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廷腦子飛速轉動，糟了，學霸先向他道歉，這可咋整？打小到大沒遇見過這種種事啊，他要是像辰辰那麼能整詞兒就好了，是不是該說點兒啥像樣的話？可是，咋說呢？

他冥思苦想，一張臉扭成了苦瓜。

「我……是來鄭重向你道歉的。」文瑾嘗試着一點點抬起眼皮，偷瞄著義廷。

此刻，他正故作深沉狀，別過頭假裝看着遠方。好看的側顏對着文瑾，稜角分明的下頜骨，高挺的鼻子，厚實飽滿的嘴唇，還有毛刷子一樣不服貼的一頭亂髮。

「多大點兒事兒啊。」義廷沒忍住往向下滑的目光，剛好掃到嬌小的文瑾。

文瑾沒想到義廷胸懷這麼寬廣，並不和自己計較，輕咬嘴唇，桃紅色潤唇膏泛起花瓣的甜香，油膩膩。

「所以，咱們就算和好了。」文瑾終於仰起臉看着義廷，印在他眼瞳里的是一張被誇大了的圓圓臉，別在耳朵後面的波波頭，亮晶晶的眼睛，倉促收束的下頦。

義廷只覺得，文瑾今天面色紅潤，嘴上還油光鋥亮，就像糊上了一層帶色的豬油，不過挺好看。

他的心跳漸漸緩和，傻裏傻氣地自作聰明道：「哦，對，你請我吃頓麥當勞，我請你吃頓肯德基，咱倆的恩怨就一筆購銷，重新來過！」

原本一臉嚴肅的文瑾，聽見義廷的和解方式，表情包功能瞬間啟動，豎眉毛、皺鼻子、複雜表情在她臉上輪換交替之後，終於忍不住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還矯情地用手背擋住嘴巴。

義廷幸災樂禍地看着文瑾的滑稽模樣很是得意。

只聽文瑾一邊往網球館門外走，一邊語氣浮誇地揶揄他：「麥當勞肯德基就能打發你，你也太好養活了！」

義廷也不示弱，三步兩步跟上去，說道：「我這不也是尋思著，只有麥當勞肯德基里才有點兒激素，能讓你快點發育。」

文瑾不但沒有再豎起眉毛，反而咯咯地笑了起來，義廷也被她傳染了。

走出體育館，路上的同學們看着在夕陽中開懷大笑的兩個人，不禁好奇。兩人卻仍是旁若無人地自顧自開心，彷彿之前一切的不愉快都沒有發生過。

他們剛把氣喘勻，收起笑僵的嘴角，再看對方時，不知為何，都有那麼一秒鐘臉頰微紅，彷彿有種微小的，不可描述的東西，在他們中間破土發芽了。

「所以，你之前不是刻意躲著不見我？」文瑾故意問。

義廷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眼睛從剛才看向文瑾的低矮處，坐着高速直升梯，嗖地一下瞟到對角線天空中一片蘑菇形狀的雲，盯住不動了，嘴硬地否認道：「那啥，沒……沒有的事兒！」

「那好吧。」文瑾當然知道他在說慌。他和自己一樣，一切全都寫在臉上，他們都撒不了謊，只是文瑾知道這一點，而義廷卻不知道。

憋了半天的一大口氣，從義廷大大敞開的鼻孔里呼出來，他絞盡腦汁想找個新話題，趕快緩和這種奇怪而惱人的氣氛，他假裝板起臉，問道：「咱說點兒正事兒啊，下學年選課，你整得咋樣了？」

文瑾的小皮鞋踩在青石路上，發出噠噠的清脆聲響，她絞著毛衣鏤空的底邊，道：「下學期，我選了ap物理、英語語言文學v、西班牙語iii、還有盧克的工程學高階課程和一門計算機三維設計課程。」

義廷兩眼放光，說道：「我連續兩年都選了盧克的工程學，明年繼續上，這下咱倆又有一門一起上的課了。」

轉而又覺得不對，問道：「咋不學畫畫了？還有藝術史啥的？」

文瑾撇嘴，道：「今年選修藝術史和繪畫就有些盲目，我不擅長這些，原來以為這都是比較水的課程，不成想，反倒給gpa拖了後腿。不過，我也不後悔，有了繪畫的基礎，明年學設計會更有優勢。」

說到興頭上，文瑾抄起義廷的手就往前跑，邊跑邊說：「哦，對了，我帶你去看一個秘密。」

又細又軟的小手拉住了他生滿老繭的大手，義廷半條胳膊都如同中了毒般僵硬了，他一路跟着文瑾往前跑，卻沒有說話。

文瑾話音落下去半天，不見義廷有所反應，她感覺不對勁兒，一回頭，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拉住了對方的手。漫長，還動不動就失靈的反射弧將那雙大手上硬邦邦的觸感和熱乎乎的溫度傳遞過來，她的小臉漲紅了。

