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琴音越發的明亮了起來,琳兒的臉色越發的蒼白難看了起來,慢慢的慢慢的一條白色的蛇尾也漸漸蛻了出來。看來這一首《幻心曲》還真真兒是厲害的。
許是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人形了,她瞬間鬆開了我的手,跟着長長的蛇尾一擺,哧溜傢伙就鑽進了後堂,那速度之快,連堂門上的帘子都沒有動一下,這動作一氣呵成,就如曾幾何時演練過無數次一般。
「唉!」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我隨手掐起一個結界,倒不是為了阻那將要進門之人,而是阻那些可能會不小心而闖進來的普通人。雖說下晚兒了,出來晃蕩的人不算多,卻總還是有的,不是有那麼一句話來着么,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
琴音好不容易止了住,我用餘光自窗縫處瞥見,於對面屋檐下迅速竄下一人,晃過稀少的夜遊之人,直直向我店的方向沖了過來。
那是一個女子!懷裏抱着一柄如枯枝盤錯而成的琴,一身棕黃色的漢人女紗裙,身材纖瘦步履輕盈如虛踩,面容無比俏麗,生著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卻於眉宇間隱隱含着些殺意晦色,明眼如我看上去相當彆扭。
這廂我才瞅清她的模樣兒,那廂她人就已挑了帘子跨進我的店中,動作之粗魯與外貌還真真是不附,周身上下還流淌著雜亂的靈力,引得我門上風鈴「嘩啦」亂響了好一陣子。
「這位姑娘,這個時辰,小店已是打烊了,若是來尋樂器,那請明白再來,若是被這酒香引了來,那便坐下喝一杯罷!」
揚了揚手中清液滿滿的酒杯,我的語氣可謂雲淡風輕,眼神里也略帶了些玩味。
穩定了身形望着我,她的眼神先是一怔,跟着又是戾氣陡然而起。
「我是來尋那白蛇的!」
本想和她打個混混,誰料她不吃這一套,才一開口便道明奔琳兒而來的意圖。見她如此氣勢洶洶,我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慮,不知那丫頭是不是又在外面闖出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禍來,這事主兒會這麼晚都要尋上門來。
然,同性總是相互嫌棄的,更何況眼前的女子還真是貌若天仙,想來在外人眼中,定是比我要媚上許多的。想到這裏,心裏竟是生出些醋勁兒來。
「我這兒不是藥鋪,如何有那白蛇!」
這句話說得是相當不客氣的,我甚至自己都有些納悶,緣何要如此聲高調揚的。
自然,那女子並不信我,且以我探知她的道行,那必是在琳兒之上的,她方才抓我手臂時留下的氣息尚在,卻不見人影兒,對方是指定能覺察到的。
「我方才那一曲,便是千年妖精也要現了一分半毫,緣何我卻不知你為何物?」
上下仔細盤量着我,她的語氣中儘是些疑慮,想來也是,以那一首《幻心曲》之精妙,若非凡人怎會不露一絲馬腳?
「此酒名為百花釀,姑娘若不嫌棄,還請吃上一杯如何?」
再次把手中斟滿清液的酒杯舉起,這次我可是直接虛空送與她面前,想來是應該不會推的了。
果不出所料,她順手抄起了酒杯,坐到了榻上與我面對面,眉宇間的殺意似乎減了些許。
「無論你是何人,我都不會加以為難,今兒個是來尋那白蛇,還請交她出來!」
她說着話竟落琴在桌,跟着雙手掬起「淙淙」撫出幾個妙音。音是妙的,卻瞬間燈燭搖曳,火苗無風自動,連我也感受出幾分震顫,掛於牆上供展示的幾管竹簫上系的墜穗瞬間便如被利刃所割,齊齊斷出了碴口。
無奈的搖了搖頭,我自桌上拾起了一片之前用來裝點果盤的竹葉來,放在了唇邊,手指輕按蘭氣微吐,一曲林間小調便清亮的吹奏而成。
登時間,竹葉小調很快便蓋住她的琴弦妙音,跟着一團粉藍帶金的靈力便自我口中款款流出,漸漸化為光暈籠罩了整個廳堂,之前那些「嗖嗖」利風不見了,就連之前被齊齊削掉的竹簫上的墜穗也都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就似之前從未被切掉一般。
許是眼前的情景教她有些難以接受,一時間那俏臉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卻也很快便恢復了原樣,桃花帶春的眸子望着我的時候,略帶着一絲寒意。
