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死?他竟然沒死?
榮昭的內心似有千百個問題,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震驚,除了震驚,沒有任何詞語可以形容。
誰能想到,人人皆以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在行宮大火中死了的大周皇帝,此刻就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的眼前,而且活的好好的。
蕭瑾瑜,榮昭在心裡喊著這個名字,但卻叫不出來,喉嚨彷彿被堵住,硬是說不出來。
「我竟忘了,拿來吧。」雲裳的笑容恬淡,似一縷清幽的雲,她對著蕭瑾瑜笑著,拿過他捧來的乾果,又將他支開,「你去將院子里的柴劈了吧,一會兒我熬點粥給這位公子吃。」
蕭瑾瑜痛快的點頭,他看著自己的妻子,滿眼的愛意。
等蕭瑾瑜出去,雲裳坐到榮昭身邊,道:「你沒看錯,我沒死,他也沒死。」她將葯碗端給了榮昭。
榮昭遲疑了下,才接過去,葯是剛熬好的,還有些燙,榮昭端著碗的邊緣,她的目光落在黑乎乎,還有些藥渣漂浮的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雲裳顯得很平靜,娓娓道來,將當日行宮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火勢很猛,他被困在大火中,我拚死沖了進去,將他救了出來。當時情況很亂,行宮中的人四處亂逃。我知道行宮裡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往外面,那本來是齊王為了傳遞消息的通道。我就帶著他從那條密道跑了出來,只是,他被房梁砸到,失去了記憶。」
榮昭驚愕,「失去記憶?」怪不得他剛才沒有認出她,她還以為她換了男裝,所以他沒認出來。
雲裳的笑容似一縷春日的陽光,明媚的照進人的心裡,她點點頭,「什麼都不記得了,唯一只記得有一個人叫昭昭。」
榮昭心頭一顫,垂下眸,「對他來說,失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蕭瑾瑜將江山看得那麼重,如果失去江山,無異於要他的命。對他來說,現在這個樣子最好。
老天爺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安排,先前她失憶了,而今又換成了蕭瑾瑜。
彷彿一切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這幾年你們一直住在這裡?」榮昭問道。
雲裳道:「這是我老家,我帶他出來,也不知去哪,就來到了這。日子過得還不錯,種了點田,冬天的時候偶爾打獵,一年四季足夠溫飽。今天我們也是去打獵的,不想半路上就碰到了你,還真是緣分。」
葯的溫度差不多,榮昭乾脆的喝盡,雲裳忙端給她乾果。那乾果是秋天的時候從果樹上結下來的,切成片,秋老虎的時候曬幾天,然後放起來,等冬天的時候拿出來吃,也是一番滋味。
榮昭吃了幾片,酸酸甜甜的,壓下藥的苦味。
雲裳端走葯碗,拿帕子給榮昭擦嘴,問道:「楚王妃怎麼來了這?我聽說楚王已經渡江了,你不在他身邊也應該在益州啊。」
榮昭支吾了下,不知該怎麼說,雲裳見狀,話鋒一轉,道:「楚王舉仁義之師,人所稱讚,百姓都期盼著楚王能打進長歌城,清除奸臣哪。現在只要是有戰況的消息,我們這就奔走相告,想不知道都難。我一直都知道楚王雄才大略,我相信將來他一定是個好皇帝,也期盼著齊王的下場。」
說到齊王,她的眼中閃過恨意。授命花想容殺死她的孩子,又奪了她最愛的男人江山,還差點殺死他,焉能不恨。
榮昭嘴角劃過一絲冷笑,「我也期盼著。」
雖然這是榮昭和雲裳第一次面對面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就像是相熟的朋友。
「昭昭,葯還沒喝完嗎?我柴都劈好了,你快去做飯吧。」蕭瑾瑜在外面砍了一會兒柴,見自家娘子遲遲沒有出來,心裡不舒服上。
再如何那人也是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好。況且那人長得還不錯,雖然不及他,但還是讓娘子敬而遠之比較好。
他放下斧頭就進了屋,照顧病人他也行啊,怕娘子被人佔便宜,他準備親自出馬。
剛剛一叫到昭昭,榮昭第一反應是自己,但再一聽,這話不是對她說的。她看了看雲裳,也明白了。
她成了蕭瑾瑜口中的昭昭。
她看著蕭瑾瑜,微微失神。
雲裳嗔笑的看著蕭瑾瑜,「你柴全劈好了?」還聽不出他吃醋的語氣嗎?
