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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宋 - 第八十三章 遺篇字體大小: A+
     

    送別耶律大石以後,趙玖折返興慶府,稍微處理了一些公文後便只率御前班直輕身渡河往靈州,在那裏呆了兩日,卻又選擇順着靈州川南下經韋州穿越瀚海,抵達環州。

    從這裏開始,他順着涇河一路南下,依次經行環州、慶州、寧州、頒州、耀州等地,其中少則停留一兩日,多則三四日,或是視察秋收,或是檢查府庫,或是深入鄉鎮,再加上趕路本身的時間,一直到八月初方纔進入京兆。

    待到京兆,這個時候,此番西北亂局戰果多已經傳揚天下,便是金河泊會盟的細節也都天下盡知了。

    而誠如趙玖所想的那般,這一次,大宋最上伐謀,其次伐交,無論是用巧勁四兩撥千斤,一朝覆滅百年宿敵西夏;還是利用女真人戰略收縮的契機大舉掃蕩西北;又或者是以番邦爲臣妾的會盟,全都是前所未有的事蹟,也確實撓到了大宋上上下下的興奮點上。

    沒辦法,靖康以來,整個大宋全是壞消息,便是堯山大戰也是防禦戰。而此番成果,雖然在真正的明白人眼裏知道是女真人自己戰略收縮所致,但依然宛若夢中。

    畢竟,即便是那些明白人也不得不承認,趙宋官家這一招順水推舟委實厲害……天下人都還以爲是女真人被打的大踏步後退呢!更何況,戰勝於朝堂,戰勝於伐謀伐交,用大勢和謀略,避免交戰獲得這麼多地盤和成果,本身也是一個極度符合他們價值觀的事情。

    相對而言,他們更多的是懊喪與金河泊會盟時的倉促,懊喪自己不能參與此番盛事。

    故此,趙官家從興慶府動身以後,沿途稱賀的奏疏、札子就沒停過,等到長安以後,更是察覺到了此次大進軍帶來的劇烈政治、軍事,甚至文化與經濟反應。

    比如說,趙玖抵達長安以後才發現,吐蕃諸部早已經大面積派遣使者等候於此,西域各處的朝覲使者也多彙集……按照宇文虛中的彙報,這一次吐蕃中大金川以北的青海諸部幾乎已經全到了,在失去西夏的遮護,而西域也變成了大宋盟友的地盤後,這些部落徹底喪失了獨立存在的生存根基,只能就此臣服。

    反倒是西域那邊,算算時間和距離,恐怕是商隊趁機僞裝使者來騙錢的多了點……也算是西域諸城邦的傳統藝能了。

    對此,趙玖可不會做冤大頭,來的吐蕃人當然要好言好語,該封官封官,該納入體制納入體制,該予以商貿待遇給商貿待遇,但也沒有多餘的錢糧給他們。

    至於西域諸‘使’,趙玖只是讓宇文虛中統一會見了他們一波,提出了將在蘭州設立一個獨立、低稅的大市場,以作東西交通的方案,請他們這些行家參與討論。

    當然了,吐蕃和西域的事情到底算是邊角料,而內部的劇烈反應纔是真正的要害、

    先是行政區劃的方案……東京那裏,不知道是誰搗鼓出來的,直接提出了一個關西六路大整合的方案。

    按照這個方案,整個關西六路,包括尚未納入行政統籌的河外河東幾州,將被統一合併爲三路。

    乃是長安及其北面陝北,包括橫山東側部分區域,一直到河外三州以及最北面的東勝州,統一爲陝西路。

    寧夏路在去掉橫山部分州郡後,將會獲得南邊懷德軍、會州、西安州、鎮戎軍等地。

    至於剩餘部分,便是以秦鳳路爲核心,將西北地區統一控制起來,包括蘭州這個西北要樞一起,結成一個新的大號的秦鳳路。

    這種安排當然有道理,譬如陝西路那裏,南面有長安這個關係中樞,有使相坐鎮不提,北面卻多是戰區,韓世忠及其御營左軍,以及吳玠所領御營後軍各部明顯是要在此處佈防處置的,這樣可以方便統一調度後勤,指揮應對與女真人的軍事對峙。

