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着點下發送按鈕,屏幕上出現了插著一對翅膀小信封,幾秒鐘后,信封飄飄悠悠出了邊框,頁面又跳轉回乾巴巴的郵件列表。
辰辰在郵件里只寫了幾句無關緊要問候語,因為,即便他從肥喬那裏得到的郵箱是羽悠爸爸的,他也不能肯定,一個fbi官員會不會搭理他這種小屁孩,不過,他仍像個成年人那樣,在信的末尾強調說,希望得到他的回復。
叮,放在桌上手機猝不及防地亮了起來,一個微信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十分鐘後到科學樓,不然,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辰辰看了一眼對話頁面中,白馨蕊公主般華麗麗的頭像,無奈地笑着搖搖頭,如此霸道的微信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最近,她似乎迷戀上了這種威脅的口氣。
九年級開學之初,辰辰加了所有中國同學的微信,唯獨有兩個人沒有加上。一個是羽悠,因為,彼時她更多用臉書,還沒註冊這種在國內十分普遍的社交工具;另一個就是白馨蕊,這個小姑娘加微信從來都是很有選擇的,她只加了幾個高年級的,在學校有些名號的中國同學。
九年級第三學期末,他從大雨瓢潑的天台上,將白馨蕊帶下來之後,他又憑藉着魔方主題的演講順利進入學生會,那時,白馨蕊才主動加了他的微信。
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沒在微信中有過一個字的互動,這令辰辰感到不解,還特意其他同學請教。
文瑾的回答是:「這一年多,我遞了好幾遍請求,都沒被通過。」
義廷的回答更奇葩:「哥們兒,能加白馨蕊微信的,都得是世界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哥又沒上富豪排行榜,加不上她微信很正常!」
聽兩人這麼說,辰辰竟然沒敢說白馨蕊已經加了自己的微信,他不知不覺就將這件事當成了珍藏在心底的秘密。
每天,他都期待着能收到白馨蕊發來的微信,然而,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卻什麼也沒等來。
最令他記憶猶新的,是他們倆之間第一次互發微信,那還是在十年級第一學期末,白馨蕊尬舞暈倒的第二天。僅僅幾個字的微信,就讓他奇怪地搭上了快遞小哥的使命。
「早餐直接送到科學樓玻璃動物園。」
義廷探頭,一眼看見了微信內容,憤憤然道:「這完全是對快遞小哥的語氣,我要是你,就不伺候這種人!」
「玻璃動物園」這五個字,卻讓辰辰柔軟的心命定地抽痛了一下。
玻璃幕牆結構的科學樓,一層被佈置成原始叢林的樣子,「玻璃動物園」用來形容那樣一個空間,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大概也只有像白馨蕊這樣的古靈精怪的小女孩,才能想出這麼貼切的詞語吧。
在玻璃動物園裏等待他的小女孩,和前一日晚上舞技絕倫的社會小姐姐是同一個人嗎?
辰辰的手快速翻動着他們之間的微信聊天記錄,隨着手指不斷向上滑動,綠色與白色穿插的對話框裏,一行行信息如同電影畫面般快進起來。
白色對話框中的信息從短句、命令,變得越來越長,到後來幾乎有一篇小作文那麼長,中間還沒有標點,完完整整讀下來,能把人一口氣憋死。
白馨蕊在微信里向他隱晦而詞語閃爍地吐槽,說實話,對於她描繪的那個世界,辰辰不能夠完全理解,更遑論將自己設身處地其中。
小小年紀的他當然也有煩惱,媽媽對他成績過於苛刻的要求,追女神道路上的種種挫折磨難,學習、運動和社團活動在時間安排上的衝突等等。
他不清楚白馨蕊所描繪的那些煩惱有多少是真實的,有多少是她渲染誇張的,更不清楚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總而言之,他覺得這個小學妹近來頗有些為賦新詩強說愁的感覺。
看了看錶,已經晚上九點半,這時間不早了。
他毅然決然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出了宿舍。他感到身上有一份責任,不知道白馨蕊又有了什麼新煩惱,無論如何,她現在很無助,很需要他。
跑進科學大廳,辰辰額上早沁出了些許薄汗。九點鐘電梯就停了,他只能爬樓。
