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保養好的琴收起之後,薛棋出了屋,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臉,洗了洗手,抬頭看了看天上如火艷陽,她感覺生活還是美好的,即使再苦,也是甜的!
只是,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馬上一切就要發生變化了,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徹底顛覆。
午後,簡單的喝了碗稀溜溜的粥,那些肉蛋和菜,她一點都沒啥得動,想著晚上劉博不管幾時回來,做點好的給他,也補補這些日子總是全素的虧!
薛棋總是想著他如何虧了,卻不想想自己又虧了多少?
坐在院中,又抱起了針線笸籮,穿針引線,繼續著重複的工作,縫縫補補,因為多補一件多縫一針,也又多一些銀錢,生活便又多寬裕一點。
許是昨天晚上又一夜沒睡,今天陽光又剛剛好罷,她竟然就這樣倚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來。
「啪啪啪」才剛剛要睡實似的,門就被拍得山響了起來。
猛的驚醒,手裡的衣服散落了一地,薛棋忙不迭去拾,門卻被敲得更急了些,一個好聽的聲音傳了進來。
「姐姐,姐姐,開門啊,我是棋兒,我來看你啦!」
是她?!
手中的衣服隨便扔在了一邊,薛棋連跑帶顛的衝到了門邊,下了門栓開了大門。
「好姐姐,我還以為你不在家呢!」如魚而一般,商藝便貫入院中,「哎,姐姐在做活兒?」見到一地的衣服和針線,商藝彎下身去一點一點的收拾了起來,「這麼亂,還真不像姐姐的性子呢!」
看著她纖弱小巧的背影,薛棋笑了,發自內心的笑了:「還不是你這丫頭跑來,害我嚇了一跳!」
在院中環了一圈,商藝復跳回了她身邊,轉著眼睛骨碌骨碌的,也不說個話。
今天的她,又是那身書生打扮,只不過是換了件灰色的長衫,頭上的八寶文生公子巾也換成個藍色的,腰間的絲絛上掛了一對玉墜子,看那顏色就知道那非玉,而是材質上成的老坑翡翠。
「怎的你今日不與你那情郎哥哥相會啦?」微笑著,薛棋玩笑著問道。
臉上又是一紅,商藝的雙手握在了一起,把玩著腰間的墜子,道:「已是會過了呢,現下里,估摸著他正與朋友們吟詩做對,我不好在那裡礙事,就先回來了呢!」
如此可人又嬌俏的模樣,在薛棋眼裡都是這般的熟悉!
恰如當年的自己,著著彆扭的男裝,一路上哼著小曲,滿臉飛揚著春風得意,只為與那情郎見上一面,哪怕只是互相看著也是好的!
現在如今,這份不應有的感慨是從何而來呢?商藝年方十八,竟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上那麼許多,實際上,自己也才不過雙十年華。
「那你這會兒,可是特意來看我的嘍?」一邊說著,她一邊把商藝讓到了院中石桌邊上坐下,「你這一出來幾日,家裡雙親可是要擔心的,切記不要停留太久了!」
一聽這話,商藝本是笑意滿滿的臉上,登時升起了陰云:「姐姐是知道的,我那爹爹解除了我和表哥的婚約也就罷了,竟還擅自作主要將我配與他人,我才不依,這輩子除了表哥我誰也不嫁,所以,這次出來,我壓根兒便沒打算回去!」
薛棋的心中一怔,這姑娘看似弱不禁風,骨子裡卻如此堅硬。
「棋兒啊,你可莫要衝動,家中父母總是為了你好的,他們只是見不得你過苦日子,所以才希望你嫁得更好些!」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淚險些就撐將不住了,自己今日可以這般的勸誡他人,當日卻為何要那般糊塗呢?
「嫁得好有個勞什子用,我就是要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窮怎麼了,多清苦我都不怕的!」商藝不屑的說著,眼神里透著堅毅又決絕的光,「姐姐,你也是的,看這雙手被針扎得如此傷,你家丈夫怎的這般沒用呢,還要靠你來養么?」說著,她就抓起了薛棋的手,「若是表哥,斷斷是看不得我如此辛苦的!」
本來心裡感動異常的薛棋,不知怎的聽到最後的時候,心中竟是一凜,看到商藝額角的汗珠,昨天晚上那把玉骨摺扇便又浮現在腦海中了。
「棋兒,若是熱了,何不拿出扇子扇一扇!」一邊說著,她一邊掏出了懷中乾淨的手帕,輕輕的替商藝沾了沾額角的汗水。
「對啊,我還真是......」放開了手,徑自往懷裡一掏,商藝的動作便停了下來,「我是多糊塗啊,姐姐,那扇子我昨個兒送了人了!」
望著她緋紅如霞的臉頰,和眼神中的如波秋水,薛棋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差一點就從椅子上栽到地上去。
「你,你那扇子,你,你可是送與,送與你表哥了么?」雙手死死的抓著商藝的手臂,薛棋幾乎是吼了出來。
望著她這般突然就瘋狂的模樣,商藝嚇得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我是送了表哥,我,我看他連把扇子都沒有,怕他負了書生之名,也怕別人笑他,就送與了他,我不知道姐姐喜歡,姐姐莫要生氣!」
表哥,原你那表哥,便是公洵,便是劉博啊!
