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來輕輕地將萇菁仙君蹙成一個疙瘩的額頭抹平，我笑道：「萇菁兄，我和臨凡沒有九條命，甚至都沒有兩條命，但是，我們有信念，我們相信彼此，更相信你！」

萇菁仙君盯着我們兩個半晌，終於無奈地笑了。

「你們倆，我還真是一點兒轍都沒有！」他託了托額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得護你們周全了！」

我和張臨凡握緊了彼此的雙手，齊齊點了點頭，跟着就是互視了對方一眼，眼神中都透著濃濃的不舍也不安。

時間在萇菁仙君一直嘮嘮叨叨中過去得很快，不一會兒秦廣王就來了，並提醒我們時間差不多了，我應該即刻動身去地府。

因為我生就仙體，入地府本是不需要什麼生辰契的，也是不需要死魂的，但是，現在地府里發生了卞王子事件，閻王爺大怒不已，我是根本沒法直接去救人的，要不然，也無須這麼繁鎖的過程，像以前一樣直接去就成了。

眼看着就到子時，也就是晚上11點了，大家便齊齊聚到了我的房間里。

「你確定要去？」胡布似乎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一直重複地問道，「惟兒小師妹，你確定你一定要去？」

說着說着話，他就幻回了守陽的樣子，望着我的眼神里，帶着擔憂有不忍。

凌真早就幻回了清尹宿陽的模樣，始終拉着我的手，甚至都顧不得一旁的張臨凡，道：「如果你現在說不去，咱們就什麼也不管了，只當普通人好不好？」

搖了搖頭，我輕輕地拂開了他的手，道：「宿陽師兄，謝謝你，但是，卞姐姐是為了我才落得如此下場，我不能放任不管！」

知道攔不住，清尹宿陽只好點了點頭，道：「我會替你保護好臨凡，待你回來數他頭髮便是！」

張臨凡被逗得抿嘴淺笑，道：「這麼看來，你我同是一人，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本來大家都被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還擺着一模一樣臉的男人逗笑了，結果，笑着笑着卻又都哭喪了臉，像守陽這種淚窩子本就淺的人，竟然還偷偷地抹起了眼淚。

就在我走進秦廣王佈下的法陣時，雲螭突然上前幾步拉住了我的手，紅著一雙眼眶看着我。

「別擔心！」我轉過身來，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幫着臨凡他們照看好我的玉體，我可不想回來變成那個鐵拐李！」

「現在你還開得出玩笑？」沒有鬆開手，雲螭苦笑道，「你跟我保證你會回來，要不然，我就不下休牒，讓你死都做不了臨凡的妻子！」

「嚯！」我假裝震驚地用力點了點頭，道，「就沖你這句話，我還真沒有留在那兒的理由了！」

說完之後，我就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輕輕甩開了他的手。

一入陣心，我就感覺自己被一團不知名的氣給纏住了，跟着整個人被托橫躺在半空中。起初，身體還是能動的，眼睛也能看到東西，頭腦也算清醒，但是，漸漸地，我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連側過頭去看看他們幾個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好累啊！

突然，自打從心底里就升出了這麼個念頭來，或許這麼累下去，我就真的會死了吧......

......

「這是什麼聲音？」

迷迷糊糊中，我又有了感覺，身體雖然還是輕得如同空氣一般，卻能動了，能聽到聲音，能感受到刺骨的陰風陣陣。

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體，我左右扭動着脖子，發現自己正坐在三途河邊，放眼望去卻有些異樣與不安。

畢竟，曾經地府我也來不說千次也有百次，這裏明明應該是一眼望去染目鮮紅的，因為那河岸兩側開滿了血紅如珠的曼珠莎華，就算是恰逢趕上了花落葉繁的時候，也必然是滿目翠綠的。

然而，此時此刻莫說鮮紅翠綠了，那根本是一片死氣沉沉的灰色。

「這曼珠莎華何時變成這種顏色了！」緩緩站起身來，我自言自語道。

鋪天蓋地的花還在，但是，顏色卻彷彿被什麼吸走了一般，而且，向來昂首望天的它們，竟然一朵朵都壓低着花冠，儼然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繼續抻拉着還有些僵硬的身體，我在想，是不是因為這次來，自己是以死魂的身份，所以，看到的景象也大不相同，或許，這才是真正往生者眼中的地府的模樣吧！

不過，總有一樣是不變的，這裏的天灰中透著黑色，這裏的雲黑中透著灰色，而且，它們就如此染在一塊髒了的畫布上一般，從來都是停在原地，只是自己發生著微小變化，而不會隨着時而微徐時而呼嘯的地府陰風而移動分毫。