蕭瑾瑜「啊」了一聲,又加了一句,「差不多吧,反正夠你做一頓飯的。你去做飯吧,這裡有我照顧。」
柴什麼時候劈都可以,但娘子要是被別人勾引走可不行。
榮昭看著他,真的覺得很陌生的感覺,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個清貴高雅出塵飄逸的蕭瑾瑜了。
他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男人,從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對權利的慾望,彷彿經受了一場洗滌,清洗了他的大腦。
雲裳拉著他,「這不用你照顧,你只會越幫越忙。」回頭與榮昭道:「喝了葯,你先睡一會兒,等飯好了,我再叫你。」
出了門,雲裳瞪著他,「你幹什麼啊?我說會兒話而已,瞧你那不放心的樣。」
蕭瑾瑜摟著她,「我當然不放心了,我的昭昭這麼漂亮,也是被壞人起了壞心思怎麼辦?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雲裳拿他沒辦法,很無奈,「一天到晚瞎吃醋,連女人的醋都吃,沒出息。」
「我吃醋不是證明我愛你嗎?」兩人總是這般蜜裡調油的樣子,蕭瑾瑜親了下她的臉頰,突然一滯,「等一下,女人?」他的目光往小屋子裡飄,「你說那是女人?」
「對啊,男女都分不清,還瞎吃醋。」雲裳點一點他額頭,「好了,我去做飯,你來給我打下手。」
「行,不過今天你給我做我愛吃的賽螃蟹。」
「討厭,要求還挺多,不過看在你愛我的份上,我就滿足你這個要求。」
「娘子真好。」
這些聲音不大不小,悉數進了榮昭的耳朵里。
時間是最讓人琢磨不定的東西,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遇到蕭瑾瑜,對榮昭來說,依舊是恍惚的。
這個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存在的人,又出現了,那種感覺,就和在夢裡一樣。
確實像一個夢,因為蕭瑾瑜已經不是那個蕭瑾瑜,她再也不認識。
不過,卻為他高興,不再被慾望權利所吞噬的人,原來會變得這麼純粹。
她與蕭瑾瑜之間的糾葛,從上一世到這一世,中間有太多的糾纏。
上一世,她愛他,卻被他棄之如履。這一世,反過來,她又不屑一顧。
如今,他也算死了一次,他忘記了與她所有的一起。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他與她再無瓜葛。
榮昭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掉了一滴淚,她還記得蕭瑾瑜問過她,如果他死了,她會為她掉淚嗎?
他「死」的時候,她也同時沉浸在父親慘死的消息中,無暇為他流一滴淚,但今日,卻流下來了,不是因為他「死」,而是因為他的重生。
榮昭在此休息了三日,就告辭了。
她的病已經大好,雖未痊癒,但著急趕路。
她已經給益州寫了信,告訴他們她已經安全了,讓他們不用為她擔心。
還有她突然臨時做了一個決定,直奔蕭珺玦那裡,追隨他去。
這幾天看到蕭瑾瑜和雲裳在她面前秀恩愛,她還挺嫉妒的,她要去找她的珺玦,也讓別人嫉妒去。
她是真的好想他,特別是這一次。
其實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愛的人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即將面臨什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死,亦是幸福的。
就像是余容和花想容,就像是蕭瑾瑜和雲裳。
「不再多留幾日,等完全康復再走嗎?」送到村口,雲裳還是想讓她多留幾日,等病完全好了再走。
蕭瑾瑜看著雲裳的神情,要不是知道榮昭是個女的,他真的會以為娘子移情別戀了。
「不了,你有相公在身邊,我也想我的相公。」榮昭笑道。
雲裳抿嘴一笑,「那還真耽誤不得。」
蕭瑾瑜突然問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哪?」
榮昭微微凝語,想一想,道:「夫家姓蕭。」
「蕭,那和我一個姓啊,原來是本家。」蕭瑾瑜沒注意榮昭根本就沒告訴他叫什麼。
「可不,或許還是一家哪。」榮昭著實不敢想,會這般一身輕鬆的和蕭瑾瑜說話。她與他之間,所有的愛恨情仇,現在都已經不存在了。這種感覺,讓她說不出來的舒服。
心中感慨萬千,她抬起一手拍在蕭瑾瑜的肩上,「好了,我走了,後會——」
「有期」兩個字沒說出來,因為最好無期。無論將來怎麼樣,蕭瑾瑜都不能再出現在眾人面前。因為他這個皇帝已經死了。
她換成了「珍重」。
最後再深深的看一眼他和雲裳,榮昭駕起鞭,策馬而去。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就讓她與蕭瑾瑜的一切過往,煙消雲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