    而寧夏路與秦鳳路的佈置也有說法,既有分割党項人核心區域的設計,也有將部分傳統漢據區域納入寧夏路,有助於漢化的意思。

    這個方案,趙玖原則上予以了認可,但卻提出了稍緩的建議,乃是要考慮到各處剛剛從軍事行動中脫出,人心不穩,而眼下部分地區秋收正在進行或者尚未完成的緣故。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用這種方式客觀上減了這些地方半年的賦稅,並予以一些軍事佔領區將領方便的意思。

    與此同時,趙玖本人也沒有閒着。

    須知道,此間已經有了宇文虛中這名使相,按照建炎以來某種不成文的規矩,天子與宰執湊到一起,基本上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行使最高權力了……尤其是敏感的人事問題,在此處決斷,遠勝過回到東京再做。

    具體來說,秦鳳路經略使王彥以後勤調度的功勞得到嘉獎與額外賞賜,同時召回御營,爲御營都統制,領樞密院都承旨,兼領樞密院參軍事。

    胡寅的五路轉運使被撤銷,改爲工部尚書,但卻要在陝西路改制成功後再行調任。

    工部尚書樑揚祖被轉爲都省副相,並着都省與禮部議論其人自靖康以來種種功勳,準備加美爵……這便是給予宰執身份再榮休的意思了,考慮到樑揚祖本身的政治姿態和一貫的立場,恐怕也是他所求的。

    至於王淵,趙玖倒也念及他的苦勞,也加了樞密院副使之位,讓他以副國級領導的身份退休。

    除此之外,陝西、巴蜀九路轉運判官趙開因功轉秦鳳路經略使,從昔日靖康亂中一介地方轉運判官,經數年辛苦,正式進入帝國官僚體系的最高層級。

    而胡寅與趙開的轉任,也意味着昔日關西戰時專用的九路轉運體系與五路轉運體系就此作廢。

    與此同時,利州路經略使劉子羽則轉兵部尚書,成都路經略使林景默轉戶部尚書,江西路經略使劉洪道轉兵部侍郎兼判都水監,湖北經略使馬伸轉刑部尚書。

    兵部尚書胡世將轉陝西路經略使,戶部尚書林杞出爲利州路經略使,刑部尚書王庶出爲成都路經略使,吏部侍郎呂祉出爲江西路經略使。

    至於其餘種種補缺,也都紛紛如潮。

    只能說,一系列的人事調度,足以驚破朝堂,咋一看,還以爲素來講究朝堂穩定的趙官家要搞事了呢。

    但實際上,只要仔細一看就會明白,無外乎就是藉着西北整合與樑揚祖榮休的機會,將之前表現合格或者出色的內外大員,進行內外互換而已。

    這種互換不要說跟紹興白馬之變相提並論,便是和堯山後那一輪調整相比,似乎也還要弱一些,因爲彼時是直接在宰執層面進行調整的,而這一次,爲了保持朝堂政策的一貫性,也是對宰執們之前幾年出色執政表現的迴應,朝中四位宰執,長安與東南兩個使相,卻根本沒有動彈。

    不過,同樣一個舉動,從高層角度來看,固然表明了趙官家沒有大刀闊斧之意,可在另一些人看來,卻還是從從一個角度產生了某種誤判。

    就在趙官家在長安進行大規模人事調整之際,忽然間,有一個此番立下許多苦勞,轉爲湟州知州的官員,乃是有過從軍進士履歷,又做過京官的,還隨胡閎休走了一趟西域的,喚做樑嘉穎的人,直接上書,建言趙官家不要再回東京,而是留在長安,就此遷都不走!

