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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宋 - 第四十七章 平陸字體大小: A+
     

    建炎三年的最後一日下午,興寧軍節度使、禦營中軍都統製李彥仙在陝州平陸城接到了朝廷送來的年節賞賜,以及藉著軍中快馬送達的最新一期邸報。

    話說,這個邸報在李彥仙這裡可就是正正經經的邸報了,因為邸報二字的邸本就是漢代郡國和唐朝藩鎮在京都設立的邸,而邸報的本意也一開始就是指朝廷把相關大事訊息貼出去,邸中人抄錄了以後彙報到地方郡國藩鎮的過程用在一方節帥李彥仙身上,可不正是返璞歸真嗎

    閒話少講,正在平陸監督陝州河北部分軍民南撤的興寧軍節度使李彥仙先是認真接了賞賜,又著人好生招待使者,待一切妥當後,卻是不顧身側還有大將邵雲,腳下還有川流不息的軍士、輜重,直接坐在平陸城頭上,就著頭頂陽光便打開了這一份邸報

    冇辦法,這份新鮮送達的邸報比之前大半年所收要厚重的多,紙張也格外寬大結識,結合著上次尚在河北陝州城內見到的那份的致謝名單,他還以為有什麼天大之事發生呢。

    然而,李彥仙從頭到尾看下來,卻越看越摸不著頭腦,因為真冇什麼超出想象的大事,隻是記錄的格外詳細,而且版麵整齊有序一些罷了,但偏偏又忍不住細細去看。

    譬如說,上來一整張相關人事調度的邸報,除去朝中官吏調任之餘,卻居然還有張榮部小吳埽之戰的什麼戰鬥英雄表彰。

    如某某某一口氣取了七顆首級;某某某取了一個戴著內襯絲綢葫蘆盔的無名首級,儼然大將;某都頭又架勢小船載著火藥包先衝港口,攻同先登反正看的李彥仙是心裡有點膈應,因為他的功勞比張榮更大,他的陝州兵比梁山泊的水軍作戰更為勇猛,而且素來更慘烈,卻連名字都來不及記下的。

    這是事實。

    靖康之後,天下儘潰,便是韓世忠和張俊都隻是逃走去尋新官家,隻有三番五次被上級打壓、閒置、棄用的李彥仙死中求活,領著一群潰兵將陝州這個天下要害之地,硬生生從金軍手中摳了回來。

    而陝州這個地方,左右分陝,南北夾河,本身就是天下要害所在。更不要說,宋軍主要野戰兵力事實上分為禦營和關西兵馬,而金人事實上又分為東西兩路,這就導致陝州這個卡在四個大方麵軍交彙點地方要多重要有多重要。

    實際上,若非當日李彥仙收複陝州,逼得完顏銀術可提前結束他在京西的肆虐,趙玖和小朝廷能不能在南陽立足都不好講的。

    說句絲毫不誇張的話,便是李彥仙從現在開始什麼都不乾,隻要堅持將陝州守下去,那麼將來天下第一檔的功臣之中,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他。

    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講,這位興寧軍節度使絕對是有資格在其餘所有宋軍麵前維持他這種傲慢姿態的。

    而對張榮部屬的升遷、表彰一陣嘖嘖之後,李彥仙勉強收拾心情複又去看那些政事文書記錄,盯著其中幾個占據了極大版麵的資訊看的連連搖頭不說,其人翻最後兩張,卻又不禁愕然。

    原來,從這時開始,邸報上居然全都是些與時政無關的東西。

    譬如倒數第二張上麵有一篇大儒胡安國的什麼氣論;有一篇什麼胡編修寫的關於新邸報章程的說明;還有一篇以呂相公口吻,代官家發的什麼新年祝辭;還有一篇陳樞相寫的關於為什麼東京城固若金湯的討論

    而最後一張,更是荒誕。

    這張紙上,一半是些狗屁不通的詩詞文賦這倒也罷了,另外一半卻是一篇話本一般,然並無署名的故事。

    說的乃是淮河水神張永珍,前多少世竟是太古洪荒人物,炎黃部中正經出身,卻如何遇得仙人,得授仙法,然後做起戰來,如何輕易便能化出法相高二十丈,又如何斬妖除魔無數,以至於集破滅妖魔兵刃,造出一把十四丈大刀來。最後,刀成之日,此人又如何隨黃帝與九黎蚩尤戰於涿鹿,陣中斬殺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之五,功莫大焉,所以戰後被封淮河雲雲。

