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驍揚知道她替古錢擔憂,說話間便要同她一起入內。
傅驪駱笑著搖頭。
就著暮晚的微風送爽,她腰肢輕盈的旋步入了大殿。
凝眉去看那抹窈窕的清姿,竇驍揚只覺得身心都柔緩了好些。
一想到不久的將來她便是自己的將軍夫人,他就覺得欣悅不已,再犯難的事兒都通通拋之九霄雲外了。
「竇大將軍,古大小姐約莫要待上一會兒,不如咱家引您去太盛樓吃盞茶?」引路的大監笑盈盈的打著拂塵上前問詢,一雙提溜的眼珠子卻來回在跟前頎長修俊的身影上巡視。不覺在心裡腹惻,這竇大將軍清俊的眉眼倒真是像極了某個人。
「不用,我就在此處候著便是。」竇驍揚微蹙著俊眉,只朝面色複雜的大監瞥了一眼,扯了扯玄錦紋騰的衣角,他定著步子朝左側的廊橋上行去。
廊橋緊鄰謖心殿的殿門側,倘或她一出來,他便能及時的迎上去。
立在碧波廊橋上來回踱步,一雙漆黑的眼眸卻緊緊的睨著那懸紗的朱漆殿門.....
又過了許久,暮色漸漸濃了些。
廊橋兩旁的絹紗紋竹的宮燈,已不知何時亮堂了起來,迎著橙黃的光亮,竇驍揚目光栩栩的盯著那處兒...
有細雨落下,一陣寒意襲來。
竇驍揚指節分明的手掌蜷了蜷袖角,甩了把袍角他便轉身下了廊橋石梯,直奔那朱紅的殿門而去。
都一盞茶的功夫了,她還未出來。
不行,他得去尋她。
「竇大將軍,且耐著性子等上一等,不多久,那古大小姐便會出來了。」大監躬著身子跟在竇驍揚身後扯著尖細的嗓子。
許是走路走的急了,這大監倒是喘的不行。
夏夜悶燥,細雨裹著風聲簌簌。
傅驪駱眉眼清淡的定著步子出來,巧致的耳墜輕輕搖動。
細細看去,她玉面上的憂色倒隱去了好些。
白皙柔夷攏了攏衣襟,她淺笑著抬眼去快步行來的修俊男子:「怎麼?難不成害怕我走丟了不成?」話一出口,她便紅透了整個香腮。
她這麼沒羞沒躁的話兒在沒人的時候說說也罷了,但此刻兩人的身側都跟著好幾名宮人,這要是被傳了出去,指不定她又要被編排一番了。
見她面上染了薄惱,竇驍揚不覺哈哈一笑,伸手攬過她的細腰,看她眉眼清澈,他定著心思詢問:「你父親的事情,聖上怎麼說?」
把他環在她柳腰處的勁臂拉下,她梨渦淺淺的邁步上前:「自是應允了。」
竇驍揚趕步與她並肩而行,眉眼間也儘是釋然。
燭火隨風搖動,大殿內明明暗暗,宇文凌雍換了件墨衫臨窗而立,撫著抽動的額角,他卷著眉心去看那漸漸模糊的一雙碧人....