    理由當然充足,平復西夏、掃蕩西北以後,整個關西變得徹底安定,而且興靈產糧區的迴歸、西域與河套商道的打通,也會大大刺激長安的復興,而諸如關中地形這些常規說法,更是不用多問,那可是經過上千年考驗的。

    除此之外,這封奏疏還提到了一個觀點,那就是從堯山到此番西北亂戰,已經證實了帥臣嶽鵬舉與吏部侍郎呂祉共同觀點的正確****平滅女真,須高屋建瓴,掃蕩關西,然後出河東,據太行,居高臨下,方能全取河北、進逼燕雲。

    既如此,不如官家就留在關中經營,蓄力以出河東。

    樑嘉穎固然是個冉冉新貴,但本身卻完全不值一提,可今日他這封奏疏卻也真真是石破天驚一般,徹底震動了長安與東京,乃至於天下。

    甚至趙玖都一時疑慮起來。

    而隨即,醒悟過來以後,關西的地方官員,紛紛上書表達贊同,隨即,東京城內的奏疏也如雪片一般飛來……但有意思的是,東京那裏可不全是反對意見,家在巴蜀,此番據說因爲沒有跟着趙官家參與會盟盛事,幾乎遺憾到發狂的樞相張浚帶頭,居然也表達了贊同!

    幾名即將調入關西的中樞大員,也立即調轉屁股,和吏部侍郎呂祉一起贊同遷都。

    便是前線幾位帥臣,韓世忠、吳玠、曲端、王德也紛紛快馬上書,建議官家留下……尚在蘭州的負責掃平西夏故西壽保泰軍司的岳飛,也謹慎上書,表達了一定程度上的贊同。

    但是,以都省相公爲主的東京各層級官僚主體,卻紛紛表達了反對意見。

    眼瞅着,建炎初年因爲選擇行都而徹底分野的局面就要再度出現。

    然而,趙玖稍作猶豫,還是按照都省相公趙鼎,與長安使相宇文虛中的建議,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那句話,國家需要長久穩定的局面,政策需要延續性的政局來做保障,遷都帶來的不確定性太大了。

    至於以後從河東發起反攻的問題,其實長安和東京的距離並不至於誇張到這個份上,大不了他這個官家到時候再往長安過來就是了。

    而既然決心已下,趙玖便放棄了原本要等小林尚書等人的計劃,中秋節一過,就直接與先行到達的王彥一起,帶着御前班直,直接東行……途中只是經過陝州時稍微停頓,乃是與李彥仙當面討論一下將來可能的河東戰略,又讓王彥渡河儘可能接應馬擴再度南下一回,然後方纔再度動身,過洛陽,祭祀汪伯彥,最後在八月底,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東京城。

    回到東京,當此大勝與西夏滅國之威,自然是羣臣出城三十里郊迎,趙官家又趁勢登嶽臺,率羣臣祭祀無名牌位,再轉回城中,方纔見到了各自抱着一個兒子……也就是趙原佐、趙德佐兩個醜娃娃……來迎接自己的兩位貴妃。

    這注定又是一件值得說道的事情,而且將來肯定會有一堆麻煩事,只是見一面就讓趙官家頭疼起來了……這是當然的,誰家養兒子不是個麻煩事?

    便是他趙官家家裏有的是房地產,也躲不了的。

    更何況,於此時的趙官家而言,這倆兒子的政治意義更大一些,比之女兒,不免無趣。

    於是乎,趙官家乾脆自抱起自己最疼愛的小公主宜佑,直接越過兩個兒子入宮去了。

    回宮之後,往後幾日,諸事繁雜,人事往來不斷。

    不說別的,如六部尚書與各地經略使互調這件事情,以及西北的行政區劃整合,無一不牽扯到海量的人事……上頭的只是上頭的,大量中層官員隨之任免轉調纔是最恐怖的,除此之外,還有此番立有大功的各部御營將士的升遷賞賜問題。

    這種情況下,此番立有大功的國際友人鄭知常辭行趙官家都沒去送。

    然而就在這一時期,九月初的時候,忽然有一件事情,或者說一個人的到來,卻不合常理的吸引了整個帝國中樞的注意力……對於朝堂與政局格外嚴肅的人事問題,都隨着這個人的抵達被一時遮掩了下去。

