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似乎來了精神一般,越刮越大併發出類似於低泣的嗚咽聲。
我明明不想去想,那股壓抑在內心底的不祥的預感如同施了肥的花朵一般,抽枝散葉,在我心裡開出了一朵朵黑色的妖異的花。
寶珊說完那番話之後,就一直沒開口,只是如同一朵被夜風吹得搖搖欲墜的小花,定定地站在我面前,看著我一動不動。
望著她的一雙眼睛,我總覺得還有哪裡是不對勁的,為什麼她給我的感覺太不像印象中的那樣,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一陣風揚起迷了我的眼睛,眼淚瞬間涌了出來,無奈抬起手來輕輕地揉著眼睛,我終於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寶珊明明站在月光和燈光下,卻沒有往日里那道黑黑的影子,而且,現在如此大的夜風,我的頭髮都已經吹得上下狂舞,衣服也被吹得貼在身上,倒是她,明明穿著一襲長裙,披散著一頭長發,卻彷彿風在她身邊靜止了一般,一個裙角一根髮絲兒都紋絲不動,彷彿整個人套在避風罩里一樣。
「寶,寶珊,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迅速揉掉眼中的沙,顫聲問道。
沒有回答我,寶珊露出了一個凄楚的笑容來,跟著緩緩地執起我的手,慢慢地放在了她的心口處。
不,不,我不能相信,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輕觸上她心口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彷彿被電擊中了一樣,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彷彿喉嚨處被堵了一團厚棉花。
只是這一瞬間,我就再次體會到了天旋地轉,為什麼打擊總是要一起來?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這段時間沒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迅速將手指彎進嘴裡咬住,我真的很怕痛哭失聲,為了保持清醒,我只能用身體上的痛代替心裡的痛。
明明我如此難過,寶珊卻露出了一張燦爛的笑臉,儘管那笑容在我看來,是如此不真實又充滿了凄美。
就這樣對視了許久之後,她終於開口幽幽地說道:「惟兒姐姐,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今天晚上的風,真的很冷,冷過我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夜風!
最近,我好像一直都沒有感覺過任何的溫暖,彷彿我的心都被凍上了一樣,我有些好奇,這風究竟是刮在我身上,還是刮在我的心裡呢?
拚命地咬著含在口中的食指,我的全身仍舊不停地顫抖著,這是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溫柔地抬起那雙已經冰冷得毫無溫度的手,寶珊將我的手從我嘴裡拿了出來,併合在掌心中,說道:「惟兒姐姐,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有些難以接受,但是,這都是真的!」
聽她這麼一說,我的心裡更加難受了,但是,為了能清楚地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只好怔怔地盯著她的一雙已經漸漸無神的眸子。
做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之後,寶珊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緒,將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我,而她講述的整個事卻讓我感覺更加悲痛了。
原來,寶珊從一開始遇到我們,喜歡的人大抵上就是我,只是起初,她不認為那是愛情,不過是自己從小到大沒有姐姐照顧,而生出的一點點的依賴。
直到那天我們去了遊樂場,看到我和張臨凡緊緊牽在一起的手,她才明白自己的心痛到底是為了什麼。
所以,為了避免尷尬,她讓自己將一切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萇菁仙君的身上,也是因為這樣,才會讓我們大家都生出了誤會來。
我問及她對萇菁仙君的感情時,她說她的告白幾乎要脫口而出了,但是,當看到我盯著張臨凡而不自覺笑得一派幸福的臉,她又不忍給我增添煩惱,索(小生)就認了下來。
她說,看到我替萇菁仙君高興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訴我,就自己默默地將這些事都藏在了心裡。
後來,她想自己冷靜冷靜,就好好地在學校里上學。
要說無論是什麼樣的愛,到了女孩子這裡,總是會變得溫柔如水的,儘管心裡一直惦記著我,寶珊卻還是能安下心來學習,並研究道術,直到那天,她和室友因為在自習室里待得太久了。
「其實,我早就死在煞媚的手裡了,只是當時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直到你們去我們學校除煞媚,我從窗口跟你們打招呼,卻沒有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像,才知道的!」寶珊苦笑了一聲,幽幽地說道。