「聖上,晚間天涼,還望您保重龍體啊!」他的貼身大監汪德聖拿黃梨木架子上的薄髦搭在宇文凌雍略顯佝僂的肩頭。
睜著渾濁的眼珠子去看漆柱上隨風飄蕩的檀色帷幔,宇文凌雍親自攤手去把雕花隔扇窗打開,微微涼風吹進來。
「汪德聖,你說,那竇大將軍長的有幾分像朕?」隨手接過一盞安神茶,宇文凌雍耷拉著麵皮坐到楠木紋龍騰的宮椅上,眉間有說不出的疲憊和倦怠。
灌進來的熱風悶的人心發慌,縱是殿中央那碧璽斗案里盛了滿滿降暑的冰晶塊,立在大修案旁的汪德聖還是布了一身的密汗。
看宇文凌雍蒼勁的大掌搭在紅木桌旁一下沒一下的敲打,汪德聖的心也跟著有一下沒一下的亂跳。
捂唇輕咳了一聲,汪德聖身子抖的一下就跪拜在地:「聖上,竇大將軍人中龍鳳,您又是真龍天子,他的盛姿當然是得了您的真傳。」話說到最後,汪德聖面上的細汗如流水般往下淌,舌頭仿若都打了結,平時伶俐賣乖的一個人,這會子倒是連話兒都說的含含糊糊起來。
宇文凌雍自是明了。
只淡淡笑了笑,便隨手擺了擺道:「也罷!你倒是個實心人,說的也挑不出錯兒。起來吧!」
汪德聖如獲重釋般的爬起身子,又低眉往宇文凌雍身側的青釉墨瓷盞中添了些茶。
「汪德聖,你說,朕是不是應該早些廢了那東宮?」揉了揉眉心,宇文凌雍突然從宮椅上站起身,「太子宇文景逸不躬不睦,不順不為,這東宮的位子,他著實也算待的夠久了....」宇文凌雍深邃的眼底瞬間變得凌厲,撫了撫掌心繁雜的紋路,他沉臉掀了素色的幔帳出去。
嵌在幔簾上的碎東珠叮噹作響。
汪德聖老臉微動,躬了躬身,他便也跟了上去。
東宮明陽殿,與往日的絲竹繚繞不同,現如今時下皆是靜悄悄的。
琉璃屋檐仙獸麒麟寓意安康,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檐角紋理落下。
守在殿外的侍衛個個神情肅穆,任憑潮濕的糜雨把衣襟打濕。
三進院大殿內,雕紋絲竹梅絡的窗欞上都被死死的釘上了好些鐵帷木,周遭緊緊團住,從外面看出好似圍著個密不透氣的大盒子。
許許昏黃的燈光從窗縫裡透出來。
散發著冷冽霉絲絲的幽光。
重重的「咚」的一聲,厚重的朱紅漆木被人從外打開來。
眾侍衛警惕的看過去,隨即又垂首抱拳起來:「汪大監安」
朝請安的眾侍衛擺手,汪德聖打著嗓子沉聲道:「今兒個殿下的情緒安穩些了沒有?可有大吼大叫?」
為首的鐵戈侍衛躬手上前,「回大監,今兒個裡頭倒是清凈了不少。」說罷,侍衛又貓眼去望汪德聖身後的嬤嬤:「許是太子吃了好幾日的寧神湯的緣故吧!」
這侍衛不禁在心裡暗惻,這北皇陛下當真是個仁君,便是太子鬧出那般多的忤逆事兒,他也每日遣汪大監送葯膳來,這份慈悲,真真是難得的了!
「好好的當你的差,咱家奉勸你一句,這宮裡頭最恨的就是話多之人,話說的多了,沒準哪天就失了舌頭!」汪德聖眼角有凌厲漾去,抬手撥了把額角冒汗的侍衛,他轉臉便上了對面的漆白懸階。
瞥了眼渾身哆嗦的侍衛,汪德聖貓著眼睛從窗縫裡往昏黃的殿內去看。
身著白錦衣的男子半屈著身子朝里躺在拔步床上,他身側的紅木八角桌上擺著幾個粗瓷碗,灰墨色的素色窗幔輕揚,飄飄蕩蕩間掀起他單薄寬大的袍角一起擺動。
床上的男子瘦的不成人形。
汪德聖冷眉暗蹙,一抹嗤笑就在他狹長的嘴角盪開。
想不到短短几月,往日盛氣凌人的太子殿下就變成了如今這副要死不死的模樣。
當真像條軟狗。
打了個響指,汪德聖示意身後的嬤嬤提著錦盒進去,身量微胖的嬤嬤從懷裡摸出赤金的鑰匙對牌,往幾方見長的鎖孔里卯勁轉了幾圈,旋即「啪嗒」一聲響。
朱門被打開來。
朝定在門前廊下的汪德聖屈了屈膝,嬤嬤提錦盒入內....