    來人喚做折可求。

    其實,折可求並不是真就一個人來的,此番他帶來了許多折氏子弟,還帶來了西夏宗室將領嵬名雲哥和西夏太子李仁孝、越王李仁友……這是活着的……此外還有西夏國主李乾順的首級。

    這恐怕正是他拖延到此時才入京面聖的理由。

    其實,此番折可求確實表現出衆,先是反正的時機很妙,幾乎使大宋兵不血刃奪取了河外諸州,而且在驅趕完顏活女、控制河外契丹部落、威逼橫山等等一系列軍事行動中,也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完全可以說,趙官家此番河套大進軍,若無折氏早早在橫山攻防階段便實際上反正,怕是沒有這麼輕鬆的。

    再加上李乾順首級和李乾順兩個兒子,軍功毋庸置疑。

    與此同時,隨行的許多折氏子弟成員本身的忠誠度似乎也沒有討論必要,折可求以下,折氏其實有大量的在靖康中隨二聖被擄走的子弟,建炎中,他們寧可在關外受罪,也不願意在府州投降後折返府州,一直到紹興事變二聖南返後,才被遣返回家。

    這一點,很多被俘虜的人都能證實。

    還有折氏中地位極高的折彥質,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不顧自己子女全在府州,幾年內起起伏伏,被貶斥被啓用全然無話,一直算是誠懇任事,此番剛從巴蜀調度過來,更是加了戶部侍郎銜判軍器監,也算是進位爲祕閣級別的重臣了。

    從這些理由,或者從這些角度來說,有些話即便大家都沒說出來,也能感覺到一些微妙的氣息……說白了,很多人是趨向於朝廷能赦免折氏的,尤其是此番李乾順父子的功勞着實是一個天大的臺階。

    但是,折可求畢竟是在靖康-建炎戰事中公開投降了女真人的,而趙官家則是在他投降之前便發佈了不赦之令的。

    當然,話反過來繼續折騰,此一時彼一時,朝廷既然全取西北、百年宿敵西夏都沒了,那興復之勢也就無人可以否定了。

    這種情況下,依然要堅持之前那種嚴厲的措施嗎?

    適當放鬆一二,給北面許多人以訊號,纔是最合適的吧?

    不過思來想去,這些都是下面人空想,經歷此番西北大進軍,與西夏滅亡以及金河泊會盟之事,趙官家的權威日益盛大,一切還得看官家決斷。

    故此,當日折可求入京,翌日便由都省、樞密院聯名上奏,請求御斷……這也算是一種試探,因爲本身讓折可求親身獻上李乾順首級和兩個孩子便是一種協助了。

    試探的第一結果讓人稍微放下心來,趙官家許諾,翌日上午後宮石亭召見。

    接到命令以後,第二日一早,折可求以下,以及數名隨行折氏子弟,白衣去冠,在折彥質的陪同下,抱着李乾順首級匣子,與嵬名雲哥還有李氏兄弟一起自東華門入大內轉後宮,請至御前。

    “這就是李乾順的腦袋?”

    魚塘邊的無名石亭之內,石桌上滿是文書的趙玖見到來人,放下手中卷宗,隨即便有楊沂中將李乾順的首級匣子奉上……這些天,按照規矩,每個入京的官員和出任地方的官員,但凡到了一定級別他都要親自核查與接見的,未免麻煩。

    “是!”爲首的折可求一進來便拜倒在地不敢擡頭,此時剛要回答,卻居然被身爲俘虜的嵬名雲哥給搶先了。“好讓大宋天子知道,國主首級是外臣親手砍下的,絕無虛假,陛下儘管打開查驗。”

    戴着一股濃厚臭味的匣子前,趙玖擡頭看了看嵬名雲哥,復又看了看嵬名雲哥身側兩個神色惶恐的小孩子,剛剛有了兩個兒子的他不免蹙眉:“查驗就不用了,哪有當着小孩子的面查驗他爹首級的?拿下去吧!仁保忠去做,正經尋個地方葬了,不要過於輕慢,但也不要讓人知道是西夏皇帝的首冢便可!”