哎，原來死了，竟然是這種感覺，當真是比活着要痛苦得多！

難怪無論凡人還是神仙都對這「死」字望而生畏，就連我這種以前出入過地府的主兒，如今真就「死」了，也是打從心底里冒出一股悲從中來的感覺。

以前來的時候，我可以不管不顧直接衝到卞王子的宮殿去，但是現在，他因我受累而遭困，這裏再沒什麼人能或者敢罩着我了，所以，我必須跟其他鬼一樣，乖乖地按著正常順序才能進入真正的地府地境。

一路沿着三途河往前走，我發現這河岸邊遠比我印象中冷清得多！

曾經我以「遊客」的身份跑來玩的時候，明明記得這河邊到處都是被鬼差陰警勾來的鬼魂，一個個或是哭喪著一張臉，或是陰沉着一張臉，更有甚者會是一副懵懵弄不清狀況的樣子，反正就是沒有一個讓人看上去舒服的。

但是，今天這裏卻只有那麼寥寥的幾隻看上去非常輕淡的鬼魂，在我身邊晃過來盪過去，卻像看不見我一樣。

又是一股陰風從四面八方往我的身邊涌了過來，彷彿要透過我的皮膚鑽進我的身體里一樣。

其實，活生生的人是感受不到地府陰風的，那些拍出來嚇人的鬼片里所謂的「陰風陣陣」，走到一個陰邪的地方就會全身不寒而立，以至於寒毛豎起的感覺，應該是不太存在的，那只是人的心理作用罷了，這種感覺別說是凡人，就連我也常常會出現。

如此想來，我這一次怕是真的「死」了，跟這些一臉茫然的傻鬼魂沒任何區別。

直了直身子，我發現琳兒親手繡的隨身挎包還背在身上，想來一定是萇菁仙君怕我到了這裏不適合或者緊張而特意為我準備的，既然如此，那包里必然是少不了那樣東西的。

趕緊往挎包里一摸，我就被一種觸手生涼的感覺給感動了。

「果然不是萇菁兄最得我心！」自言自語地坐挎包里掏出一瓶尚帶着「寒氣」的百花釀來，我拔開塞子喝了一口，道，「好在我並非凡人，死後看到的世界也不會如同犬狗是一片灰白的，要不然還真是發現不了這地府的異樣！」

又喝了幾口酒，我長長地鬆了口氣，之前略顯緊張的感覺漸漸消失不見了。

拍了拍腦門，我再次提醒自己不是來這裏「旅遊」的，更何況，我以前來也不過是來卞王子的，畢竟這裏可不是什麼旅遊聖地，有的儘是無境的凄冷與絕望。

收好酒壺，我再次抻了抻冷得有些僵硬的身體，看了看眼前「景色」，心裏還是有些犯嘀咕：之前來這裏總是走些捷徑的，所以，這裏還真是從來沒多來過！

再次打開隨身的挎包，從裏面翻出秦廣王送給我的「陰間地圖」，不消片刻，我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哈哈，還真是慶幸這地府里物品置辦處管事是個哈利波特迷，這地圖和電影里的還原度高得嚇人啊！」一邊看着地圖上自己頂着自己名字一閃一隱的小腳印，我笑得捂著嘴，自言自語道，「原來我現在人離半步多這麼近！」

半步多，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這是通往人界、魔界和仙界，很像廣場似的地方。那裏有很多傳說中的客棧，供往來的人。神和鬼留宿或者吃飯。可以說，這半步多算是三界中的轉折點，更是三界的中心點，連接着三界的地方，想要跨越三界這裏是必經之路，且每日當中只開放一次。

說白了，這個詭秘之地盡頭有三條岔道，一條仙道，一條魔道，一條人道，當往來者站在半步多廣場盡頭的時候，將會面臨最重要的選擇，成仙，成魔還是為人作妖。

那裏是一個充滿希望、回憶、遺忘，執念的地界！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本可一步天堂，奈何執念猶深，半步亦多......」突然就想到了這句話，我不禁嘆了口氣，低聲言道。

如果我能拋開「生前」那些執念，拋開虧欠卞王子的內疚，是不是也能在這裏重新選擇呢？反正，我並不是凡人，不需要接受那種評判生平好壞而決定走向的審判，我只需要自己決定，是去凡世間做個再普通不過幾十年壽命的人，還是洗凈記憶做一個逍遙快活的小仙，又或者乾脆跟機樞一樣，做一個滿心惡念的魔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