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就這般喜歡她么?」竇媛抬起淚跡斑斑的小臉,纖指撫著鈍痛的眉心,緊咬貝齒,忿忿然的啜泣:「你別忘了,下月底你就該迎娶軒轅依過門了!」竇媛說罷雙手撐臉,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竇媛背着身子伏在地上,委屈的抽噎個不停,她哪裏這樣沒臉過,剛被那大力一推,身子撞的生疼不說,一顆心也碎成了兩瓣,從小到大,哥哥連一句重話都不曾對她說過,更不要說會對她動手了。
但今日,他竟這般對她!
同樣不解的,還有坐在榻沿的竇驍揚,他還記得八年前的那個冬夜,是他把昏迷不醒的小女娃帶會了家,而她亦永遠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哪裏曉得那往昔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的女子,竟變得如此惡毒!
她失去了記憶,他只當她是他親生的妹妹,不只是憐惜她,更多的緣故是因那早夭的少女。
解下肩頭濕噠噠的玄色大髦,男子冷冽似刀尖的話語襲來:「我該娶誰不勞煩你惦記,女兒家家的就該有女兒家的心腸...」竇驍揚眉梢緊蹙,朝跌在地上勾肩的少女睨了兩眼,薄抿著的嘴角閃過一絲冷峻:「竇媛,有些事情不是你該過問的,你還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伏在床腳毛氈子上的少女抬起紅腫的眼眸,瑟縮著的嬌軀一震,還未立正腰背,又聽到冰冷的一聲:「看來是時候給你覓一門親事了,省的你操著一份閑心!」
竇媛聞言如遭雷擊,頓時一顆心腸冷了一大半,素手絞緊掌心的絲帕,眼眶紅紅的快要滴出血來,竇媛搖晃着一顆腦袋,撲在地上朝竇驍揚哭着哀道:「哥哥,我一輩子都不想嫁人...我不要..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竇媛現在徹底慌了神,原本還想一生一世守候在他身邊,現如今聽他要給自己尋親事,她哪裏肯接受!
「快下去閉門思過吧!」竇驍揚並未正眼瞧,卧在地上掩面的竇媛,摸了摸傅驪駱乾裂的唇角,兀自去那案台上斟了一杯茶喂她吃下,傅驪駱面色緋紅的吃了半盞,身上揪著的氣力也好似通絡了不少,方半眯著眸子去看那悶哭的少女,透過她顫巍巍的細嫩脖頸,以及流雲鬢處的碎發,傅驪駱清水碧波似的眼眸瞬間撐大著,一動不動的睨著那少女瑩潤耳後處的紅色印記...
傅驪駱清楚的記得,她的么妹傅元儀也有這麼一塊紅色胎記,粉紅旖旎的仿若盛開的桃花瓣,只是她,卻在那天真燦爛的年紀被隕了命....
「還不下去...」
男子的冷喝倏然拉回了傅驪駱飄渺的思緒,正欲再次探視一二,只見地上哭泣的少女,早已被兩位婢子挽著胳膊打簾行了出去...
「咳..咳..咳..」傅驪駱倉皇的拿出袖中的手絹捂住嘴巴,從男子懷裏探出頭來,壓抑的咳嗽聲頗為劇烈,額間更是冒出了幾滴細密的汗珠,臉色泛著淡淡的異常的紅暈。
她失神的望着那竇媛消失的方向,漸漸把那嬌俏小女娃的麵皮,與剛剛行出去的少女容面重疊...
莫名的發現竟有好幾分的相似!
傅驪駱被心底湧出的想法驚了一跳!
「兮兒...」竇驍揚裹緊傅驪駱的細肩,用寬厚的大掌覆上她光潔的額頭,滿眼的憂色:「兮兒..你額間這般的滾燙,我命人去請洪太醫回來...」
傅驪駱此刻的思緒竇驍揚全然不知,只以為她是身子不舒服!
把手搭在竇驍揚微濕的衣角,傅驪駱閉着眼眸搖頭:「我想睡會兒...」朦朧燭火下,竇驍揚低頭看她,目光凝視着她那雙波瀾起伏的眼睛半晌,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替她拂去唇瓣沾染的青絲,他一臉的溫潤如玉,好似春陽下漾著的清澈湖水:「兮兒...你且放心在此處將養著,等身子好了再回府...」
竇驍揚拿出白紗纏上傅驪駱紅痕斑斑的手腕,又小心翼翼的替她,把受傷的手臂放進被窩,晴空眸子忽的一沉:「我已命人去府中告知了,大冢宰大人已知曉你的事情。」
沉吟了片刻又咬牙切齒道:「我屬下已探明了那幫黑衣人的身份,兮兒你放心,那宇文景逸成不了大氣候!」說罷伸手去摸少女豌豆莢似的眼瞼,粗粒的指尖撫在她微顫的鼻尖,鷹眸陡然陰沉了下去:「總有一天,我會替你收拾了他!」
「蒽..」傅驪駱側過身子,神色有些茫然,眼角那滴淚珠觸不及防地滾落下來,劃過臉龐,帶着一絲滾燙的溫度。
他對自己的好,她該拿什麼嘗還!