那天晚上,因為第二天要考試的關係,寶珊和幾個室友在自習室里一直複習到了凌晨三點多,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宿舍樓里走。
當她們幾個快走到宿舍樓的時候,突然就感覺狂風大作,吹得她們幾乎站立不穩。
寶珊知道這風一定有古怪,便掬了靈力想要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機樞的實力我是見識過的,區區一個小小寶珊絕對不可能是她的對手,所以,寶珊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掏出了魂魄。
只可惜,她是天生道士命,雖然魂魄離體,卻還有意識殘留在體內,她被幾個室友叫醒之後,本以為沒什麼,就還是照常生活著,就是總感覺很累,喜歡睡覺而且總是一睡就很難醒過來。
直到那天我們去除煞媚,她從宿舍地窗戶往外看,發現自己的樣子無法映在窗戶的玻璃上,那天晚上的回憶才重新組合了起來,而她那一直跟在身體邊的魂魄也才收回了意識,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她沒有選擇告訴我們,一是我們當時正要去除煞媚,她怕我們分心,二是不想引起更多沒必要的麻煩。
最可笑的是,她是親眼看到有人來將她的屍體帶走了,而所有見過她的人,除了我們之外,竟全都不記得她,就彷彿她從來都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一樣。
「後來,我遇到一個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誰,更是看不清她的臉,只知道她告訴我一切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寶珊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那之後,你們也都看不到我了,我就好像一個完全沒有存在感的鬼一樣!」
看著她說話時略顯不安的神情,我心疼地撫摸著她冰冷的小臉,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其實,這些日子你們經歷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寶珊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沒辦法讓你們聽到我看到我,就只好一直跟在你身邊,直到昨天你們在洱海邊的那場大戰之後,我才能現身被人看見,你一個人去喝酒,我不放心才跟著你的!」
「對不起!」我捂住了自己的臉,低聲啜泣著說道,「都是因為我!」
冰冷的雙手握住了我的雙肩,寶珊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惟兒姐姐,你真的不用自責,別說這事兒跟你沒關係,就算有關我也心甘情願,而且,你知道嗎?我倒覺得這樣挺好的,就跟在你身邊,做你的私人小天使多好啊!」
這幾天的經歷,還真是堪稱我從出生到現在千年有餘的歲月里最難熬最黑暗的日子,甚至比當年在梵陽門裡時經歷的更加讓我覺得窒息。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離開地府的時候,閻王老頭對我說很多事都是偶然發生的,讓我不要過於苛責自己了。
原來,這才是真相!
「你真是傻!」我看著寶珊笑得陽光燦爛的臉,哭著說道,「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
「哎,只可惜,我生了個女兒身,要不然,我相信以我的真誠,就算是張張大哥再厲害,我也一定能把你搶到手!」輕輕地嘆了口氣,她說著話竟然還露出了些遺憾的樣子。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寶珊總是喜歡粘在我身邊,彷彿一隻貼心的小貓一樣。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寶珊在我問她是不是喜歡萇菁仙君的時候,露出了奇怪的被我當成了羞澀的遲疑。
我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每看向寶珊的時候,她總是能及時發現並對我做出回應似的甜美笑容了。
但是,我明白了又怎麼樣呢?一切都來不及了,就算來得及又如何?我能接受她的愛意,卻什麼也給不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當寶珊提及那個神秘的女人時,我心裡竟然莫名其妙的一緊,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我,那個女人並不簡單,甚至我覺得她根本就不是機樞,而是另一個隱藏在黑暗裡,我們完全不了解的人。
那她為什麼要幫著機樞和雲螭害死寶珊,又把她的屍體弄到哪兒去了?寶珊對於他們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呢?
「惟兒姐姐!」輕輕地推了推我,寶珊笑眯眯地說道,「你別再胡思亂想了,恨只恨我明明生就道士命,卻不好好修鍊,結果死得還這麼早,沒能幫上你更多!」
苦笑了一聲,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你這丫頭真是的!」
夜風又卷了起來,我知道寶珊已經不會再感覺冷,卻還是猶豫了一下,跟著往前一步,輕輕地抱住了她從來都很單薄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