「不吃,拿走!」
過眼的功夫,殿內就傳來陣陣暴吼,「滾!本宮不吃!拿走!滾開!」
著裡衣的宇文景逸暴怒著從床上跳下,在如豆光亮的映照下,他那面色白的嚇人。往日清俊的面龐已不復存在,雙眼無神的凹陷下去,仿若枯井一般。那高高聳立的顴骨端的更是憔悴不堪,耷拉著面額,他屈膝就坐到了床腳。
微胖嬤嬤姓畢,是從慎刑司出來的,說起來這宮裡頭,經她手**的貴人不在少數。如今面對的雖說是太子,但總歸是犯了事的,她絲毫不畏懼。她是宮裡混久了的,自是知道她的正經主子就那麼一位。
見宇文景逸這般不屈服,她便冷笑著湊上前去開解道:「奴婢勸殿下莫要再忤逆了,今兒個這碗湯藥殿下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奴婢皮糙肉厚的,手下也沒個輕重,倘或等會伺候殿下吃藥不小心弄疼了殿下,也是有的。」
說罷,她便小心翼翼的把一盞盛滿冒著熱氣的湯碗從錦盒裡端了出來,眼角的凌厲便又多了幾分。
宇文景逸身子抖的厲害,心下更是死灰如土,偏面上還做出一副兇惡的表情。他雙目赤紅的望著畢嬤嬤:「這湯藥里摻了毒藥是不是?啊?是或不是?」
畢嬤嬤笑著拉椅子坐下:「殿下糊塗!這是寧神的好湯藥,殿下怎如此說!」話落,畢嬤嬤又淺笑著端碗湊近床腳,「殿下快喝了吧!等會涼了,藥性就不見好了。」
她雖面上曬著笑,面上的狠絕倒盛了幾分。
上頭主子派她來做的事情,她沒有理由不打點好。
東陽王府花廳
宇文明雍眉頭緊蹙,負手來回的在綉大好河山屏風邊踱步,朝庭外瓢潑大雨望了二眼,他剛欲撩簾往外,圓潤珠簾就被輕掀,著灰白錦衣的小廝退了肩上濕噠噠的裘蓑,就躬身回稟起來,「王爺,探清楚了,竇大將軍和古大小姐是戌時一刻離的宮,聽聞龍顏欣悅,說是古大小姐找到了防疫的法子,並且....」
小廝拿眼偷瞄一臉嚴肅的宇文明雍,話說話一半,他硬是止住了。
「並且什麼?」宇文明雍沉臉抬眸。
朝翠玉珠簾外瞅了一眼,小廝垂著眸子小聲道:「並且還聽聞那古大小姐向陛下討要了一道聖旨....」
「什麼聖旨?」宇文明雍微微愣怔,片刻又朗聲詢問起來。
小廝摸著濕漉漉的衣角,輕扶額頭低聲道:「說是倘或她找到了治疫的法子,聖上就下旨賜她與竇大將軍皆為秦晉之好。」
「轟」的一聲
一道悶雷好似在宇文明雍心底戛然炸響。
秦晉之好?
她就那般心悅那竇驍揚么?
庭外連綿雨勢逐漸變大,竄進來的風都夾雜著淡淡的涼意。
宇文明雍心下生寒。
垂眸吃茶,他冷眸去看盞內混沌的茶色....
吃了幾口茶,他方攤手喃喃道:「也是了,她那般的聰慧,想來一個防疫的法子,於她又有何難的!」
眸底閃過絲絲落寞,宇文明雍捏著拳頭重重垂在了檀木香案上。
還未開始,他便要退出么?
想來,真是可笑可悲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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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深夜,馬車飛馳,濺出一地的水花。
大冢宰府內外燈光通明,李嬤嬤攜了逸風閣的婢子們侯在了雕花隔扇迴廊下。
見馬車近了,眾人皆舒了一口氣。
傅驪駱踩著腳凳下車,她眸色微淺,櫻唇輕抿,不知在想些什麼。
「兮兒...」竇驍揚俯首去看她,只見她微彎的眼睫如畫扇般輕閃,疑她是在憂思治疫的法子,他抬手拉她纖細白皙的皓腕,竇驍揚輕聲安慰道:「回去好生歇息歇息,等明兒我們一起想法子。」
傅驪駱輕聲嗯了一聲,細指攥緊衣袖便旋步入了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