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是一個瘦瘦的女孩兒，一米六的個子，卻只有90斤不到的體重。
骨架偏小，雖然說不上有多漂亮，卻也有一種南方小家碧玉的感覺。
聽見婦科大主任張晉峯的勸解，溫柔的說到：
“謝謝您，主任，我都想清楚了！”
“其實……這一次來這裏，我不是希望自己能活下來。”
“我希望……能把孩子安全的生下來。”
張晉峯頓時皺眉：“你這是不負責的，你以爲母親是什麼，生下來一個孩子你就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嗎？”
“你需要培養他，教育他，陪伴他，而不是生下來就讓他忍受沒有母親的世界！”
郭雪一聽，頓時眼淚朦朧，笑裏含淚：“可是……我要是不生下來，他就沒有了生命！”
“他也沒有機會去看見這個世界！”
“他是無辜的，他有資格看見這個世界，我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但是，我可以給他生命！”
“我這輩子其實就這樣了，我已經滿足了，我有愛我的父母，有老公，有公公婆婆，我很滿足了，我想要給我孩子一個看見世界的機會！”
“我覺得用我的生命去換也是值得的！”
“我希望……有一個孩子，健康的，開心的，去看這個世界。”
郭雪哭得梨花帶雨。
聽得衆人也是無奈嘆息。
即便是孟熙也是頭一會兒感受到這種東西，對她衝擊挺大的。
孟熙從小對男人是保佑厭惡心裏的，即便現在不討厭了，但是……本身還是一個堅定的朋克。
即便是喜歡孩子，她可能會去收養一個。
但是，郭雪這樣一種，用自己生命去換取孩子生命的想法，對於孟熙來說，形成了一次史無前例的衝擊！
很猛烈！
孟熙轉身看着陳滄，張晉峯等人也是看着陳滄。
不論他們怎麼說，最終的決策權還是在陳滄手裏。
大家都以爲，這個年輕有爲的陳滄應該是一個熱血青年。
誰不想做英雄呢？
誰不想拯救這種被疾病折磨的人們呢？
但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陳滄並沒有動容。
他雙目清澈，面色淡然，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後，陳滄淡淡的說道：“手術風險很高，並不一定能保證孩子平安，我希望你做好思想準備。”
此話一出，頓時女子臉色一變！
李雪峯和其家屬頓時愣住了。
他們擡頭看着陳滄：“陳教授……您是全國最厲害的心外科醫生了您也沒有辦法嗎？”
陳滄搖頭：“這是禁忌症，就如同頭孢和酒一樣的關係，你應該清楚風險性，每一個醫生也和你說過這背後的危險。”
“風險就是風險，不存在任何僥倖心理的。”
陳滄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中，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散發出來，讓家屬頓時愣住了！
就連郭雪也是木然待在原地！
熟悉陳滄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陳滄爲什麼這一次太多如此強硬。
李寶山跟在陳滄身邊，他知道陳滄的秉性，他是一個力所能及絕對會救人的人。
但是他卻這樣，爲什麼？
陳滄看着郭雪，認真說道：“你仔細思考一下吧，如果現在終止妊娠，還有機會的。”
“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生下來，現在需要面臨幾個問題！”
“第一，你需要做心肺聯合移植手術，目前世界上尚未有一臺肺動脈高壓妊娠期患者成功存活！”
“第二，如果你堅持手術，你需要找供體進行移植準備，當然了，這是一筆昂貴的手術費用。”
“第三，手術風險很大，你需要在法律的見證下寫下免責聲明，因爲承擔風險的不僅是你一個人，是參加手術的每一個醫護人員，這臺手術，是不應該做的！”
說完之後，陳滄起身離開了。