    一旁隨侍的近臣仁保忠趕緊上前,口稱官家仁念,然後捧起首級匣子,便直接轉身離去。

    而嵬名雲哥則趕緊叩首謝恩,卻也終於開始淚流難止。

    匣子一去,趙玖這才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喟然相詢:“嵬名雲哥,你們彼時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逃到了地斤澤。”雲哥含淚俯首相對。“昔日祖宗起家之地……”

    趙玖這次是真茫然了,他雖然此番征伐西夏前惡補了不少西夏的常識,但多是如今西夏地理情勢,對往日曆史還是不知道的。

    倒是呂本中在旁,趕緊稍作解釋,而趙官家這才知道,所謂地斤澤正是西夏起家之所——昔日大宋立國,夏州被党項貴族貢獻給了大宋,西夏太祖李繼遷不服,率數十騎出奔,去了夏州北面三百里的沙漠綠洲地斤澤,就在那裏積累實力,聚攏部落,最終百戰不屈,不但奪回夏州,還全取橫山,繼而佔據興靈,與吐蕃餘部爭雄,死在了西征路上,也成爲了西夏事實上的開國奠基之人。

    聽完這裏,趙玖不免好奇:“既然已經逃到那種地方,儼然是決心復國的,爲何不堅持下去,反而要內訌呢?”

    嵬名雲哥聞言大慟:“陛下,外臣不是內訌,而是奉命爲之!不能堅持下去的緣故,不是外臣,也不是國主,更不是護送國主至地斤澤的嵬名(李)良輔將軍……國家衰亡,可國主秉國四五十年,權威尚在,而其餘人等,九死一生,待到祖宗興復之處,哪個不是忠心耿耿,不計生死的忠臣?”

    趙玖愈發不解:“那李乾順爲何又失了志氣?”

    “因爲天運不在大白高國了!”嵬名雲哥愈發慟哭不及。“外臣到了地斤澤才發現,昔日水草風茂,可爲根基的綠洲早已經萎縮不堪,莫說放牧種植,就連飲水都艱難……才聚集了一兩千人而已,不過幾十日,其中泉眼居然被飲用枯竭……士卒日夜離散,少數忠心者欲隨從至死,卻往往爲一壺水所困!到了後來,嵬名(李)良輔將軍乾脆殺了自己兒子,一面是要節約用水,一面是用血水去供給甲士……卻被國主察覺,再不能忍受,說自己可以死,卻不能讓太子和越王淪落到飲血的地步,便讓外臣動手……然後讓外臣與良輔將軍攜首級帶太子與越王來東京求見陛下,因爲大宋對降臣素來能與富貴,倒是女真人不知道秉性……結果快走到沙漠邊上的時候,良輔將軍卻又說他殺了兒子是爲了君主,現在君主沒了,殺子之舉宛如牲畜,便又將最後存水與太子、越王託付與我,自己直接折返入大漠之中了……外臣無奈,只能繼續帶着太子與越王往東南行,結果撞上了折氏的搜索兵馬。”

    衆人聽到西夏最後的下場這般慘烈,也是個個色變。

    唯獨趙官家,感慨的與衆不同:“都說了,西夏在上游開發過度,水土流失,你們還不信……”

    周圍諸臣聞得此言,愕然之餘,居然又有幾分信了。

    “也罷!”趙玖嘆氣道。“既然如此……朕便賜你一個宅院,你收兩個孩子爲義子,從此好生在東京過活便是。”

    年輕的嵬名雲哥聞言淚流滿面。

    且說,此次來東京路上,雲哥早已經得知是耶律餘睹挑起此番滅國之謀,回想當日自己那些言語,外加親手殺了李乾順的罪惡感,讓他幾次三番想自尋死路……但國主既死,如仁多保忠等輩又轉的那般快,外加李良輔也死,此時他若死了倒也簡單,可才七八歲的太子和更小的越王又如何?

    沒有自己照顧,怕不是哪日直接得了風寒便活該死了吧?

