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驍揚面上微盪,擰了擰眉,他笑道:「聖上說笑了,您是一國之君,以您的氣度怎會為難了她一個小女子去!」
適才竇驍揚一直在邊上默默探視着宇文凌雍的神色變化,他就怕宇文凌雍會把對古錢治疫的不滿發泄到她身上,但好在是自己多慮了。這宇文凌雍非但沒有苛責她,言語和神色中對她倒生了好些讚許。
竇驍揚把心安然的放到了肚子裏。
傅驪駱在宇文凌雍意味不明的注視下多少有些不自在,修眉暗蹙,她便淺笑着切入正題:「聖上,臣女的防疫之法,想必竇將軍已告訴您了吧?不知您意下如何?」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眼面色淺淺的宇文凌雍,她又勾着手道:「聽聞蜀江疫情正在飛速蔓延,如若時下不及時採取行動防疫,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你那個防疫的法子聽着倒是不錯,但做起來實屬是困難。」宇文凌雍嘆了口氣,甩了明黃的衣角往高坐枱階行去,「蜀江人口眾多,且它又地處北奕的最南邊,聖心港口便也從那入港,來來往往的商人小販也頗為繁雜,讓眾人不多接觸,這實在是難啊!」
想起來時下的蜀江局勢,宇文凌雍就腦袋發脹。
前不久,那御史台聯合尚書台和中書令遞了摺子,建議對疫情肆虐的蜀江城封城閉關,宇文凌雍想着覺得甚是不妥,且不說蜀江是北奕的商貿重地,就是貿然封城,勢必也會被民眾所詬病,沒的最後自己落個暴君的名聲!
所以,若是有法子能緩解蜀江的疫情,倒比粗暴的封城來的強!
宇文凌雍撫著陣痛的腦仁細想沉吟。
傅驪駱看宇文凌雍晦暗的面色,不覺盈盈上前了一步,揚眉道:「蜀江乃北奕商貿重地,讓眾人互不接觸,這有點不現實,雖說濁氣是從口鼻而入,才互相傳染,眾人不接觸是一法,但還有另一法子更能有效的實操。」
「什麼法子?」
竇驍揚和宇文凌雍不覺異口同聲起來。
晨星似的明眸微抿了抿,傅驪駱神態自若的撫著蔥指,笑道:「人之疫雖以氣相感,但隔絕氣息竄動傳染的法子現下便有一個。」
在宇文凌雍急切的目光中,她又娓娓道出:「法子倒也不難,只需給蜀江的百姓每人下發一至二個面紗,便能隔絕互相傳染....」
「面紗?」宇文凌雍目光灼灼的盯着殿中央身姿清雅的少女,他想不明白一個面紗竟能起到防傳染的作用!
仰頭去看高坐龍椅上的明黃身影,傅驪駱聲音嬌軟清朗:「不錯,面紗。但這個面紗並非尋常的面紗,須是針刺氈布或棉紗布緞制的。但較於棉紗布緞,臣女覺得針刺氈布更好一些,它的材質也更為細密,且更能有效的隔離空氣中遊離的病菌。但放眼整個北奕,能制針刺氈布的紡布閣又不知找不找的到!」
翻了那麼多的醫術,傅驪駱終於在《時方妙用》這本古籍上找到一絲方法,但就如她所言,找到了法子還遠遠不夠,便是那上面提到的針刺氈布,她便是見都沒見過。
竇驍揚和宇文凌雍也跟着蹙眉。
怔了數秒,傅驪駱不覺又燦然一笑道:「臣女以為,聖上不妨先下令讓宮裏宮外的制衣坊和紡布閣開始籌備用棉紗布緞制面紗,可先按著戶部上報的蜀江戶籍人口來算數量,那流動的商販人數也且按著歷年的來做參考。針刺氈布也可遣人去民間打探打探,二邊都做好準備,防疫一事才可萬無一失嘛!」
「對,對。古大小姐想的很是。」
宇文凌雍捋著鬍子欣喜的頷首,對着身後打着拂塵的大監吩咐:「傳御史台、中書令、戶部尚書明日一早前去明正殿議事。」
大監笑著稱是出去。
朝傅驪駱身側凝神細聽的竇驍揚看了看,宇文凌雍綻著和煦的笑意行下來:「竇將軍眼果然獨具慧眼,這古大小姐不僅容色絕盛,氣韻清華。單說她這滔天的文采,放眼整個北奕也沒哪個貴女能比肩的了!」
宇文凌雍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那謹小慎微,為人迂腐的古錢竟有這般好的女兒。
想想,這宇文凌雍就羨慕的緊。
這樣聰慧的女子倘或是他女兒那該多好!
