然一時氣餒,不敢再登高去望,但偏偏即便是站在營寨裡,也能遙遙望見那面龍纛和坡面上的兩軍陣線……最後,其人乾脆在細雨中枯站等待,同時不免茫然和惶恐起來。

    相隔十餘里,同一時間,拔離速也有些茫然了……但他的茫然可不是什麼心理緣故,實際上從今日倉促出戰到匆匆陷入到眼下這個全軍被捆縛住的場景爲止,這位女真元帥都沒有心理上的認知問題,甚至堪稱金軍所有人中對局勢最清醒的一位。

    之前不說,只提今日之戰,他只是棋差兩着而已。

    一次是從戰役理解和佈置上的失誤,他錯誤理解了最後一擲的真正含義,自己所佈置的最後手明顯被宋軍的最後一擲給碾壓;另一次是戰術上的問題,衝鋒是必然的,如果放任不管,那條鐵龍只會越來越強,越來越壯,直到不可壓制,但奮力一搏,卻還是沒有衝過去罷了……一句話,他沒有創造奇蹟。

    轉回眼下,乾脆一點好了,拔離速之所以感到茫然,是因爲他受了傷,雖然從外面看起來,他整個人都無恙,但實際上,在戰鬥開始後不久的一場近距離肉搏中,他的頭盔就被一名宋軍長斧手的斧柄給搗了一下,然後便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額頭滲出,此時已經淅淅瀝瀝的在面罩後面淋滿了他半張臉。

    緩慢而持續的失血,漸漸讓拔離速有些恍惚,乃至於有些搖搖欲墜了,偏偏他根本不敢聲張。

    恍惚中,又一波宋軍殺到了最核心處,而且這一次居然多是騎兵,爲首一將明顯強橫的有些過分,此人揮舞着一杆大鐵槍,幾乎是無人可擋,輕易便殺到了拔離速跟前……周圍女真親衛,幾乎駭死。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這名宋軍騎將根本沒有理會拔離速,反而直接越過這名金軍元帥向後方而去,遠處幾名親衛拼死回援,試圖將自家元帥救走。

    拔離速本人也出於求生本能嘗試逃離,但就在這時,這名金國元帥忽然聞得身後一陣驚呼,回頭相顧,卻正見到自己的旗手掉落馬下,那面五色捧日旗也隨之翻落於泥濘之中。

    鬼使神差一般,拔離速不但沒有趁機逃離,反而調轉馬頭,轉向掉落的旗幟,試圖去拾起和保護這面旗幟,但剛一彎腰,其人便覺得一股劇痛從後脊椎上傳來,然後直接跌落於地,恰好落在那面旗幟之上。

    楊再興心中大叫一聲晦氣,卻只是覺得這下子不好將那面旗幟挑起做戰利品而已,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來救旗子的騎士腰間居然繫着一面金牌……不過,大概是覺得身後尚有個姓牛的統制官能爲自己作證,是自己拔除了這面帥旗,楊再興很快就再度不甚在意起來。

    接下來,如同之前婁室戰死、阿里戰死時一模一樣,金軍非但沒有立即崩潰,反而陷入到了某種激烈情緒中,尤其是旗幟周邊的金軍騎士,轟然而動,幾乎人人都要來救落馬的自家元帥,楊再興更是淪爲衆矢之的。

    但也正如所有的事情最終那般無二,當宋軍撐住了最後的瘋狂後,從掉落了帥旗的地方開始,拔離速所領萬戶,終於開始漸漸潰散、垮塌,然後從四面的縫隙中徹底流散。

    此時此刻,東線戰場上,金軍尚有三個萬戶,其中訛魯補甚至還是主力未損的生力軍,但是隨着那條甲牆斧林迅速得以重整,然後一種更迫切的行軍速度加速掃蕩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這條變得更加誇張的鐵龍已經徹底無人可擋了。

    至於說金國元帥拔離速,沒人知道拔離速到底是何時死的,怎麼死的……即便是親眼目睹了楊再興將他砸翻在地的金軍也不知道自家元帥是當場死亡還是後來被馬蹄踐踏,又或者是在宋軍陣線掃蕩過此地是被尾隨的宋軍士卒給補了刀。

    唯一確定的是,拔離速的金牌與那面旗幟,戰後成爲了宋軍的戰利品,而拔離速也應該確實死在了此戰之中,只比另一個時空中少活了一年而已。

    何況,他終究是做到了元帥,而且註定要被記載於史冊,要被很多人大書特書……金國元帥這個職務上,他的老上司粘罕將來都未必有他知名。

    “你那廝!”