    一念至此,嵬名雲哥不但壓下死意,反而含淚叩首頓地:“外臣請以獻首之功,求個有用出身,故國太子、越王在此,外臣絕不會反覆,請陛下垂憐!”

    趙玖思索片刻,回頭與幾名近臣交流一二,方纔微微頷首:“你這般情勢,朕若不用,反而讓人說朕小氣,這樣好了,你既是党項本地將領,該會養駱駝纔對吧?”

    “外臣自然懂得!”嵬名雲哥趕緊應聲。“外臣願仿效金日磾,爲陛下牽駝!”

    “不用你牽駱駝,朕正要重建羣牧司,也就是你們党項的飛龍院,在東京城外有一處駱駝養殖點,你掛在御營下面做個掌管駱駝的後勤差遣……看看能不能幫着樞密院整飭出一支潑喜軍來……然後還可以以党項皇族的身份與仁保忠一起入公閣,給寧夏那邊做個交代……如何?”趙玖和氣相詢。

    “外臣……臣感激不盡!”嵬名雲哥咬牙換了稱呼。

    “那就下去吧。”趙玖隨意揮手。“呂舍人去帶他們安頓。”

    嵬名雲哥趕緊喊上李仁孝,又按着不懂事的李仁友叩首謝恩,然後匆匆隨呂本中去了。

    而呂本中既去,趙玖這才扭頭看向身前那個白衣俯拜之人,語氣卻清淡了許多:“你就是折可求?”

    “罪臣便是折可求。”那人拜倒在地,根本不敢擡頭。

    “擡起頭來。”趙玖在周圍許多近臣的矚目之下,出言示意,語氣明顯不善。

    沒有戴帽子的折可求趕緊依言而行,然後雖然情知自己此時境遇難堪,卻還是忍不住去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年輕官家……從前年開始,堯山之後,他就特別想看一眼這名擊敗了婁室的官家,而今年西夏覆滅之後,他的這種渴望就更強烈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一直堅持到眼下,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官家。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趙玖只是看了一眼這個年方四十三歲,正是一個將軍黃金年齡的折氏家主,便有些不耐起來:

    “看完了嗎?看完了便說正事,你自稱罪臣,何罪之有?”

    “罪臣不能守節……竟屈膝北虜。”折可求趕緊低頭做答。

    趙玖聞言長呼一口氣,這口氣竟然比之前李乾順發臭的首級拿走後喘的還要匆忙,而深呼吸了幾下之後,這位官家方纔望着北面魚塘搖頭相對:“朕知道你投降的過程,平心而論,就事論事,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

    “罪臣能得此……”

    “但你的事情,不止是一次屈膝投降,你還有其他三個天大罪過。”趙玖不待對方言語,直接出聲打斷。“一個是國家危難之際,依然視河外三州爲私產,以三州之地爲宗族延續籌碼,而不像綏德李永奇、李世輔父子敢於棄地輾轉報國;另一個,是在晉寧軍坐視徐徽言殉國,朕自有一萬個道理來赦你,可卻擋不過一個死了的徐徽言……你說朕若不處置你,將來再去嶽臺,怎麼對得住徐徽言,和跟他一起死掉的晉寧軍將士?”

    聽到這裏,上下俱已明白官家心意,便是折可求也重新低頭不語。

    “除此之外。”趙玖瞥了一眼對方,繼續言道。“你第三個罪過,乃是居然敢來見朕!而且帶着李乾順首級來見朕……這是何意?你莫非是覺得區區一個亡國之君的首級能償你罪責?還是想讓天下人都來說,趙官家對党項皇室都這般大度,卻苛待百年守邊之族?”

    折可求徹底大悟,匆匆擡起頭來,剛要說話,卻正見這位官家直接在石亭中拂袖而對:“給你一把劍,速速出去吧,從宣德樓走,走新鄭門,去替朕往嶽臺拜謁一下徐徽言、李永奇等人的靈位!”