有她常伴身側解憂排困,便是那太子夫婦再任性胡鬧,也不會鬧出先前那段滑稽事兒。
見宇文凌雍眼睛直直的盯着殿中央的明媚少女,竇驍揚心下豁然一動,穩了穩身形,他便垂腰上前正色道:「聖上,請看在兮兒一片誠心治疫的份上,還請您應允了她與臣的親事。」
竇驍揚知道,時下便是請婚的最好時機。
宇文凌雍垂着眼皮,背着手來回在殿內踱步。
「聖上....」竇驍揚心裏一緊,躬着手又上前了一步。
眼裏閃過絲絲暗流,宇文凌雍在小大監搬來的鑲金玲瓏椅上坐定。看面色微漾的竇驍揚,宇文凌雍禁不住的笑道:「看把你給急的,朕不是答應過你,待古大小姐想出了治疫的法子,朕便把她許給你。這眼下剛想到了防疫的法子,但治疫的法子不是還沒眉目嗎?你這孩子性子就是急躁,該是你的誰都搶不走,耐著點性子吧!」
斜了眼面色尬然的竇驍揚,宇文凌雍又乾笑着去看傅驪駱:「古大小姐,剛剛你說的防疫的法子甚是不錯,但總歸是治不了根本。朕在想,倘或你有法子讓蜀江的時疫得到遏制,從本源上根絕了那病疫,那該有多好!」
宇文凌雍看她修眉淺淺,明瞳清澈,端的就是一副極其聰慧的好模樣。
什麼法子於她,都是不難的吧?
怔了下,傅驪駱微微探身,抿嘴便笑道:「治疫的法子着實沒那麼簡單,便是太醫院那些醫術高明的太醫們也沒想出一個法子,於臣女,也自不是易事。」看宇文凌雍漸漸暗淡下去的眉眼,她又清著嗓子道:「三天時間,聖上給臣女三天時間。三日後我定把法子帶到,如何?」
說罷她目光清湛的望了眼身側的竇驍揚,垂眼斂容間,她又朝宇文凌雍微屈了一膝,鄭重其事的沉聲起來:「屆時,如若臣女的法子湊效,聖上,您能否應臣女一個聖旨?」
宇文凌雍的人品她信不過,看他開始對竇驍揚說的那番話就知道了,他口頭承諾說只要她有治疫的法子,他便把自己許給竇驍揚。
但空口白牙的,沒準哪日這宇文凌雍一個不快,就又要變卦了。
眉梢挑起,宇文凌雍疑惑的笑道:「古大小姐要討何聖旨?」
「討把臣女許給竇大將軍為妻的聖旨,聖上可否願意?」傅驪駱笑意隱隱的拂過香鬢處的碎發,一雙眸子清澈的仿若古井幽譚中的清泉。
只一眼,就讓人恨不能溺斃在了裏頭。
此話一出,竇驍揚心下就狂跳個不停。
這肆無忌憚的語氣像極了某個人....
伸手拉傅驪駱潤瑩的指尖,看她如花蕊般通透清潤的眉眼,竇驍揚不覺心下大喜。
總歸不論是古兮還是傅驪駱,他愛便是愛了。
見兩人愛意綿綿的溫情模樣,宇文凌雍想着她剛討要聖旨說的那襲話,倒也生不出煩悶。擺了擺手,宇文凌雍探眼去看窗外的細雨糜飛....
不知為何,他突然發覺殿內少女的神采像極了那個人。
那個因他而生生走向死亡的女子...
「聖上,兮兒說的聖旨...」竇驍揚掬著劍眉去看立在雕花窗欞邊上的北皇,話說一半他又突然嘎然而止了,因剛才那一瞥,他看到了宇文凌雍眼底閃現而出的盈盈水光。
竇驍揚愣怔了。
這北皇是怎麼了?怎的突然這般傷感起來?
許是被人撞見了某種不堪的心境,宇文凌雍晃了晃眼,徐步走近竇驍揚跟前,抬手輕拍了下他的肩頭,宇文凌雍的目光又睨向了他側后的少女,抿嘴笑着掃視了她數秒,宇文凌雍笑的暢快無比:「古大小姐這神采這性子,着實不像那古大人!」
半闔了眸子,他又緩緩啟唇道:「你剛討要的聖旨,朕應下了便是。待三日後朕允了你治疫的法子,那聖旨便也下給你吧!」
將一顆微微提起的心兒放下,傅驪駱款款起身拜謝:「多謝陛下!」
她委實想不到這宇文凌雍這麼快這般乾脆就答應了她的請求,這實屬讓她詫異!
但不管怎麼說,她好歹討了他一個定心丸。
聖旨能否真的拿到手,也只能待到三日後再看了。
傅驪駱明白,眼下最最要緊的就是想法子治疫。
殿外雨勢漸歇,有侍兒掌了八角的宮燈魚貫而出,映着明橙橙的光亮,有殘雨沿着剔透的屋角緩緩滴落。
天色已近黃昏。
兩人請辭。
像來時一樣,傅驪駱跟在竇驍揚身後由引路的大監領了往殿外去。
雖得了那北皇的應下,但不知為何,傅驪駱心下並未暢快幾分。
抬眸去看對面角樓上的琉璃瓦頂在薄暮中散著冷冷的寒光,朝天色清明的殿外思忖了幾秒,她忙的拉了竇驍揚的衣袖往回走,「不行,我還得回去請聖上一個恩准,不然我父親的安危怕是不好保!」
古錢此番前去蜀江治疫沒有成效,想必宇文凌雍對他也頗有怨言,再加上慕容靖宇那廝的陰險手段,只怕遠在蜀江的古錢時下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