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驪駱杏眸微垂,面有訝色道:「軒轅依怎的這般快就應下了旁的親事?想來不是聽岔了吧?」記得前段日子那軒轅依還在為了竇驍揚尋死覓活的,怎短短月余就傳來了她的婚訊?
「哪裡會有岔!時下都傳開了。」
沈浣碧挽著傅驪駱往西邊的林蔭小徑過去,嘴上忿忿然起來,「那上官明若那副死德行,想必她親生的哥哥也好不到哪去!軒轅依要嫁了過去,指不定要過什麼日子呢!」
見傅驪駱默聲不語,沈浣碧又道:「據聞那上官家原是在小地方做官的,只在二月前剛來的京城,實在是想不到那永定侯爺,當真舍的讓自己嫡親的女兒嫁進那五品官吏家去?」
「他們原是親戚,親上結親豈不更好!」傅驪駱笑著邁步進了院子。
她雖覺得軒轅依這個婚事來的局促,但轉而一想便也能明了,表兄妹聯姻在北奕京都素來都是極常見的,現如今那上官家又剛赴京城述職,想必是正得寵的新貴人家,縱使如今的門楣與高門闊府的永定侯府不能相提並論,但人的眼光哪裡會拘泥一時,等過了三年五載,那新貴人家成了人上人也未可知。
她傅驪駱能想通透的事情,想必那永定侯爺亦自會盤算的清楚。
壓了心思,傅驪絡笑著便掀簾進屋。
「那倒也是!」沈浣碧隨著進去,伸手接過茹茗遞上的涼茶,她淺笑著挨著傅驪絡身側的玫瑰矮几坐下,「妹妹,聽聞你前幾日進屋去了,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閨閣女子被召進宮,自北奕立國以來也不常見。
沈浣碧雖聽了一些風聲,但到底心下不太全信。
傅驪絡笑著屈膝坐到了榻沿,看沈浣碧疑惑的面旁,於是乎把前幾日因何進的宮,又許了何等的諾言一一都告訴了沈浣碧。
沈浣碧聽的瞪圓了一雙眼珠子,半晌才嘆道:「妹妹果真坦蕩!那樣子的話,估計沒一個人敢當著聖上的面說,也只有你敢了。」
「說了三日為限,我如今是一點法子都沒尋到。」抬手隨意去翻從「清月齋」帶回的那幾本醫書,傅驪絡禁不住扯著唇瓣苦笑。
如今已是第二日了,明天已是最後期限。
「妹妹也別著急上火,辦法么自是有的,更何況你這大冢宰府之前可是信陽王的府邸,這天下人誰人不知那信陽王就是半個醫仙呢!他縱是不在了,便是他這滿園子地底下埋的草灰都能救人一命咧!」沈浣碧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
她雖是不經意說著玩,但坐在榻上的少女卻眼眸深凝起來。
是了,這大冢宰府可是信陽王的舊邸,縱使那滿園子的草藥在一場大火中灰飛煙滅,但總歸還有燒不盡的草籽遺留下來,上次那青娥郡主不是還來討要過一回草藥么?
細細一想,傅驪絡只覺得精神為之一振,闔了手,忙的吩咐身後替她打扇的秋棠,「你去把李嬤嬤找來,就說我有要緊的事情問她。」
秋棠笑著應聲出去。
「妹妹許是要忙起來了,那姐姐就先回了。」沈浣碧輕抿了口茶,擱了茶碗就起身告辭。
傅驪駱汲著繡鞋下地送她,「還當真是多虧了姐姐一席話點撥了我,如此就不送姐姐出府了,等哪日得了閑,再尋姐姐頑。」說罷又對著撩簾的茹茗道:「好生送姐姐出去。」
茹茗笑著頷首,跟在沈浣碧後頭出去。
兩人剛走,李嬤嬤就腳步快的過來。
傅驪駱親手遞了盞茶送到她手上,莞爾笑道:「這般暑熱的天兒還勞煩嬤嬤跑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大小姐說哪的話!為大小姐分憂是做奴婢的份內的事情。」李嬤嬤笑著伏腰,雙手恭恭敬敬的接過茶碗擱到案上。
自那陷害楊素琴一事被大小姐知曉后,這李嬤嬤原本還戰戰兢兢的不可終日,就怕哪天這大小姐報了官府抓她,哪成想大半年過去了,自己還穩穩妥妥的待在這大冢宰府做管事嬤嬤。
想來是這大小姐替她瞞下了那滔天禍事!