    折可求萬般言語都噎在胸中,只能在地上叩首數次,然後茫茫然起身,轉身而去,身後幾名同樣白衣免冠的折氏子弟欲從,卻被御前班直攔住,轉向他處,只有折彥質在楊沂中的示意下低頭跟上。

    待出了臨華門,一直隨行的楊沂中方纔又給了他一把佩劍,讓他捧劍而走。

    上午時分,陽光稍起,折可求自臨華門轉向南面,捧劍行至宜佑門前時,多少恢復了清明,情知官家心意是要折辱自己一場,然後讓自己在嶽臺死給天下人看,好給天下做出交代……而自己死後,河外三州恐怕將歸朝廷直接統治,但自家子弟與折氏家族多少是保住了。

    一念至此,早有心理準備的此人卻又有些輕鬆起來。

    然而,帶着某種豁出去心態的折可求既出宜佑門,轉左銀臺門進入前宮,卻陡然一滯,因爲既到此處,卻見前方人來人往,皆是從宣德樓側門與東華門兩處出入往來前方都省、樞密院、祕閣所在崇文院的官僚將領。

    文武羣臣官吏,往來行走,或是紫、緋、綠袍,又或者是披甲佩刀,皆昂然四顧,左右相對,氣氛高昂而熱烈,以至於白衣免冠捧劍的折可求甫一踏上此路,便陷入到了圍觀之中。

    人是有羞恥之心的,雖說早就明白這是趙官家本意,折可求還是不免一滯,繼而低頭匆匆起來。

    但是,越往前行圍觀文武就越是密集,何況今日官家召見折可求之事人盡皆知,而折可求這般打扮,身後又有折彥質與楊沂中率甲士尾隨,誰人稍一留心不能醒悟?

    再說了,直接認得折可求的,也就是所謂折可求朝中故人其實也不少。

    故此,待折可求行到崇文院前正門時,院中都省、樞密院諸多臣僚早已聞訊,都紛紛涌出觀看,便是都省、樞密院四位相公,幾位正在此處辦事的尚書、侍郎、九卿、判監,聽說是折可求有了結果,也都出門來看……恰如當日觀看岳飛領精忠報國大旗從此經過一般。

    到此爲止,折可求徹底羞赧,面紅耳赤之下,幾乎無地自容,只能越發腳步匆匆,以求脫困。

    然而,其人行至宣德樓前,卻又陡然一滯,繼而拖慢腳步……且說楊沂中早在他抵達之前便下了命令,將宣德樓中門大開,此時前方御街之上,熙熙攘攘,正有無數東京士民好奇張望,不知道此門爲何而開?又有何等人物要從此門中出來?

    莫不是比上次嶽鵬舉還要榮耀?

    原本以爲自己可以爲了家族咬牙走到嶽臺,在祭臺前一死以換家門安泰的折可求,臨門而驚,一時進退兩難,繼而徹底惶恐。

    但偏偏不敢停住!

    而其人一邊緩步向前,一邊回顧身後,只見無數當朝官吏蜂擁在後,或是愕然觀望,或是肅立不語,或是冷眼旁觀,或是束手感嘆,當然,也少不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便是自己族侄、已經年逾五旬的折彥質居然也難堪到掩面相對。

    再往前看,只見宣德樓正門之外,無數東京士民蟻聚於御道兩側,人數遠超門內,此時都在好奇觀望,甚至已經有人隨他步伐向前瞥見他身影,正在與同側之人交頭接耳。

    非只如此,一直到此時折可求方纔想起來,宣德樓對面,原尚書省地界,此處正是六部九卿公房所在,而太學生雲集的邸報版印場所,又在六部公房對面。

    此番出去,當真要貽笑天下了!

    坦誠說,折可求早在昔日投降時,隨婁室面對徐徽言時便已經有了貽笑天下的覺悟了,但他當時也始終以爲,自己可以爲了家族撐過這一遭,始終有一種自己是爲了家族犧牲自我名譽的麻醉式感動……所以此番官家直接折辱於他,他反而有所覺悟。

    但是,想歸想,覺悟歸覺悟,臨至宣德樓大門之下,他反而畏懼到惶恐的地步了。

    誰能想到,死都不怕的沙場宿將,願意爲家族犧牲一切的邊地閥主,此時只是因爲對上的人多了些,就會畏懼到被人看一眼呢?

