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悠一張一張抽牌,背面朝上遞給白馨蕊。
白馨蕊按照卡巴拉生命樹十個原質點位置,將牌擺成了一棵樹的形狀,而後,從樹根的部位開始起牌。
隨着她將黑絲絨桌巾上的十張牌全部打開,某種莫名興奮從靈魂深處被召喚了出來,瞬間傳遍身上每一細胞。
「你的牌陣中有五張大牌,五張小牌,正位佔大多數,但是,並沒有絕對優勢。樹根部的這張現狀牌是倒吊人……」
白馨蕊眼睛裏冒着熱切的火焰,聲音輕快中帶着喜悅。
羽悠凝視牌面,幽幽開口:「一個人反剪雙手被束縛在木柱上,他不是在受刑法,就是在接受考驗。這種姿勢很難受,很危險,但是,也不得不說是某種平衡,從他這個角度看到的世界一定是不一樣的。他頭頂有一圈光暈,我猜想,那是隱忍而產生的光芒。」
不同的人可以從同一張牌中看出完全迥異的深層內涵,而這些都是貼近自己的人生經歷的。白馨蕊單手支頤靜靜聽完羽悠的話,說道:「這是一張象徵犧牲、順從和慈悲的現狀牌,其中更重要的暗示卻是習得智慧,反省時光。」
「習得智慧,反省時光?」羽悠的臉頰輕輕貼靠在交握的雙手上,她覺得白馨蕊的解讀似乎讓她對眼前的迷茫有所領悟。
羽悠的目光重新回到支撐著生命樹的三根柱子上,「慈悲之柱」、「溫和之柱」、「嚴厲支柱」的解牌順序,應該是沿着橫排逆向上升的對照解讀,於是,她鎖定了第二張牌——寶劍六正位。
只見牌面上有一條插滿寶劍的船,女人和孩子悲傷地蜷縮在劍的旁邊,一個年輕男人正在洶湧的波浪中奮力撐著船,想要到達遠方平靜的彼岸。
「畫面給人一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憂傷感……」羽悠眉尖輕蹙,聲音飄渺地懸浮在空中。
「這張牌的位置對應你的習慣。」
白馨蕊這樣的解讀,令羽悠覺得,塔羅牌真的很玄妙,牌面描繪得不正是她常有的那種感覺嗎?
「你不覺得這條小木船很重嗎?可船上的三個人都選擇自動無視掉讓船變沉重的原因。我們大膽地假設這些原因正如船身上插著的那些寶劍,烙印着命運與權威這些不可抗拒的力量。寶劍六齣現在這裏,說明你的情感世界中有很多包袱,你不想去正視它,它卻如影隨形。」
白馨蕊說着,偏過頭去看羽悠的臉。
她臉上的彩妝不知何時早已卸掉,此刻清清冷冷的面頰上,鼻尖高拔微翹,唇角冰冷,除了思索,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下一張是星幣八正位。一群工匠在雕琢一枚枚金光發亮的星幣。
羽悠手在牌面上輕輕拂過,說:「工匠們工作很投入……」
「對的,這張牌代表財富和鑽研,如果投射在事業、學業等具象問題上,是一張上吉的成功牌。可是,它偏偏出現在你生命樹『表達』這個位置上,你不覺得這些工匠們太專註於工作和自我實現,忽視了溝通和表達嗎?」
羽悠眼中倏然有一縷光閃過,隨後,秀眉深蹙。
她想到了媽媽——外表光鮮成功,背後是近乎不通人情的疏離和冷漠,而她給予自己物質上的豐富,只能加劇她內心的孤獨感。
「熱鬧的世界之中的孤獨者……」羽悠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像是在評論牌面,又像是自語。
白馨蕊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一下,她想起幼年時,無數個站在窗枱看星星的夜晚。
爸爸媽媽口口聲聲說愛她如珍寶,卻整年整月不見蹤影,她必須靠不斷惹事生非才能換取他們的關注。
行年漸長,無論周遭世界如何繁華精彩,孤獨感卻依然盤踞在內心深處,潛滋暗長,無計排遣。
羽悠發現白馨蕊沉默了,扭轉頭看她,用目光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來。
簡單解析過愛好牌聖杯四正位之後,白馨蕊饒有興趣地跳到下面一張女祭司正位牌,她拿起牌來仔細端詳。
看看牌,看看羽悠,再看看牌,她第一次發現,牌面上的女祭司和羽悠之間驚人地相似。
女祭司身着修女的白色長袍,不正是羽悠平日的着裝風格嗎?特別是那清傲孤絕的氣質,絕對是模仿不來的。
白馨蕊將牌遞給羽悠,無意間觸到她的手,那是冰一樣的寒涼。