氣喘吁吁地走到天文學教室門口,裏面傳出悠揚的音樂聲,悅耳的旋律十分熟悉,他卻一時記不起名字。
推開門,白馨蕊正閉着眼睛,愜意地跟着音樂跳舞。
這個任性的女孩,以完成期末作業為由,長期霸佔著天文學教室的鑰匙,幾乎把這裏當成了她的個人自習室。也只有像她這種有點兒不正常的人,才能在無聊的教室里搞出這麼多娛樂活動。
一曲終了,白馨蕊才發現辰辰早已等在門口。她拿起手機按下的停止鍵,教室中的音樂聲瞬間消失,又恢復了安靜。
「今天叫我過來,是陪你數星星,還是看你的新裝備?」辰辰笑眯眯地看着仍沉浸在音樂中的小女孩,問道。
「不不不,今天不一樣。」白馨蕊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
小女孩的新花樣,永遠不要指望能猜出什麼名堂,辰辰索性還是不費腦筋,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哦,有什麼不一樣?」
「今天我生日。」白馨蕊的笑容像加了蜂蜜的檸檬茶般潤澤清甜。
「什……什麼?你怎麼不早說?我什麼禮物也沒準備呀?」辰辰局促地挫着手。
辰辰還記得,去年的生日,白馨蕊在學校附近的那家酒店做東,請了一百多位同學,場面之盛大,讓不明就裏的酒店住客誤以為是一場結婚盛宴。
彼時,辰辰當然是沒有資格被列入邀請名單的,這些也都是後來,他從參加活動的同學那裏聽說的。
天文學教室放置望遠鏡那一側,是全玻璃結構的幕牆,幾扇窗戶都開着,清涼的夜風帶着星月的微芒,從窗戶里吹進來。
明亮的燈光下,辰辰這才注意到,今天,白馨蕊她臉上沒有冷艷的閃粉,嘴唇也沒有塗得像個嗜血的女妖精。
辰辰很少這麼近距離地看白馨蕊,她的眉毛有些稀疏,是淡淡的咖啡色,額頭上爆出一大一小兩粒青春痘,愈發顯得幼齒可愛,臉蛋白中透出粉嫩,在燈影里還有一層細細軟軟的小絨毛,彷彿枝頭新採下來的蜜桃,恰好是這個年齡少女最令人妒羨的地方。
今天她似乎刻意穿了一條暗紅色的絲質長裙,練功服般低低的深u型領口,簡約利落,將她的玉頸襯得越發白皙纖長。
重疊繁複的真絲薄紗裙擺下,露出一雙纖細足踝,走起路來掀起一層層嫣紅的霧,整個人看上去帶着飄渺的仙氣,如同一朵開放在風中的曼珠沙華。
「我說,你這件衣服是偷穿你媽媽的吧?顏色也太暗了一些。」辰辰鮮少評論女孩子的衣着,見白馨蕊總是扮成熟,不免也想發表點兒意見。
「你不懂,要是一會兒切蛋糕的時候,我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流血了,滴在這件裙子上也看不出來。」白馨蕊仰起一張認真的小臉說。
「你把自己說得也太笨了些,再說,有我在,怎麼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辰辰拍著胸脯,一副要保護她的樣子。
白馨蕊欣賞著辰辰的萌態,道:「好呀,剛才誰說忘了準備禮物,我點一個,看你送得起還是送不起!」
辰辰琢磨著,白馨蕊什麼都不缺,必然不會要昂貴的禮物,左不過是說出個稀奇古怪,不容易弄到手的玩意兒來難為他。
為了讓這個小女孩體會到自己已經長大了一歲,以後不再惹事生非,只要她不要天上的星星月亮,辰辰倒也樂得勉為其難地為她試一試,便爽快問道:「什麼禮物?」
「做我男朋友。」白馨蕊說得半點兒不拖泥帶水,臉上依然掛着無邪的笑。
辰辰一驚,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根兒,身子晃了晃險些撞倒後面穿着太空服的模特。
他心裏愁腸百結,白馨蕊的近況他是知道的,如今,這個小女生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哪怕只是形式上的,然而,就算全世界所有事他都可以放棄原則,唯獨在這件事上,他不能說出違心的話,因為,他和羽悠早已有了三年之約。
半晌僵持無言,他輕咳了兩聲,穩了穩心神,用手背揩拭去額角的汗。
白馨蕊輕笑一聲,在辰辰拒絕她之前,她在心裏已經先一步喊出了答案。
「別的什麼都可以給,唯獨這一樣不行,因為,愛情……愛情是一生的付與,不……不可以隨便當禮物送人……」辰辰說得一字一句,委婉而堅定。
看着辰辰仍在笨拙而無力地解釋,對拒絕這件事深感內疚的模樣,白馨蕊卻任性而快樂地笑着,她感到一種掌控的樂趣。
她眼中閃過一道詭秘的幽芒,施施然說道:「……我知道你心裏那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