    須知道,當日在婁室軍營內,他面對的只是徐徽言一個人的目光而已!

    彼時,他雖然一度惶恐和羞憤,卻如何能想到人的目光一旦聚集起來,居然這麼可怕呢?

    而這種畏懼感,隨着折可求頓步到宣德樓門洞之內後達到了一個頂峯,他倉皇失措,不敢前,又不敢後,不敢停,更不敢加速。

    腳下踉蹌畏縮,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原來能使百年折氏生存根基受損的,不僅是刀劍,還有人的目光?!

    不就是一死嗎?

    羞憤之下,可能也的確有家族終究又折返回大宋的安心感,折可求再不猶豫,只是回頭帶着祈求的目光看了故人之子楊沂中與自己族侄折彥質一眼,然後直接在宣德樓門洞內拔出趙官家賜下的那把劍來。

    楊沂中和折彥質齊動了一下,卻又齊齊停下。

    接着,白衣免冠的折可求只是奮力朝着自己脖頸處的血管一劃,便血如漿出,繼而如釋重負一般,撲倒在地。

    另一個時空中被女真人毒死的邊地大將,此番居然爲東京百僚士民活生生看殺於宣德樓正門之內。

    “官家有口諭……收屍之後,不許立碑,不許送歸,直接在城外尋處地方,填埋於溝壑,與靖康中死無葬身之地的那些人一個結果便可。”楊沂中肅立了許久,許久之後,待地上血水蔓延開來,方纔扭頭與折彥質交代起了官家吩咐。“此事之後,折氏賬銷,但無論如何,折氏子弟由生由死,都不可能再歸府州了!”

    折彥質身心俱疲,只想早早了斷此事,便匆匆點頭相對。

    而片刻之後,楊沂中也將此事回報給了趙官家。

    “是嗎?”正在看胡寅奏摺的趙玖聞言本該不以爲意,但真聽到這個消息,卻又顯得有些釋然與空虛起來。

    畢竟,無論如何,再不值一提也罷,折可求的死,與李乾順首級的抵達,都代表了此番西北動亂的徹底終結。

    便是楊政,雖然吳玠始終沒有忍心下手,卻也被準備調回京城的胡寅給捆了起來,準備押送回京。

    只能說,此番西北亂局,諸般事情既有了最終一個結果,甭管圓滿不圓滿,趙官家都不免索然無味起來。

    但不知爲何,他又總覺得哪裏有着些許遺憾,偏偏說不清楚。

    時值仲秋,一風既起,秋葉紛紛而落,楊沂中小心轉回側方肅立,趙玖更是準備繼續清點人事任命,召見相關官員。

    然而,忽然間,頭頂一聲雁鳴,引得趙官家擡起頭來,赫然見到側前方的秋日高空之中,有南飛之雁數十隻,正排成一個人字形自北向南飛去,然後絲毫不停,一直到消失在他視野不及之處。

    恍惚間,趙玖終於醒悟是怎麼一回事了。

    於是乎,其人隨意撕下一張紙來,擡筆便寫,寫完之後,直接交給了劉晏:

    “將此信發到蘭州,着人送給耶律大石,就說是賀蘭山下忘記與他的。”

    言罷,這位官家便兀自打起精神,繼續處置起了政務。

    另一邊,劉晏低頭瞥見是一首詞,經歷過那日賀蘭山情形的他當即心下醒悟,便應聲而去,絲毫都不停留。不過,即便是劉統制素來是公認的實在人,此時大剌剌的白紙放在自己手中,無遮無礙,去裝匣的途中,這位遼國進士也終究是忍不住低頭去瞥了幾眼。

    正所謂: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不跨黃河非好漢,屈指行程千萬。

    賀蘭山上高峯,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本卷完)

    PS:我去,感謝無形的正義大佬一口氣上的三個盟主,這也是本書第146萌!也感謝一隻_大佬的上萌,這是本書第147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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