    牛皋部已經開始被鐵牆所吸收整合了,牛皋本人也準備轉入陣後監督進軍,但眼見着那名高大騎士又陷入到了亂砍亂殺的地步,卻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喝。“還留在這邊作甚?想要再立功,接下來該去龍纛南面砍那些鐵浮屠,若能成功,說不得能有個國公做做!”

    楊再興一時大喜,居然在馬上朝牛皋唱了個喏,然後匆匆而去,看的牛統制目瞪口呆。

    “魏王,這得看此事是急是緩。”

    金軍營寨內,洪涯看着就在咫尺之外的戰場,眼角掃過那面龍纛,不由心中亂跳。

    “急該如何處置,緩該如何處置?”兀朮雙目圓睜,努力維持鎮定,因爲就在太師奴去叫人的這個空擋裡,他已經得知了拔離速全軍遭遇宋軍兩萬餘長斧重步大陣的軍情,知道了拔離速部陷入宋軍大陣中的殘酷現實。

    當然,他還不可能知道那面五色捧日旗已經落入泥水中,和拔離速裹在了一起。

    “緩,就是說戰局還算可靠。”洪涯勉力而對。“這個時候,就要外鬆內緊,一面據理力爭,嘗試與宋國議和,一面加緊將部隊運過河去……”

    “那急呢?”兀朮直接打斷了對方。

    洪涯一下子便氣息紊亂了起來:“急嘛,就是戰局已經不可恃,這個時候就什麼都不要顧忌了,宋國官家就在那邊山上,立即將虞允文給放了,請他帶話,城下之盟也好,虛言恫嚇也好,磕頭求饒也無妨,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努力趁着對方不知道河間軍情的時候,胡亂求個盟約,以求有少許機會,將部衆運過河去……能哄一分是一分,能走一人是一人。”

    言罷,洪涯死死盯住了對方不放。

    而細雨中,兀朮左右來回翻轉,只覺得呼吸急促,步履失控,一時難斷:“不怕趙宋官家因爲俺們遣使生疑,反而察覺到什麼?”

    “他便是有所懷疑,也不可能知道具體情由的。”洪涯趕緊認真解釋。“主要還是看戰事到底如何……真要是到了地崩山摧的地步,總該試一試吧?”

    “真要是地崩山摧了,便是哄騙與求城下之盟,哪裡又有言語可以說呢?”兀朮還是搖頭不止。

    “魏王,其實還是有言語的。”洪涯上前半步。“比如說,先許諾燕山道,退出漢地全境,償還靖康金銀……由此便可順勢拿燕雲漢家大族說事,只說和議能避免再遭傷亡,使漢家大族不能反抗;然後再拿此戰傷亡說事,說這一戰死了這麼多人,沒來參戰的岳飛豈不是尾大不掉?還可以拿塞外平衡說事,東蒙古合不勒汗沒有參戰,保全實力,東蒙古卻死了大汗,難道草原不需要制衡?還有高麗,還有河北戰後安撫,還有春耕……都是能說一說的……魏王,你一定要記住,趙宋官家,從來不止是一個將軍,他還是個官家,需要爲戰後做思量的。”

    兀朮愕然盯着對方看了片刻,又思索一陣,這才點了點頭,扭頭看向了太師奴:“去將虞允文活着帶來,這次不要再自作主張!”

    太師奴匆匆而去。

    洪涯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而彷彿是看穿了洪涯心思一般,兀朮旋即又扭頭相對:“洪承旨,還沒到地崩山摧的地步……俺此時只是要將虞允文給帶來,以防萬一。”

    洪涯微微釋然。

    似乎是在呼應兀朮的言語,就在兀朮與洪涯討論什麼死馬當活馬醫,以及以防萬一之時,前方坡面上的戰鬥,金軍居然有了一些起色……夾谷吾裡補帶着全騎兵的援軍出現,給了活女巨大的支持,一時間,宋軍南坡戰線上,頗有幾處岌岌可危之態,甚至有小股部隊真真正正來到了拒馬前,然後嘗試下馬破壞這些拒馬。

    但是,這個時候山上的拒馬的數量與拒馬陣的龐大早就不是完顏剖叔出擊時可以比擬的了。而有意思的是,龍纛下,趙官家果然不動如山之餘,居然沒有任何軍令和旨意傳下,反而任由得到了支援的活女進一步突進。

    戰場經驗其實很豐富的兀朮愈發有些慌了,因爲他很清楚,那面龍纛後面,明顯還有充足的、正在整備休整兵力,結果這位官家卻引而不發。

    大約又是一刻多的時間過去,隨着越來越多的活女部騎兵穿越戰線與軍陣縫隙,抵達拒馬陣前,然後開始下馬破壞拒馬,甚至有少數人嘗試直接步行突擊的時候,虞允文終於被捆縛着從後方帶到了前線。

    兀朮剛剛想要說些什麼,虞允文也只是剛剛與洪涯對視一眼,下一刻,整個高地南側坡面忽然便震動了起來……戰場上的噪音和動靜陡然增加了一倍也不止。

    兀朮茫然四顧,然後忽然想起什麼,然後不顧一切登上望樓向東而望。

    果然,這位大金魏王目視所及,細雨迷濛之中,高地東側亂做一團,無數金軍自彼處逃散而來……一開始是漫無目的騎兵,兀朮還想派人去收拾局面,但很快,隨着更混亂的步兵,以及耶律馬五與完顏斡論,乃至於訛魯補的旗號亂哄哄出現在東側視野內,兀朮哪裡還不明白,東線戰場已經全線崩潰!