明知他有婚約在身,但她就是貪念他的好,連同他的氣息也會讓她感到片刻的心安,就像先前,明明隔着好幾條街巷,她還是能感知到他的氣息,面對強大陰險的黑衣人,她絲毫沒有畏懼!
只因她知道,他馬上就會來救她,就算強撐著,她也不能倒下...
拿手絹覆在略顯蒼白的面上,傅驪駱抬手推竇驍揚的手臂,聲音沙沙的像被風刮過的樹葉:「你且出去吧!我想睡會兒...」
傅驪駱覺得先前一直悶痛的身子,這會子倒是乏力的很,許是那黑衣人施的毒的緣故!
「等吃了湯藥再睡,你先略躺躺...」替她掖好被角,竇驍揚面上卻還是清風朗月般的神情,似泛著淺淺柔柔的漣漪,帶着濃濃的暖意,襯的他整個人比往昔更多了分清潤和煦。
「叩」的一聲響,捲簾門被掀起一角...
楊嬤嬤勾著臉面端著湯藥邁了進來,竇驍揚伸手接過便屏退了左右,只輕輕刮她小巧的瓊鼻:「兮兒,起來吃藥啦!」
傅驪駱爬起身子抬眸,對上他瀲灧碧波似的眉眼,她繼而露出一個燦若繁星的笑顏來。
他不由得看的痴了,少女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的柳眉仿若遠山青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因身子有恙,面色透著幾分蒼白,卻更為她添了一絲淡然出塵的氣韻。
「我自己來吧!」傅驪駱羞惱的瞪他,一把接過他頓在半空中的黑瓷碗,捏著鼻尖一股腦的喝了下去。
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怎麼有桂花的清香?」傅驪駱不解的抬眸,細手扣著碗沿,輕輕嗅着那熟悉的氣味。
竇驍揚聞言輕笑,笑意溫和如六月春風拂過柳梢,格外柔軟,「是特意用雙蕊金桂的根莖熬煮的湯藥,你這鼻子竟這般的靈敏么?」他抬手去撫她柔軟的發旋...
要知道為了不耽擱她用藥的時辰,他可是徒手從新發的金桂樹根下,刨了兩棵根莖出來,總之為了她,他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雙蕊金桂...」傅驪駱輝月般的水眸閃了幾閃,突然想起這大冢宰府,西面的小角樓處往北方向的小山坡...
那山坡上有着孤寂的小墓碑,與那墓碑作伴的不就是幾株雙蕊金桂么!
他是冒着大雨去挖那金桂根莖么!豆大的淚珠懸在眼角,她來不及擦拭,只斂著蛾眉悄然讓其滑墜..
一時間,燈火朦朧的內室里,一對壁人面容沉靜柔和的對視着,頗有一幅歲月靜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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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璀璨的朝陽輕盈的灑下一層緋紅的薄紗,將整片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明麗艷光之中,仿若瞬間就將連日來陰糜的淫雨天氣消散殆盡。
傅驪駱赤腳悠悠行至雕花窗前,雙手撐腮去看那艷麗的朝霞,忽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許是那雙蕊金桂的藥效么!
今日她到有件頂重要的事情要做...
與竇驍揚一起用了早膳,趁着他進宮請安之際,她緩緩的沿着木質廊環,一直從前庭小室朝後院的碧秋湖拐去...
雖是春初,庭中的樹梢上有翠綠的嫩芽新發,依稀有幾株采紅傲立在枝頭,昨日剛落過雨,今日的空氣格外寒冷,傅驪駱束緊銀狐皮的鈎花錦披,朝那清波蕩漾的湖邊探去,只見一襲粉紫色衣衫的少女,娉婷的靜坐在石墩上...
那人正是竇媛。
昨兒那般的爭辯打嘴過,傅驪駱深知今日見面,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但竇媛耳後處那點桃花印卻是她的心底的硃砂痣。
難不成這世間竟有這麼巧的事么!
兩個素昧謀面的人竟生有一模一樣的紅色胎記!
她...難道是...
眼裏涌過一絲希冀,傅驪駱撫著狂跳的心口,抬起披錦下細膩而白皙的手指,撥了撥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悄悄的朝那靜默的少女靠近...
「你來做什麼?」竇媛率先發現了傅驪駱,她仇恨的瞪着一身清淺絕麗的少女,白嫩的麵皮蕩然微緊,猩紅著一雙美目握拳,好似傅驪駱是她的仇人一般!
對視着湖邊少女怨恨的目光,傅驪駱手心冰涼,暗自深呼了一口白氣,熱氣吹到空中瞬間凝成一片白霧,傅驪駱彎了眉眼,卷著蔥白指尖,信步走下了石階,越發的朝那湖邊走近....
無論如何!她定要再確認一下竇媛耳後桃花瓣的確切位置。
經過一晚上的細想回憶,傅驪駱清楚的記起來,自己小妹的桃花瓣右側,在貼近耳尖處的位置,有一方小小的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