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喬的笑容在臉上一點點消失殆盡，他仰起頭想了想，又抓了抓頭上的棕黃色小卷，說：「嗯……就在……集中營啊。」

盧卡斯博士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肥喬轉了轉眼睛，自作聰明地大聲說道：「哦，他們離開集中營之後，去了美國。」

「這我知道，之前呢？」盧卡斯博士仍然執着地問著同一個問題。

「那……那個……其實並不重要。」肥喬吱唔起來，臉上出現一絲慞惶。

肥喬對面的艾倫舉起手，看着盧卡斯博士回答道：「是在猶太人聚居地，對嗎？」

「呃，叫啥來着，對，叫格托。」義廷忙補充。

盧卡斯博士右唇角上挑，剛才還和顏悅色的一張臉，表情陡然嚴厲，對肥喬說道：「太聰明對於做學問，特別是對人文類學科的學習來說，未必是件好事。如果，你敢這樣寫論文，我就敢給你零分！我倒是更欣賞羅伯特這種老老實實的治學態度。」

盧卡斯博士忽然怒斥起肥喬，最先蒙圈的是義廷。他完全不明白博士又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翻臉簡直比翻書還快。在他看來，肥喬回答問題簡直就不是和自己一個水平的，就算他和文瑾的那架飛機做好了，他開着飛機也捻不上他。

聽到肥喬嘴裏發出極細微的絲絲吸氣聲，義廷的眼神被吸引過去，他詫異地發現，對方正怒視着自己，眼睛裏是大寫的不服氣。

義廷不禁運氣，這不是好好的躺槍嗎？他和肥喬雖不是要好的朋友，平時，見面打招呼，偶爾一起吃個飯，聊個天，關係也算不錯。盧卡斯博士拿誰舉例子不行，看，把胖子惹毛了吧。

盧卡斯博士聲音不疾不徐地繼續批評道：「喬，你把《sparknotes》（《火花筆記》深度解讀文學作品的書）上提煉出來的內容梗概和中心思想背給我聽，沒有用！我不要聽你們拿這些現成的東西來糊弄我，也不需要標準答案。無論是在寫論文，還是在課堂討論，我只想知道你們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哪怕在幼稚膚淺也是珍貴的。」

教室里立刻安靜下來，每個人臉上都異常嚴肅。

盧卡斯博士走下講台，在教室里緩步跺著，說道：「我知道，你們當初選修『圖像敘事學與漫畫小說』這門的人，大致分成兩類，一類是想躲避難度更高的純文學寫作課，另一類是對漫畫本身有濃厚的興趣，或許，說動漫更確切些，特別是對於當代的日本動漫。」

圍坐在圓桌前的每一個人彷彿都被說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面面相覷著。

他特意在肥喬身後多站了一會兒，說道：「之前的兩個學期，為了鼓勵你們的興趣，我們研讀日本的《海賊王》、《銀魂》、《漂靈》，美國的《x戰警》、法國的《高盧勇士》（asterix）等幾部系列作品。我不否認，你們更喜歡的日本漫畫文學，有着豐富有趣的故事情節，閱讀體驗和娛樂性也更強，你們在緊張的學習之餘，捧起一本來閱讀，可以起到放鬆身心的目的。」

「不過，」忽然，他戲劇性地調轉了方向，說道：「現在，是我們上這門課的第二學期期末，你們對這種載體的形式、創作規律和歷史沿革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我也嘗試性地將一些更深刻，更有分量的作品介紹給你們，比如：威爾·埃斯納（willeisner）的《上帝的契約》、克里斯·韋爾的《吉米·科瑞根》，還有艾立森（alisonbechdelfunhome）的《喜樂之家》等等，只有這樣的作品才能鍛造你們的靈魂，深化你們的思考……」

見同學們都沉寂了，盧卡斯博士繼續說：「我希望，你們在今後的學習過程中，收起娛樂的心態，更容不得半分投機取巧。我新開設圖像敘事學與漫畫小說這門課，聽起來時髦而又缺乏深度，但是，我想告訴你們，任何載體的好作品都不僅僅是娛樂大眾的，而是承載著作者的思考和社會責任感。」