    甚至比鏖戰了一整日的西線崩的還快……最起碼紇石烈太宇的旗幟還在苟延殘喘的背靠營寨立着,夾谷吾裡補更是剛剛重新整備出擊。

    “教他那些話!”兀朮立即從望臺上低頭,用一種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顫抖語調吩咐洪涯。“準備將他送回去!”

    洪涯趕緊對着虞允文說起了那些言語,但剛開口說了兩句,還沒說到要趙宋官家小心岳飛尾大不掉呢,便又聞得望臺上的兀朮繼續傳令:“將信使全都撒出去,讓奔睹和活女試着有序撤軍,趁着宋軍沒壓上來,回到寨中斷後。”

    但是這話剛剛結束,又一股遠超之前的聲浪陡然從高地側後方穿破雨幕,迎面撲來……很顯然,是東線和高地北坡的宋軍在因爲什麼事情,全線呼喊了起來。

    兀朮更是目瞪口呆,因爲他親眼看到,從已經突到非常接近高點的活女部忽然掉頭便走……這些敢下馬突擊龍纛的金軍武士本來該是此時整個戰場上最有戰意的己方士卒纔對,此時卻成爲了正面戰線上最先逃竄的人。

    這些人究竟看到了什麼?

    “不要教他了!”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情知地崩山摧就在眼前的兀朮直接以手指向了下方的太師奴。“太師奴!你是個伶俐人,剛剛洪承旨說的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俺平素待你如何?”

    “魏王認識我不過數月,便引爲親衛首領,金銀財寶,官職地位,毫不吝嗇……知遇之德,恩重如山!”

    “俺現在求你一件事,帶着他當開路符!”兀朮指向虞允文,然後速速又指向了山上的龍纛。“去見趙宋官家,替俺跪下去求那個官家,將道理說給那個官家聽,讓他放俺們一條生路!”

    太師奴一聲不吭,直接轉身牽來一匹馬,將虞允文隨意綁到馬背上,然後便匆匆自乘鞍韉,打馬出營。

    而二人踏入戰場,順着完顏活女部開拓的那條路線剛剛登上緩坡不久,尚未來到拒馬陣前,只是經過有對峙的一個宋軍陣前,虞允文便忍不住在馬背上大喊起來:

    “金軍敗了!金軍敗了!嶽元帥自河間來了!”

    言語未迄,太師奴回身便是奮力一肘,鐵甲生硬,登時打的虞允文滿嘴是血,牙都掉了數顆,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臨到拒馬陣前,太師奴更是光棍,直接將虞允文拖下,又一拳打的對方七葷八素,這才拖着對方軀體一邊上前,一邊對着前方宋軍陣中遙遙大呼:“這是你們大宋的翰林學士虞允文虞探花,替天行道張榮張節度的女婿,我是大金魏王的使者,前來請見趙官家!”

    數名軍將當面迎上,太師奴更是將虞允文扔到地上,孤身上前,卻不料迎面而來的居然是耶律餘睹與數名契丹武士。

    雙方相顧,難得一怔。

    但很快,耶律餘睹便自去引幾人擡護虞允文,也自有其他幾名契丹武士將太師奴迎上,匆匆反剪捆縛了雙手,奪取兜鍪,然後卻又一拳狠狠打在面上……也不知道是殺威還是故人私怨。

    但是,太師奴早已經全然不在意這些了,因爲捱打之前,脫掉兜鍪那一刻,其人便於恍惚間看到了高地東側,彼處正有一面巨大的、足足十來裡寬的軍陣鐵幕沿着坡面整個向西掃蕩過來……陣型之大、之廣,平生未見。驚駭欲死之餘,太師奴敏銳意識到,這應該就是魏王所恐懼的未知事物,也是導致了金軍東線大潰逃的東西……一念至此,卻哪裡還顧面上疼痛,只是念及之前兀朮交代與恩德,然後不顧一切,奮力向龍纛方向掙扎而去。

    唯獨其人雙手被捆縛,如此掙扎向前,卻只換來沿途數次栽倒與拳腳,待被帶到御前,更是渾身狼藉不堪。

    可即便如此,其人也絲毫不在意,只是匆匆下跪,奮力將之前言語交代出來:“陛下!趙官家!此戰是你用兵如神,全然大勝了……我家魏王願以燕山道請和!大金退回塞外,漢地全境割讓,並許歸還靖康所得金銀!甚至願稱臣納貢!”