「女祭司又叫女教皇,這張牌的關鍵詞是等待、智慧、理性、消極和靜止,你從牌面上看到了什麼?」白馨蕊啟發道。
羽悠拿牌審視良久,開口道:「身穿白袍的女祭司,頭戴象徵天主教最高地位的三重冕,她坐在一黑一白兩根廊柱之間。這兩根子的形態與希臘神話課上學到過的所羅門聖殿前的兩根聖柱極為相似,如果我的假設正確,左邊寫着b的應該是波阿斯(b,即boaz)聖柱,右邊寫着j的是雅斤(j,即jakin)聖柱,他們分別代表着堅固和力量。她手中捧著的捲軸上有tora這四個字母,另外一個被遮住的字母很可能是h,拼起來得到torah這個詞,是希伯來語『教諭』的意思,即猶太人的律法,以摩西之言五卷的形式呈現出來。她裙角上有月亮,我猜想是陰柔和變化的象徵……」
不得不承認,羽悠看到的牌面信息已經很完整了,白馨蕊眼中卻仍閃爍著玩味神情,她冷笑了一聲,說:「我不相信,抽到女教皇牌的人,只能看到這麼表面化的信息,你能否告訴我,你從牌面信息背後感受到了什麼?我是指,你要試着將自己帶入到畫面意境中去。」
羽悠重新凝視牌面,囈語般地輕輕吐出一字一句:「她很安靜,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或許全知的智慧已讓她超越了世俗的悲喜。她身處黑白兩色石柱之間,看似平靜的外表下,蘊藏着矛盾,涌動着波瀾。她的內心不快樂,那是因為她等待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她甚至慢慢學會了在等待中內省,因為,這是她唯一能做的,而等待的結果卻不由她控制,儘管她貴為女教皇……嗯,還有,無論女祭司,還是女教皇,在歷史上都不曾存在過,這代表着,這種特殊而純粹的人,本來就不應該生活在污濁的現實世界裏。」
羽悠的輔助,塔羅牌曖昧不名的答案有了更清晰的指向性,白馨蕊微不可查地頷首,有種參透了天機的篤定。
「衝突位上的月亮代表什麼呢?」羽悠主動提問。
「迷惑、恐懼、動搖、謊言、欺騙、鬼迷心竅、動蕩的愛、逃避和猶豫。」白馨蕊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詞。
「這張牌讓我覺得非常不安,牌面上的情景似乎在電影里見過,月圓之夜狼人重現變回狼身……」
羽悠素來鮮少表達自己的好惡,看了這張牌卻顯得心神不寧。
「這張牌出現在你的衝突位,映照出了你的內心。如果你的生命中經歷過什麼重大變故,白天的時候,你或許還可以理性地應對一切,到了夜晚,恐懼、悲傷、迷惑甚至是憤怒,就會像洶湧的激流沖毀你內心的堤壩……」
白馨蕊將月亮牌舉到羽悠面前,說:「看進去,將自己融化在畫面中,你是否聽到了湍急的流水聲?河的彼岸是什麼?還有那兩座高塔,他們連接的究竟是永恆的天堂還是邪惡的地獄?」
羽悠兩道修長的眉斂了起來,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眼前出現了一幅信息量很大的流動畫面,這裏有過去、未來、幸福、苦難和生死……
她下意識地躲避著,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那畫面。
「如果,我告訴你這些都是杯弓蛇影,都是虛妄呢?你知道lunacy(月夜夢遊症、精神失常)這個詞就是來源於月亮(luna)……」
白馨蕊說到一半忽然緘口不言,她發現羽悠身體在微微地顫抖,這種顫抖並不是由於受到外部寒冷的侵襲,而是來自身體內部。
她憂傷的側顏一半在燈光下,另一半在燈影中,頸間的那枚璀璨的獨鑽吊墜,隨着身體的顫抖流轉出幽藍火彩,映上女孩暗艷眸色,明暗交錯中的她孤冷無助,弱不勝衣。
內室的古老掛鐘敲響了十二下,兩人疲憊的目光落到後面僅剩的四張牌上。
從牌面看,機會原質點上的權杖騎士顯然是來自外力的幫助,智慧位置上出現了會製造奇迹的魔術師,創造位上聖杯七暗示出心靈的成長,而卡巴拉生命樹樹冠最高處象徵最高理念的位置上,是一個正位的世界——完美的新世界。
通過解讀之前的牌,再來看置於後端的四張牌,它們每一張所指出方向已經能看得很清楚,至此,白馨蕊心中對羽悠占卜的題目已然有了終極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