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菁之前都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突然這般有禮的一恭到地,頓時教我雙頰滾燙了起來。
連忙上前扶起他,我不好意思的小聲咕噥道:「哎呦,你別一口一個小仙女的叫,我,我姓晝,單名一個惟字,你叫我『惟兒』就好!」
這句話才一說出口,我就給自己驚住了。
只因從小到大,除了爹爹和娘親外,便只有一個苗族聖醫婆婆會喚我乳名「惟兒」,而面對着眼前這個對於我來說幾乎是完全陌生的人,卻能衝口而出讓他這麼喚自己,真真算是破天荒的頭一例。
許是在我心中,不知何時何因便認定了他是可以信任可以親近的人。
「惟兒,惟兒!」萇菁坐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絲不太一樣的笑容,「看來,在你出生之時,你爹娘便早已決定此生只要你一個孩子了,真好!」
不知為何,從他最後這句「真好」中,我硬是聽出了些羨慕和悲傷。再抬頭看一眼此刻他的臉,卻發現了滿滿的落寞。
把一張小桌擺在了床上,我又從旁屋取了兩壇「百花釀」和兩隻酒杯來,又隨意從屋旁樹上取了一盤果子,回到屋中放在桌上。
「喏!」滿滿的斟了一杯酒,我遞給了萇菁,自己也滿上一杯,喝了一口,道,「萇菁你呢,你的爹爹和娘親為何予你取了如此奇怪的名字?」
這問題一出,萇菁便兀然抬起頭來,一雙清亮的眸子裏滿是我的影子,那影子的表情天真如水,甚至從桌上盤中撈起一個果子,一邊嚼得滿口汁香四溢,一邊眨巴着眼睛。
將手中酒杯端起並將酒倒進了口中,萇菁的臉色愈發的沉了下去,自顧自的又斟滿了自己的酒杯,道:「我是沒有父母的!」
說完這句話,他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又望了望我,強行扯動了幾下嘴角,勉強擠出了些笑容來。
原是這些話刺到旁人的傷心處!
想想自爹娘相繼離世后,自己雖一人在山中如奔牛野馬,卻也會在長夜漫漫中因孤單而獨自垂淚。
那,這自小便無雙親的感覺,自是比我這要難過的多。
「對不起!」小聲的吐出這三個字,我低下頭去把玩著自己的衣角,心中隱隱的竟升起了絲絲心疼來。
「有何對不起之處啊!」恢復了之前玩世不恭的笑臉,萇菁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額頭,道,「我的事沒什麼好說的,倒是你啊,再與我說說你爹娘的故事,我很想聽聽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
心知他是想岔開話題,也便不好加以追問,便是老實回答就好。
「娘親的事,我記得不太清楚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她便過世了,但,我娘親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爹爹也一直是這樣告訴我的!」
「哈哈哈!」萇菁笑得眯起了一雙好看的細長鳳眼,一邊喝酒一邊咂巴著道,「瞧你一提她就滿臉幸福的模樣,便知你娘親是有多好,你爹還真是個有福之人!」見我酒杯空了,他給我斟滿后,拿起一顆果子,啃了起來,「那,你爹爹呢?」
一想到爹爹,我的心裏像打翻了醋罈,酸楚得好險眼淚沒掉下來,喝了口酒之後,雙手盤在一起托住下巴,回憶道:「我爹爹呢,他這個人要如何說呢?他也是個很好的人,只是,自以前便身體不好,總是咳嗽,到了後來便是咳得更凶了些,到最後便是一咳便要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
聽我這麼一說,萇菁本來嬉皮笑臉的模樣定了格,一雙細長入鬢的眉毛慢慢的擰了起來,在眉心處結出一個清晰的「川」字,看上去很好笑,教我有一種想要伸手撫平它的衝動。
「你爹爹這是生的什麼病,竟如此嚴重啊?」
我搖了搖頭,擺出了愛莫能助的表情,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哎,這個我也不知道,只知臨過世前幾前,他常常口中道冷,喜歡在屋裏待着,還需常年燒着火盆,若是一定要出屋,那也定要挑那些個艷陽高照,非常暖和的日子!」
萇菁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在屋裏來回來去的踱著步子,臉上的表情較之方才愈加的複雜和凝重了起來。
「照理說!」他停下了腳步,反覆捏着他好看滑潤的下巴,道,「這是不對的啊,若是修了仙的高人,又緣何會怕冷,更莫要說生病到吐血了!」
其實,他所說的問題,我早便想過不知多久了。
只是,小時候在王宮裏生活的那些記憶實在模糊,只依稀記得不知何故何時,國家突然便破了,爹爹和娘親便帶我上了山,期間似乎還有一些零碎的記憶,卻斷斷續續無法粘連在一起,算是完全想不起來。