他沒有多說其他。
出來以後，衆人都不說話，看着陳滄，猶豫片刻也沒說話。
終於，孟熙沒有忍住，追出去問道：
“你爲什麼要這麼絕情？當了主任你就怕了？怕你的衣服髒了？還是怕你的名聲醜了！”
此話一出，辦公室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都看着孟熙，看着她氣勢洶洶的盯着陳滄。
陳滄見狀，不爲所動，目光凌厲的盯着孟熙。
孟熙見狀，頓時退後一步！
然後又朝前走了半步，擡頭迎着陳滄的目光，無所畏懼。
她覺得陳滄變了！
他覺得陳滄也怕了。
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了。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大家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內心也不明白陳滄爲什麼要這樣。
要知道，這一臺手術真的完成了，對於整個省二院來說，都是難能可貴的。
陳滄只問了一句話：“手術失敗了怎麼辦？”
一句話！
把所有人都說愣了。
對啊！
手術失敗了怎麼辦？
有人想過這個問題嗎？
陳滄不在是一個人，他是一個主任，是科室的精神支柱，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人來承擔，整個科室所有參與手術的人都要來承擔後果。
孟熙也是頓時語塞。
“不爭取怎麼能成功，手術都是有風險的。”
陳滄目光凌厲，繼續問道：“成功了，怎麼辦？”
這句話終於把衆人說懵逼了！
孟熙也覺得陳滄腦抽了吧！
成功了當然好了。
她興奮的說到：“成功了多好？成功了就救了人了，而且還能提升我們省二院急診科的名望，還能增加手術經驗……”
陳滄忽然說道：“你就根本不懂患者怎麼想的！”
“郭雪並沒有足夠的醫學知識卻盲目自信，拿自己的生活質量和生命冒險。”
“這是什麼？盲目樂觀！盲目自信！你去問她，她願意不願意手術失敗？我告訴你，當然不願意！”
“她不懂醫學，並不代表着我們不懂醫學！”
“這一臺手術，是以愛的名義，綁架了醫院，綁架了醫生，你以爲這是什麼好事兒？”
說到這裏，陳滄轉身盯着在場的所有人，神情嚴厲的說道：
“我告訴你們每一個人，以任何形式綁架醫學治療的行爲，都應當被禁止！”
“任何時候，醫生都是希望每個人能夠健康地活着！你以爲我不想？
但是，即使簽下免責聲明，不管術後效果如何，也並不意味着醫生就可以不考慮後果的讓你選擇極端。
醫生要承擔的重託絕非常人所能理解！
你可以不怕死，然而作爲醫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突破底線走向死亡，然後冒着良心的不安去從懸崖上將你拉回。
醫學奇蹟的創造是在別無選擇的基礎上進行的，“以身試死”來試探醫學拯救的可能，甚至打着“母性與愛”的旗號來綁架醫學治療，既不符合倫理，又違背了醫學的初衷。”
一句話，陳滄說的鏗鏘有力，讓所有人都是豁然開朗。
對啊！
這看似是一場拯救，是對母愛的偉大的救贖。
但是仔細一看，這何嘗不是一種賭博？
陳滄說完之後，默默的說到：“你們和患者不一樣。”
“需要理智去思考問題，因爲，類似的事情絕對不是一個！中國有千萬級的肺動脈高壓患者，他們怎麼看待這一臺手術，你想過沒有？”
“如果當有類似的患者考慮懷孕時，她首先想到的是郭雪的悲劇，而非生下孩子的慶幸；
如果當有人想用死來渴望創造奇蹟，她首先想到的是不值得，而非虛假的綁架！”
的確！
這一臺手術，從患者所在南方某二級縣醫院到當地省會醫院，再到首都協和、天壇、積水潭以及首都急救中心。
她是在尋求什麼？
就沒有考慮過嗎？
說好聽點，是爲了希望。
但是，說不好聽，是僥倖。
如果郭雪成功了，那麼會有什麼影響？
絕對會有人試圖違背醫囑，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嘗試懷孕。
如果出現這一幕，陳滄還沒有辦法攻克這一臺手術的時候，怎麼辦？