    那些諮詢們微微聳動,但一身暗金色甲冑,唯一坐在那裡的趙宋官家卻一聲不吭,只是低頭自斟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官家!陛下!”太師奴努力不去看東面那越來越壯觀和越來越顯眼的鐵幕,只是側着頭勉力言語。“我家魏王實在是誠懇求和……須知道燕雲大族素來不服大宋,官家若是一意搶奪,不知道要再死多少人,便是武力得了燕雲,也要使北地人心離散!爲何不能稍許金國生路,以換得燕雲平穩交付?”

    周圍幾名近臣微微意動。

    但趙玖,只是速速又自斟自飲了一杯。

    “陛下。”太師奴愈發匆匆言道,卻是已經帶了哭腔。“便是不說燕雲,北伐以來,死的人還不夠多麼?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隻說今日一戰,外臣沿途過來,整個草坡都是屍首兵刃,到處都塗抹血漬泥水,再戰下去又有什麼意思?而且真要是這麼殺下去,便是我們金軍不能承受,可宋軍難道就能承受了?再說了,這邊死的人多了,官家就不怕岳飛與他手中十萬之衆會尾大不掉嗎?”

    身後已經有了明顯騷動,趙玖微微晃動手中酒壺,試圖再滿上一杯,那個樣子就好像手在顫抖一般……但是即便如此,也只得了半杯。

    隨即,這位官家捧着這半杯酒站起身來。

    其人目視所及,巨大的鐵幕已經越過了高地東南角,帶着某種宛如雷霆的震動感出現在了南坡視野之中,而高地南坡兩軍主陣地上,大量的金軍陣地就好像遭遇到地震一般,開始在沒有遭遇任何進攻的情況下搖晃、顫抖。

    趙玖吐了一口氣,將最後半杯酒喝了下去,然後拔掉頭盔擲於地上,便扶刀向前,引得身後韓世忠以下,幾乎所有帥臣、武將紛紛扶刀呼應,韓世忠幾人,甚至主動跟上了幾步。

    “陛下!”太師奴叩首在泥水之中,完全就是哭泣了。“還有東蒙古、西蒙古……戰後就不用處置了嗎?高麗人呢?河北春耕如何?官家是大國的官家,眼睛不能只有戰事,要爲戰後考量……真不能給我們一條生路嗎?!”

    趙玖已經走到了此人跟前,不遠處的側前方,耶律餘睹匆匆而來,身後則是被攙扶着的、滿嘴是血的虞允文,似乎有話要說。

    但是,臨到跟前,就好似跟在後面的韓世忠等人一樣,耶律餘睹忽然止步,因爲趙官家忽然拔出了他的佩刀。

    下午時分,細雨之中,龍纛之下,手持利刃的趙官家居高臨下,掃視了一番前方的密集的金軍潰兵與殘餘陣地,掃視了一番混亂而綿長的金軍大營,又掃視了一番迷濛的雨幕與早已經變了顏色的草地。

    掃視完畢,趙玖一步越過了早已經無聲的太師奴,擡刀指向了正前方,他此時很想說……待破黃龍府,與諸君痛飲……他還想說……十年之功,今日不負矣……但不知爲何,話到嘴邊,這些言語統統消無,他用盡了所有力氣,卻只能用一種短促急切的語氣,下達了一道簡單到極致的軍令:

    “壓過去!給朕……壓過去!!!”

    明明戰場上越來越嘈雜,但不知爲何,這道軍令之後,周圍人卻彷彿有了一種錯覺,好像整個天地間忽然陷入到了一絲卡頓與或者某種停滯一般。

    但很快,這絲停滯便結束了……因爲隨着趙官家的一言,身後諸將轟然而應,然後,便是高地後方的宋軍在早有準備的諸將帶領下大舉步行越過高地,穿過拒馬陣,自上而下,鋪陳向前,奮力壓了過去。

    此舉,呼應着東面越來越近的龐大鐵幕,終於引發了金軍的全面恐懼。

    然後忽然間,不等兩面宋軍一起壓上接戰,金軍陣地便全線摧崩,名師大將,皆不得立身,宋軍騎兵當前,先逐金軍於寨前,三面蹂躪,肆意踐踏。

    Ps:狀態不好,感謝大家容忍……也感謝書友皮格利馬翁大佬的上萌,感謝書友160125133718474同學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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