    如此荒誕不堪故事,居然放在邸報之上,文武雙全的李彥仙當然不屑一顧,但還是忍不住連續看了兩三遍,又在心裡對著城牆比劃了一下十四丈大刀到底有多長,這才意猶未儘收起邸報,並交予身側幕屬,讓他們抄錄幾份,分發給下屬各路文武官員。

    不過,到此為止,城下湧入城中的軍隊、輜重、百姓還是連綿不絕,李彥仙便隻好繼續端坐城頭,然後繼續與身側枯站了許久的平陸守將邵雲交談。

    “太尉,報上可有啥說法”邵雲當然不免有此一問。

    “並無多少大事,也就是官家這幾日連續巡視了太學、相國寺軍坊、慰藉了東京父老之事。”李彥仙繼續坐不動,隻是輕描淡寫,笑對自己身側心腹大將。“除此之外,就是又表彰了一番那些梁山泊賊寇的功勞算是跟上次致謝那群貴人借錢接上了。”

    邵雲連連頷首:“官家辛苦可俺還是覺得借錢那事荒唐,問了好幾遍身邊的幕佐纔信的。”

    李彥仙搖了搖頭,卻是隨口反問:“你是覺得官家借人家錢荒唐,還是覺得這群貴人居然借錢給官家充軍費荒唐”

    “都有。”邵雲懇切而對。

    “我倒是覺得都不荒唐。”李彥仙坦誠笑對。“官家雖年輕,行事也有些輕佻,但抗金之意卻是堅定決然的,平素裡也頗有臥薪嚐膽之態,為了籌軍費,宮中幾乎停了進項我幾次出入宮禁,看的清楚,情知是做不得假而如今東京漸漸有起色,富貴人家帶著錢回來,他如何拉不下臉來去借貸”

    “官家確是好官家。”聽到這裡,邵雲扶刀一聲感慨。“俺常常想,官家跟太尉其實挺像的”

    “這是什麼話”李彥仙難得愕然:“且不說君臣之間如何能擅做比較,便是不說這些虛的,官家與我,年紀、經曆、習性皆不相同”

    “俺不是那個意思。”邵雲當即認真解釋。“隻是覺得太尉和官家一般,非但抗金的事情從不含糊,對下屬也都是極好的河陰結義後,官家許了統製官劄子直接送入宮內,俺和大哥一起商量著,便是寫不得幾個字,也該給官家每月請個安,結果官家每次回覆都極細緻,問俺軍中可缺錢,缺軍械士卒家眷可有安頓地方俺家裡人如何幾個孩子可曾嫁娶不管公私,有冇有啥發愁的事這些都跟太尉你平時一般無二。”

    李彥仙微微頷首,卻又再笑:“既然你曉得官家是個好官家,如何卻又覺得他去借錢有些荒唐呢”

    “因為俺素來把官家跟太尉想的極像,而俺也知道,若是太尉這裡,卻是寧可餓死也不願意去找那些大官貴人借錢的,因為太尉是個傲上的人,越是官大的貴人越要甩臉子”

    “”

    李彥仙既然沉默,邵雲也隻當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不敢多言,故此,城樓上一時寂靜,隻有些許南麵微風鼓動,外加腳下嘈雜如故。

    而過了片刻,這位節度使方纔再三失笑:“說不得是你邵統製眼睛更毒些我與官家還真有些相像,隻是那些貴人對我來講是貴人,在官家眼裡卻隻是閒人,所以官家這才滿不在乎,隨意去借。”

    邵雲一時並未聽明白,隻是點頭而已。

    而李彥仙也繼續感慨起來:“至於說那些貴人如何肯為國家效力,其實也還是在官家,因為官家畢竟是官家,下麪人都要盯著他的官家要抗金,下麪人便不是想抗金,慢慢的也要去抗金;官家重軍事,下麵的人看不起軍官士卒,慢慢也要看的起軍官士卒此番出錢,也是情理之中。”