死亡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僥倖不代表典型。
偶然也不是必然！
郭雪無論如何，都不是應該去鼓勵和提倡的。
因爲你已經違背了醫生的醫囑，就如同你主動去用酒來下頭孢，然後你來告訴我：“醫生我吃了頭孢喝了酒了，快點救救我！”
醫生會怎麼想？
明明是自殺，卻想着是醫生。
救還是不救？
救肯定是應該的，誰讓你是醫生呢。
但是，如果越來越多的人學習和效仿，那麼，要醫學科普幹什麼？
要醫學宣傳幹什麼？
或者說，要醫生幹什麼？
陳滄希望的是，遇到類似的事情的時候，患者首先想到的是醫生的爲己所好，而非置若罔聞……那麼，今天的手術纔有意義。
陳滄的一番話，很有深度！
聽懂的人，自然就聽懂了。
聽不懂的人，陳滄也沒有再做解釋。
陳滄見衆人都沉默下來，這才淡淡的說到：
“醫學無法靠感性的認知來存活。
只有理性的判斷和抉擇才能治癒疾病。
而作爲患者來說，遵從醫囑、信任醫生，這才應該是求醫問藥時的底線和原則，更是社會的基本共識！”
這一番話說出來，辦公室的衆人都是感覺受益匪淺。
李寶山更是有些開心的去鼓掌。
說實話，他還真的擔心陳滄和當初一樣，心懷抱負勇往直前。
現在的他成長了很多，學會了思考。
這種進步，比起手術能力的進步更加重要！
簡單點說，陳滄成熟了，更像一個主任了。
孟熙也聽懂了。
她臉一紅，也沒有不好意思意思，孟老師就是孟老師，敢作敢當，對着陳滄說道：
“陳主任，我錯了！”
陳滄見狀，忍不住說道：“嗯，去邀請心內科，麻醉科的主任來急診。”
孟熙一愣：“幹嘛？”
陳滄淡淡的說到：“能幹啥？當然是討論手術細則了！”
說完，忍不住瞪了一眼孟熙，小聲嘀咕一句：“豬腦子！”
孟熙一聽，頓時內心興奮起來，她看着陳滄，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嘞，我現在就去邀請。”
患者已經來了，不得不救。
但是，不鼓勵這樣的患者產生。
一來，是對醫療的蔑視，而來，是對醫生的道德綁架。
這個看似愛與正義的手術，實則是“被綁架”的手術。
陳滄已經想好了！
這一臺手術，肯定會做。
他也會全力以赴。
但是，他還是要希望患者明白，手術是對患者生命的拯救，而不是賭博。
因爲即便你能賭得起，我們醫生也輸不起！
我們承認。
我們害怕。
因爲還有成千上萬的人等待着我們的救治。
我們不能因爲你，被輿論、被道德、被一種無形的枷鎖給綁架。
陳滄希望，這樣的手術，僅此一例，今後永遠不再有！
用錯誤來考驗醫生。
真的經不起折騰的。
……
……
此時此刻，外界媒體也開始醞釀起來。
畢竟陳滄的心外科技術在國際上都有鼎鼎大名的。
所以，郭雪的治療，已經被無數人開始關注。
而與此同時，很多媒體頻頻發聲，無疑內容幾乎一致！
就是希望陳滄能救人！
希望一切美好都不要被辜負。
“陳教授作爲心臟外科領域的專家，相信他一定能攻克疾病，給患者一個滿意的答覆！”
此時此刻！
外界的聲音很微妙。
似乎都在稱讚陳滄，似乎陳滄如果完成不了手術，就是名不副實。
沒錯！
這個時候，讓所有人好奇的事情發生了。
陳滄竟然接受了採訪！
陳滄對着媒體，靜靜地說道：“今天我招待大家，是因爲大家對於我們的關心，對於患者的關心。”
“我在這裏，回答幾個問題！”
“首先，第一個：像郭雪這樣的患者進行心肺聯合移植，目前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其次，醫囑制定出來，是需要被執行的，我在這裏說一句，患有肺動脈高壓的嚴重患者，禁忌妊娠，不要把手術當成兒戲，每一臺手術其實都是看不見未來的冒險。”
“最後，這樣的手術，在我攻克肺動脈高壓之前，我只會做這樣一臺！”
“我希望所有患者不要學習郭雪這樣的行爲，以愛之名的綁架，並不值得！”
“我不是危言聳聽，我會開啓手術直播，我希望大家看看這一臺手術有多危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