這樣的大小妖精,仙女道人也算是見過不少了,故,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抿上一口,淡淡的笑了笑。
「姑娘何苦動氣啊,看你把酒端了半天,不如嘗嘗。至於我家那死丫頭不是做了何事惹了你這般不爽利,可傷天害理么,如若是真,那便是我自家的,在下也是斷斷會秉了公理辦她!」
說着話,我的眼睛微微掃向了簾縫微啟的後堂,目光也算是寒涼的。那簾后就只有琳兒,見我這般看她,便急急的放下帘子,縮了回去。
聽我這麼一說,那女子的脾氣似乎收斂了一些,眉頭微展,沉吟片刻才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跟着把杯中的百花釀飲見了底。
復斟了一杯與她之後,我又起身去後堂拿了些點心出來,放在了桌上。
似乎是醞釀了好久,女子終是開了口,眉宇間的殺意,此時已是消失不見了。
「我名叫顏如,生在歸山長在歸山,至今也算清修了千年有餘,哦,我乃妖也,就是那種能做旋轉之舞的?(hun二聲),而這柄枯櫛琴便是我的兵器。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自南極仙翁的仙山處避了仙鶴盜了一株尚未長成的仙草,好生養着眼見要成了,卻被那條白蛇精偷走還了回去,還害得我被那南極仙翁好生一頓教訓,好險沒被打回原形傷了精元!」
前段子時間,南極仙翁家的鶴仙君倒是來送了我幾棵今年才生的靈芝,說是為了感謝琳兒歸還仙草,合著鬧半天,竟是這麼一回子事兒。
然,於顏如這種動物所化之妖來說,服食那仙草無疑是自損仙根,這話聽來甚是蹊蹺的。
「顏如姑娘既已有千年修為,想必離位列佩班已是不遠,便是你急於求成,也應尋那肉身靈芝來食,難不成,你想食那仙草棄仙做人么?好生奇怪啊!」
許是被我看穿了心思,這顏如竟垂下頭去,落下眼帘,現出了一個極其為難的神色。
掐了掐指算暗暗的起了一卦,我幽幽嘆著,長舒出一口氣來。
「顏如姑娘,請恕我直言,我這琳兒丫頭未經你允許做這碼子事兒,真真兒是該打的,然,她還了那仙草回去,對你而言,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那『仙草』倒是可以教你這種靈獸成精的妖修成人身,卻也風險極大,怕只怕你不曾化人,便敵不過那仙草的仙性灰飛煙滅了,到時候千年道行一朝喪也就罷了,再賠上性命豈不虧大了么!」
「這些利害關係,我是知曉的!」顏如抬起了頭來,望着我的眼神里儘是些堅定,「但,若不試試,怕是要後悔終生了!」
能教女妖捨棄修仙而做人,恐怕是難敵一個「情」字罷!想到這裏,我又斟了一杯酒與她。
「是哪家公子,竟能教你放着神仙都不做了,甘冒盡生死之險而化人,不知我可說中一二么?」
「姑娘是何人?」她的疑惑來得有道理,畢竟,凡仙小妖必不會有我這般的清淡穩妥。
「我乃女媧後人!」
自報個家門罷,若不然人家怕是要嚇跑了的。
許是我臉上的表情誠懇,顏如怔怔的愣了半晌兒,終是長吐出一口氣來,把久久壓抑的心事統統對我訴了出來。
「娘娘想必知道,當今皇帝康熙爺多子多福,而教我甘願冒死做人的,便是他的十四子——胤禎!」
這句話着實教我嚇得不輕,不說就不說,一說便來這麼一個重量級的人物。
沒有打斷她的話,我只是繼續聽她娓娓道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是去前初入冬時,康熙帝因准葛爾戰事平定而龍顏大悅,遂攜眾皇子出遊去蒙古,進行塞外行圍,而這隨群伴駕的皇子裏,便有這他最寵愛的十四阿哥——胤禎。
塞外的氣候總是清爽宜人的,連來之前身體微恙的康熙爺,都顯得氣色較之來時更加紅潤了些。
草原風光無限好,藍天白雲。十四阿哥雖說年少卻一向孝順,深知皇阿瑪身體尚未痊癒,便終日裏陪伴在其左右,哄其開心逗其玩笑,顯少會外出行走。
然,四阿哥胤禛倒是個清心寡欲的主兒,終日裏喜好遊走于山里草原間,賞雲聽蟲。
這一日,他攜弓帶箭的來到原上,想着獵只野兔打只山豬回去,與皇阿瑪新手煮一頓野味。卻因追逐一隻獐子而入了深木中去,結果,便迷失在林中,尋不著回去的方向了。
走到無力之時,他似有些絕望,且如何呼救都無人應答。
但,他的聲音回蕩山間,悠悠揚揚的傳到了來到塞外清修的顏如。
尋着聲音找著人的時候,胤禛已因長期缺水而迷糊著倚在樹上,頹然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