幸好，下課的鐘聲響起，那些被批評的如坐針氈的同學們臉上露出一絲竊笑。

盧卡斯博士回到教室前端，卸下他那張嚴肅的面具，對同學們笑笑，道：「好吧，抱歉讓你們經歷了一個心驚肉跳的狗血午後，下課吧。」

老師剛一走出教室，肥喬就走到義廷身旁，用大熊掌拍了拍義廷的肩膀，說：「我告訴你，你這門課分數比我高那麼一點點，說明不了什麼，還不是因為盧卡斯博士看在你做飛機的份兒上，多給你一點兒感情分。今天他誇你幾句，你也別得意，這並不代表你比我學得好！記住，我們玩電腦程序的是極客（geek），你們玩創客空間的，只能被叫做怪胎（freak）！」

辰辰剛下了犯罪小說課，從隔壁教室出來，正準備和肥喬去船塢，迎面碰上了這麼個略有些尷尬的場景。

儘管上次和義廷爭執之後，兩人關係似乎沒有以前親密了，他卻想也沒想就挺身而出。他將肥喬的巨掌從義廷肩上拿下來，替義廷解圍道：「嘿，喬，我兄弟人老實，你可不能欺負他！」

肥喬任性地惡人先告狀道：「人家是體育明星，又是逐夢藍天的少年，明明是他在欺負我！我知道你們倆是好朋友，別忘了，咱們宅男五人組這麼多年也是生死患難一路走過來的，你憑什麼偏幫他？」

義廷聽了這話，知道肥喬在諷刺他，鼓起腮幫正要和他鬥嘴，辰辰笑呵呵地按住了他。

轉頭，對小孩子脾氣的肥喬說：「我這不就是來幫你的嗎？托馬斯讓我來問問你，你身上背的那個過失記錄有機會撤銷，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啊！什麼？當然願意啦！」肥喬一聽這話，興奮地大叫起來，早就把義廷忘到腦後。

前年秋天，他和布雷克攻陷學校網絡，於是，兩人身上都背了個不良記錄，他一直擔心這會成為他考上mit的絆腳石。

辰辰反手摟住他肩膀，親昵地說：「下個月，在弗吉尼亞大學舉辦一個比賽……」

還沒等辰辰說完話，肥喬就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托著長聲道：「比賽啊，我還以為什麼新鮮事。哥參加的比賽還不夠多嗎？全美數學競賽（簡稱amc）、美國數學奧林匹克（usamo）、美國數學邀請賽（aime），還有英特爾工程大賽（intelisef）……給咱學校拿回多少獎了，農先生也沒說給我撤銷不良記錄啊！」

辰辰在空中很有煽動性地打了個響指，說：「這回不一樣，這個比賽是國家安全局（nationalsecurityagency）主辦的『州長杯全國網絡安全挑戰賽』，正好和你對口。周一，弗吉尼亞州排名第一的托馬斯·傑弗遜科技高中(thomasjeffersonhighschoolforscienceandtechnology)校長就給農先生下了戰書，他們將派出五名計算機高手參加，看來是對冠軍志在必得。」

肥喬當即兩眼冒出小火星，揮舞著拳頭大叫道：「冠軍？他們也不去打聽打聽大名鼎鼎的cwa組織（crackwithattitude『帶着態度去破壞』的意思，是由肥喬和布雷克發起的黑客組織），連fb……」

辰辰知道肥喬又膨脹了，又開始口無遮攔，他向義廷試了個眼色，不等肥喬的「i」字說出口，辰辰已經捂住了他的嘴。他和義廷一邊一個，將這個電腦狂人架出了人文學大樓。

***

「……求你寬宥我們靈命的幼稚，肉體的軟弱和真理上的無知，饒恕我們在這悖逆罪惡世代中的虧欠和過犯……求主引領我們一天的工作，指引孩子們開心地學習，因為人所不能成全的，神必得成全，給予我們超乎所求所想的一切……」

伊薩克牧師的聲音回蕩在禮拜堂高聳的穹頂之下，陽光透過彩色玻璃花窗照射進來，在聖壇兩側合唱團員們紫紅色長袍上撒下一串串斑斕的光點，白色風琴領襯衫承托起一張張膚色各異的面龐，如同朝陽下帶着露水的花朵般純潔而寧靜。

墨菲小姐的手指在管風琴上彈奏出《奇異恩典》起伏的前奏，少年和少女們空靈而層次感豐富的合聲加入進來，在氤氳的晨光里，歌聲如同一架螺旋的階梯，通達神聖的天際。

聖壇之下，同學們的靈魂似乎也被這美妙的歌聲喚醒了，他們沐浴在清晨最和煦的日光里，身體和精神彷彿都被注了神奇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