「棋兒,你那表哥,可姓劉么?」放開了她,薛棋問這句話的時候,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揉著自己被掐得有些疼的手臂,商藝點了點頭,道:「嗯,嗯,表哥家姓劉,他單字博,字公洵!」
這句話如旱天驚雷一般滾過了薛棋的心中,只打得她六神無主了起來。
望著她,商藝是真的被嚇壞了,那如火般的憤怒和如魔般的狂亂眼神,都叫人心中生寒。
「姐姐,你還好吧?」見薛棋仍不回答,她便繼續問道,「若是姐姐喜歡那扇子,我著人捎話回去,叫我家工匠再做一把與你,你可莫要生氣啊!」
「不不,棋兒誤會了!」用力的搖著頭,薛棋明白自己失態嚇壞了眼前的人兒,趕緊胡亂編了個借口搪塞道,「只是那扇子,看上去不菲,我怕你是被壞人騙了去,若是送了你那情郎哥哥,那便不要緊了!」
聞聽此言,商藝似是放下心來,長長舒了一口氣:「姐姐,我只覺你對那扇子特別上心的,悔死我了,若知你這般喜歡,昨個兒,就應該送與你的,要不,我去問他要了回來,可好么?」
薛棋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本是應該恨的,但是,眼前這個女孩,單純如初透明的像塊冰,不帶一點雜質,待人如此親善,對自己這個一面之人,如此用心,這般的善良天真,對他人毫無戒備之心,更無半點害人之心,叫人縱是萬般想恨,也是恨不起來的!
見她突然就哭得如此傷心,商藝「噌」的起了身,就要往門外跑:「姐姐,你等我,我馬上就去要回來!」
猛的拉住了她,薛棋的手心冰冷一片:「不,不,你千萬別去要,若是可以,你便不要再與你表哥碰面了,女孩子家,私自與男人相會,被人看到,會傳得很不好聽的!」
「那有甚麼!」小手一甩,商藝便退開了幾大步,一臉嚴肅相,「姐姐,這話可說得不對了,我與表哥是光明正大的,誰人要是亂說那便是自己心中齷齪了,有一日,我定要風光嫁與他,倒叫那些旁的人看看!」
越發覺得這商藝如當年的自己,傻到直相信這世間的男子都是有情之人,笨到願意用一生去付一個滿腹鬼胎之人。
劉博啊劉博,你是何等無良,莫不是害我一個不夠,又要害另一個么?若是再害了這個,那是不是還要有下一個呢?
許是她的樣子,真真是嚇壞了眼前的懵懂女孩。
商藝咬了咬嘴唇,道了一句:「姐姐,我先回了,若是沒事,我便改日里再來看你!」
見她要走,薛棋忙起身來,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棋兒,若有一日,你心生了恨,萬萬不可動了殺心,到京師去找一間名喚『琴樂聲囂』的店,那裡的店主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去找她,務必記得去過之前,萬萬不可動那殺人之心,你可應我,你可應我么?」
思量左右,商藝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急急的抽出了手,便頭也不回的就跑走了,邊跑還邊回過頭來看薛棋,仿若看鬼一般。
望著她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盡頭,薛棋手扶著破敗的木門,只覺陽光甚是刺眼。
一路的堅持,難不成就只換來了這些,怪不得,他執意要我改了名兒,怪不得,改名兒之後他始終喚我「棋兒」,原是怕一時失口喚錯了人。
公洵啊公洵,你可是要害多少個這樣的「棋兒」啊?
不知是如何回了那屋內,又是如何躺在那床上的,總之,薛棋心中明白,所有的事終是明朗了,明朗了!
忽的屋門一開,劉博一身酒氣的回來了,發現她躺在床上,便急急的爬了上去,吻了吻她的臉,道:「棋兒,你怎的哭了,哪個惹你了?」
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答,薛棋心中冷冷的念叨著:「你喚得可是我么?」
起身扶她坐起來,劉博自懷中掏出一包錢銀:「你看,昨個兒見你不喜歡那扇子,我便賣了換了這些錢,一會兒我帶你去吃些好的,再買幾身漂亮衣服可好么?」說著,他便把包塞進了薛棋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