「不拉着你，你連道兒都找不清。」她笨拙地欲蓋彌彰，說完還覺得自己很是機靈。

回想起之前，他們參加團隊建設，密西西比夏令營，也有過不少手拉手共度難關的機會，只是彼時，他們都不曾將對方視作異性。

以前那種更為純粹的感情，現在，卻摻雜了某種更為奇妙而複雜的東西。

來到視覺藝術中心三樓的基礎繪畫教室，文瑾將義廷拉到一個畫架子前，揭下罩在上面的那層薄薄的布。

畫紙上是一架飛機，寬闊的雙翼，帶拱形透明玻璃的駕駛艙，豎直向上的三角形尾翼。

「這是不是你想開的那種飛機？」文瑾得意地問。

義廷一個勁兒地點頭，手指撫上畫面，說：「你畫真是賊拉棒，簡直就跟真的一模一樣。」

文瑾笑着翻到第二頁，畫上的飛機和前頁上的一模一樣，只不過去掉了着色和外殼蒙皮，完全變成了一個立體的結構框架。

「你看，這是隔框，這是座艙中的控制台，這是支撐機身的絎條，這是機翼的龍骨框架……」文瑾指著飛機上的每一部分給義廷解釋著。

義廷的眼睛睜大了，他從沒看過這麼細緻的飛機構造圖，連高低壓渦輪機組、排氣口、蜂窩狀的機翼骨架，和每一部分的對接接頭都清晰可辨。

他心服口服地看着文瑾，一邊搖頭嘆氣，一邊說：「你這麼大本事，學繪畫實在可惜了，不如來我們創客空間。」

文瑾笑着說：「對呀，這就是我準備加入你們的投名狀，你看，還能入的了盧克的法眼嗎？」

義廷豎起大拇指，說：「老厲害了！我們創客空間就缺你這樣會畫畫的。今年，我和李恩作了一條木製機帆船，上星期才完工，從阿舍洛特一直開到了福蒙特港。要說當初的設計圖，跟你這個畫比起來，也就是幼兒園水平。」

「這個不是畫，我可是想要把這架飛機做出來的。」文瑾鼓著腮幫糾正道。

義廷不解，問道：「模型還是咋的？要是模型，不用費這麼大勁設計，買現成材料組裝就成。」

「不，我要做能上天的那種飛機。」文瑾笑眯眯地說。

「這不可能？」義廷馬上搖頭。

「要是你做的話，確實不可能實現。」文瑾不服氣地看着義廷。

義廷老實地點頭，表示同意，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勁，眯起眼睛問道：「你能實現還是咋地？」

文瑾挺了挺平坦的胸脯，說道：「當然啦！我是學霸嘛！」

義廷一驚，以往，別人要是誇她學霸，文瑾向來都不愛聽，她倒是寧願別人誇她些別的，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優點，現在，她居然以學霸自居，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義廷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文瑾，意識到，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不知何時，竟然有了一種小薇薇安的影子。

見義廷滿臉質疑，文瑾將聲音拔高了一度，說：「下學年，我就強勢加入你們創客空間，到時，你跟不跟我一起做飛機？」

儘管在義廷聽起來，這一切都很不真實，他還是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說：「必須的！想當年，我太爺爺就是開戰鬥機的，我看過他老人家那會兒的照片，老威風啦！」

「行，到時，你跟我混就行，我是老大，你是小弟，沒意見吧？」文瑾踮起腳尖，豪爽地拍了拍義廷的肩膀。

文瑾這麼說，純粹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台階，只有這樣界限分明了，她使喚起義廷來，才不會緊張，她更不想讓別人誤會，自己正在和肌肉男搞曖昧。

義廷信誓旦旦地說：「沒意見！放心，老大，出力氣的活兒都交給我！」

無論這個中二夢想能否實現，義廷也願意相信文瑾，願意和她一起，朝着一個方向努力奔跑。

「不過，你得叫我大哥，我叫你小弟，行嗎？」文瑾說罷，緊抿著嘴唇看着義廷發笑。

「呃，大哥，小弟以後都聽你吩咐。」義廷變本加厲地隨聲附和著，一旁的文瑾見詭計得逞，毫不掩飾地樂開了花。

義廷心裏的小算盤也正撥得叮噹亂響，這倒是一筆不陪的買賣。他們倆之間稱兄道弟確實可笑，不過，從今往後，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找她，和她見面，還能以「小弟」的名義理所當然對她這個「大哥」更好，這筆帳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