念著這份盛大的恩義,李嬤嬤替這逸風閣辦起事來格外的上心。
見李嬤嬤話說的誠懇,傅驪絡也不繞彎子,只開門見山的詢問道:「容芷院後頭的那小閣樓是做什麼用的?每次經過都見那院門落了鎖頭。」
「小姐說的可是坊書樓?」李嬤嬤聞聲抬眸,「那坊書樓原是之前信陽王的藏書閣,後來那信陽王府被滿門抄家后,一場大火就燒毀了那滿樓的書卷。」朝神色微緊的傅驪絡看了兩眼,李嬤嬤揚手摸著下顎,又道:「老奴也是聽原來府上的老人講的。」
傅驪絡頷首坐在雲榻一側,想了想方道:「既是藏書的地兒,那為何父親搬進來后卻不修繕?敢情是忌諱什麼?又或是那裡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李嬤嬤被問的愣了一瞬。
隨即她又拭著額頭道:「這老奴倒沒聽說過!大人的想法做奴婢的哪裡敢打探,不過...」
李嬤嬤說罷又欲言又止起來。
「不過什麼?」
「嬤嬤但說無妨。」傅驪駱淺笑著拂著絹花的袖角,遠山黛似的蛾眉又蹙了幾分。
端起案上的青花瓷的茶碗仰頭悶了一口,李嬤嬤抽著氣息道:「如若大小姐想進那坊書樓一探究竟,奴婢倒願意陪小姐一同前去,那院門上的對牌鑰匙就在老奴那保管著,小姐哪日想去,奴婢便取了來....」
「現在就去。」
李嬤嬤話兒還未落下,傅驪絡就站起身來,「嬤嬤去取吧!趁著天色尚未黑沉,我們這會子便去。」
時下雖已近黃昏,但終歸外頭還是亮堂,比起夜裡漆黑的院子一點燈火渲染,這眼下倒不會引人注目。
如此前去,著實是個好時機。
李嬤嬤看傅驪絡清淺的面色,不禁攏了手弓腰,「小姐先前去,老奴取了鑰匙牌子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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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在傅驪絡那受了一門子氣性,竇驍揚心下也不甚痛快,攜了槿同入府,正欲往前廳裡頭去,一陣吁馬聲就在府門前停了下來。
槿同貓眼去看,忙的看向一旁的竇驍揚,「將軍,好像是大內的狨車....」
六架青鳥幄帷的精巧馬車上,下來一著藍靛長袍的宮人,此人正是宇文凌雍近身的大監汪德聖,見竇驍揚立在松木廊下,那頎長修俊的身姿引的汪德聖陡然肅目起來,隱了眼底的波瀾,汪德聖提著袍角迎上去,「咱家給竇大將軍請安。」
言語舉止儘是恭敬之態。
竇驍揚莞爾拱手:「大監來的這般匆忙,可是聖上有要緊的事情宣我么?」這眼下已近黃昏,聖上還遣人前來勢必是有要緊的事情。
汪德勝捏著鴛鴦戲水的錦帕拭著面上的密汗,擰著尖細的嗓音回道:「倒不是聖上他老人家宣您,只是聖上如今正在昭和殿大發脾氣,誰人也不敢上前去勸!咱家想著也只有請了大將軍您前去勸說一二,方能解了陛下的憂思,您向來體恤陛下,陛下也跟您親厚,咱家想著,便自作主張的出宮來尋您了。」
畢竟是宮裡頭待久的人,況這汪德聖又長著一顆玲瓏心,那九五之尊的天子脾氣秉性,汪德聖自是了如指掌!
「聖上可因何事發脾氣?」朝漸漸昏暗的天際看了看,竇驍揚邊說邊下了廊階,莫不是因那蜀江賑疫的事情?
心裡一凜,竇驍揚眉間便涌了好些憂色。
昨兒個那聖上在朝會上,還當著群臣的面誇讚了那小女子的防疫之效,可見那法子是有用的!
竇驍揚垂眸暗想,人已跟著汪德聖上了馬車。
汪德聖打著拂塵,翹著蘭花指,沉聲道:「說是有人趁著蜀江的疫症在中飽私囊,時下有人發了封密函送到了御前,陛下正是因此事生氣呢!」汪德聖想著那泛黃的信函,回想著陛下那愈發黑青的面色,他就心驚的不行!
竇驍揚險些跌下了坐,誰人敢這般肆意妄為,竟不顧百姓的生死大發國難財!真真是無恥至極!
氣憤歸氣憤,但竇驍揚轉而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送密函的人是誰?竟有那麼大的本事出入宮闈!」竇驍揚清俊的面上豁然擰過絲絲疑惑,且不說那人的身手如何的高湛,單說宮裡頭那雜七雜八繁複的建築地形,倘或不是對它極其熟絡的,在那宮裡走上一遭,便是一日也走不出去,更不用說還是把那密令完完好好的呈現在北皇跟前。
想來那送密令的人,對皇宮的地形很是熟悉!
直至戌時三刻,六架青鳥幄帷馬車方在北宮門前落停。
換乘了輦轎入昭和殿,還未踏上那丹樨一階,裡面就傳來一陣陣怒喝,「真是反了天了,那慕容靖宇當真是厲害啊!滿滿當當的足足萬兩雪花銀,他全部都中飽私囊了,真不怕噎死他!」
「晃鐺」一響。
宇文凌雍拿起大斗案上的雙螺紋仙鶴飛天的梅頸瓶咂了下去,頓時玻璃渣滓碎了一地,那靠在琉璃廊柱側的美艷婦人駭了大跳,嗚咽著以帕掩面就屈膝跪在了冰冷的大殿上,「聖上,本宮的父親切不會做那等勾當,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他的,還請聖上明察!」
說話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大北奕國的皇后,慕容靖宇的嫡長女慕容悠悠。此刻的她惶恐極了,平日那般氣性強的人,時下卻團成蒲柳似的跪在大殿前,蓬頭垢面的發上連個簪子都沒簪戴,一身雲斐色的宮裝,端的一副可憐狼狽樣兒。
跪在她後頭的貼身嬤嬤看著不忍心,欲伸手扶她,不想那高頂之上的明黃龍椅又呲的一聲響,一聲厲吼襲來,「冤枉!這白紙黑字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沒有風吹草動,誰人會這般冤枉他!」
俯身垂面的慕容悠悠身形一抖,整個人像枯葉蝴蝶般的朝一旁倒去。
「娘娘,娘娘....」她身後跪著的貼身嬤嬤嚇了一跳,忙的挽手去扶那不省人事的皇后。
「竇大將軍覲見!」有宮人扯嗓子立在朱漆門下稟告。
勾起眼角,宇文凌雍揉著陣痛的眉心拂手:「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