許是我這般糾結的樣子引了他的惻隱,萇菁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道:「罷了罷了,許是我搞錯了,你爹娘本也不是修仙人,不過凡人而已!我呢,本無意闖入他們二老安息之處,多有打擾在此向你賠個不是,我看你也沒什麼大礙了,本仙君就此告辭了!」
他說完這些之後,也沒給我個回答的機會,便急着深深作了一個揖,跟着起身便要離開。
一想到才認識的朋友現在馬上又要離開了,我的心情便不好了起來。
雖說以前也是自己一個人,但如今多了個朋友,只有半天的陪伴,竟讓我生出了濃濃的不舍來。
不舍歸不舍,爹爹說過,便是女孩子也要堅強,不能太柔弱了,免得教人同情,那種感覺可是不好。
「哦,那你趕緊走吧,我便不送了!」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情緒,獨自捧了酒壺坐在床上,我環換著雙膝,一邊喝酒一邊垂着眼帘,再如何掩飾,臉上仍舊現出了落寞。
道了句「再會」之後,萇菁的腳步聲漸漸向門口移動了過去,屋門打開之時,發出了「吱」的一聲響,跟着便是屋門又被關上,再次發出了「吱」的一聲響。
「走罷!」我把身子向後仰了下去,一隻右手支在身體後面,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彎曲,將執酒壺的左手搭在膝蓋上,昂着頭任憑長發灑在床上,「左不過又是一個人,不是早已習慣了么?」
幽幽的吐出這句話,我竟不自覺的自眼角滑出兩行淚水來。
「騰」的一聲有人竄上了床,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抬手便攻,結果反被對方捉住了手,並被一翻身按倒在床上。
「來者......」才要大罵一句,我便看清了對方的臉,「萇,萇菁!」原是離開的萇菁折返了回來。
他壞笑着低下頭俯看着我,眼神里透著些戲謔和詭異的光芒。
「小仙女,我這般去而復返,你有沒有一點高興啊?」
很想一腳將他掀翻下去,卻無奈雙手被他按在床上,完全使不出力氣,只得嘴上逞逞強。
「你不是走了,又回來做甚麼?」
沒有改變動作,萇菁似乎也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反倒把身子俯得更輕,臉也慢慢逼近了過來,鼻尖幾乎要貼上了我的。
「我才走出門口,就聽到某個小仙女流着眼淚說着可憐的話,就尋思著,左不過我一個人尋仙也是形單影支,倒不如帶上你這個漂亮姑娘一起,也算作個伴兒,省得你在山中孤寂,想我想得流眼淚到哭死,連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臉上滾燙了好一陣子之後,我終是忍不住胸中的羞憤,偷偷掬了一點點靈力,用力的將他掀了過去,雙腿跨騎在他身上,以他之前同樣的姿勢反壓制住他。
長發柔順的垂了下來,將我們兩個的臉攏在了同一個空間里。
「你就不怕這一路我吃了你?」
眼神中迅速掠過一絲驚艷之後,萇菁伸出一隻手來,將我一側頭髮攏到了耳後。
「走吧,以後,有我陪着你!」
收拾好一切,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我帶着爹爹和娘親留給我的斷竹,隨着萇菁一起準備離開。
「這是什麼?」
指着我身上掛着的那個苗綉包,萇菁滿臉的探索。
「這裏面有我娘親留給爹爹的東西,爹爹說,若是有一天我要下山去,就帶着它們,等到了山下再打開裏面的錦囊!」
我輕輕的拍了拍包,心裏想着爹爹當時說話時認真的表情。
「這樣啊!」萇菁饒有興趣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挎包,俯下身來問道,「那,到時候也給我看看如何?」
反正爹爹留給我的東西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大抵上也沒什麼私密的,故,我點了點頭,道:「好啊,到時候咱們一起看!」
一路往山下走,我和萇菁一前一後,話都說得很少。又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我望着前面低着頭晃晃悠悠的懶散的走着的萇菁,終是忍不住又開了口。
「喂,萇菁兄,你之前到山裏來糾結是所為何般啊?」
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萇菁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回答道:「自然是尋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