    邵雲更是點頭不及:“這個道理俺是曉得的就像是娶渾家一般,那渾家進了家門是一個性子,可慢慢的,最後性子卻是看家裡當家的婆婆和自家丈夫脾性,才能最後定下來。”

    李彥仙一時茫然,但稍作思索後卻還是連連點頭,因為邵雲這比方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

    人是會變的,耳濡目染也罷,違心奉承也好,都會不自覺的改變。何況,他們說的是官家,是天子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官家要抗金,滿朝自然皆義士

    就這樣,二人歎了一陣,說了一陣,稍微放下邸報之事,但最終卻還是回到了軍事之上。

    “太尉,俺之前便想問,若是梁山泊的人真在黃河上安了家,那小吳埽的功勞又冇作假,往後河上豈不是便無憂了”邵雲先問一事。“咱們陝州這邊也能安泰一些”

    李彥仙回過神來,連連搖頭:“區區三十艘輪船、百來艘小船,能把控多少河麵無外乎保住東京正麵那片河段罷了,便是想支援,也難過三門峽而且你莫忘了,河中府的蒲津浮橋一直在金人手中,來支援也冇用。”

    邵雲略顯失望。

    “非止這般。”李彥仙盯著遠處已經顯露的隊伍尾巴,複又幽幽一歎。“你想過冇有,若東京當麵大河為張榮所製,金軍失此進軍通道,反而要從兩側出擊,咱們這邊說不得反而要受金人重兵當麵來攻而一旦來攻,若是彆人倒也罷了,完顏婁室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邵雲微微一怔,複又將目光投向城下隊伍,這才小聲相對:“所以太尉纔不顧年節,不惜棄了北麵許多城鎮,也要下急令讓大傢夥儘量後撤嗎”

    “不錯,我始終以為金人還是要南下,最起碼完顏婁室一定回來。”李彥仙終於從城頭上起身,卻是負手背風望北。“今日過年,咱們就暫緩一緩,但也隻是今日,明日我便要親自帶著老弱婦孺與部分兵馬直接回河南此處,我給你留五足千人與足量糧草,屆時金軍來攻,你在平陸,我在陝州州城,咱們儘量夾河而立,這般最好;但若金軍勢大,你也不必忌諱,能守便守,不能守渡河回河南也好,轉入中條山也罷,都是一條路”

    邵雲沉默片刻,鄭重在城上行禮。

    就這般,由於當日年節,作為禦營軍中唯一一個冇有編製限製,並自由支配三萬定額錢糧的節帥,李彥仙自是做主,下令發下賞賜與糧食以撫慰城內外諸多後撤軍民,平陸周邊難得熱鬨歡騰,算是動亂中過了一個還算安穩的年節。

    然而,當夜四更時分,在州府守歲的李彥仙卻是忽然接到斥候急報金軍主力數萬,兵分多路,昨日晚間至夜間忽然大舉南下急襲。

    其中,完顏撒八以偏師五千攻破陝州河北部分東側重鎮集津不提,完顏婁室本人的旗幟卻是忽然出現在了陝州河南部分最西側的潼關之地。

    完顏婁室攻破潼關不算什麼軍事奇蹟,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攻破潼關了,而且潼關也早就在數次宋金交戰中被破壞、損毀了好幾次,再不是那個以一當十的無懈雄關,純粹算是個有防禦功能的要害據點罷了。

    甚至,李彥仙都可以想象到完顏婁室此番具體進軍路線,無外乎是蒲津渡河,然後急襲南下。

    唯獨這位金國西路軍真正的軍事統帥如此處心積慮,專候年節親自率騎兵行此突襲儼然有備而來,怕是不好對付。

    但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金人要來,冇有戰略主動權的宋軍又能如何何況李彥仙早就猜到此人會來。

    非要感慨的話,隻能說不管如何,大戰還是重新開始了,而且金人此番搶在建炎四年到來之前一日發動如此突襲,卻也算是維持了他們每年都要南下侵攻的軍事傳統。

    訊息傳開,建炎四年的正月,河南、關西全線震動。

    ps:感謝第七十六萌,牛肉乾同學

    最後這個是牛尾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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