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將把柄交給了皇兄,現在好了,你不但什麼都沒有了,還成了一個通緝犯,我倒要看看你還如何跟他爭天下。」
明明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裴櫻釋的神態卻甚是悠然,他手執酒盞斜倚太師椅閑閑地望着對面與他對飲的裴奇駿。
「你何時也跟那幫沒見識的人一樣了,目光短淺,庸人之見。再說了,你怎知你的雲衷便不是紅顏禍水?我勸你還是把她藏遠些的好,若哪日被裴恭措發現端倪,只怕你的下場還不如我。」
「這個不勞你費心,我自有主張。對了,聽說抄家時,信王府已經人去樓空,把皇兄氣得不輕,你的家人都被你藏哪去了?」
裴奇駿笑了笑:「這可是本王最後的王牌,保密。」
裴櫻釋心下已經有了幾分瞭然,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他的家人應該躲在東離。他去年秘密去了一趟東離,的確是為了摸清裴奇駿的底細,但不是為了裴恭措,而是為了自己。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只有了解每一個對手的實力,才能在最後的時刻一擊制勝。
裴奇駿在東離時一直藏頭露尾,他始終沒能查出任何線索。那日碧水青坪有篝火晚會,他戴着人皮面具就坐在其中一堆篝火旁邊。花緬的出現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視線自她出現以後就沒有離開過她。
他看到她突然起身向一輛馬車走去,於是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燈火闌珊處裴奇駿有些蕭索的身影。他想起年少時他經常帶李馨怡去湖邊燒烤,想來他是在懷念馨德妃。然後他看到裴奇駿上了那輛馬車。
他本不知車內之人是誰,然而看到花緬魂不守舍的樣子,猜想那人應是姬雲野無疑。
之後便是花緬被人調戲,凌月英雄救美。事實上,那時如果凌月不出現,他也一定會出手,不過少不了要揩些油。想到這裏,他不由勾起了唇角。
裴奇駿哼了一聲道:「本王被抄家,就那麼讓你開懷?」
裴櫻釋收回思緒,斂了眸中笑意,正色道:「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自然是按部就班了。」裴奇駿抿了一口裴櫻釋新得來的桃花釀,贊道,「這酒越喝越有味道,不錯,我喜歡。不過話說回來,你最近怎麼總是換口味?」
裴櫻釋笑了笑:「我在尋覓一種喝了以後讓人不會醉到不省人事,也不會發酒瘋,而是主動投懷送抱的酒。」
裴奇駿大笑起來:「沒想到堂堂端王,想要個女人還要耍手段。不過,我送你的一杯醉不是就有這種功效?」
裴櫻釋沮喪道:「自從衷兒連喝三杯大醉兩日之後便再也不碰那酒了。」
裴奇駿恨鐵不成鋼道:「貪心不足蛇吞象,你當初只讓她喝一杯不就好了?」
裴櫻釋懊惱道:「誰說不是呢,提起這個就來氣。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吧。你如今兵權都沒有了,還如何按部就班?」
裴奇駿不以為意道:「你以為我這些年什麼也沒做,就等著用他撥給我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一盤散沙的兵來造反嗎?」
裴櫻釋眉頭微挑,向後一靠道:「哦?願聞其詳。」
「我秘密訓練了十萬精兵,其中又有相當一部分足以以一當十。他們聽命的是我這個人,而非我信王的身份。在招募之初他們便選擇了不遺餘力地效忠於我,又豈會因為我的藩王之位被削而背信棄義?即便我一無所有,他們也會一呼百應地任我驅策。這便是信仰的力量。」
這番話一出,裴櫻釋倒頗有些意外,他雖知裴奇駿有些能耐亦早有動作,卻不知他竟不聲不響地募集了如此之多的精兵強將。他自己手下可委以重任的人馬至今也不過才五萬,此刻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他打趣道:「信仰?你為他們灌輸了什麼信仰?」
裴奇駿神采奕奕道:「我要為他們建立一個沒有階級門第差別的公平國度,將獲得財富和地位的一切機會平等地擺在每個人面前,在我的朝堂之上,沒有親疏遠近,只有能者居之。」
裴櫻釋瞭然道:「這麼說,你招募的皆是寒門子弟?」
「沒錯,只有處於社會最底層沒有名利牽絆的這些人才能毫無掛礙義無反顧地為我賣命。」
「有道理。」裴櫻釋不無讚賞道,「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數千年來,官官相護,官商勾結,少數權貴佔據了絕大部分的社會財富和幾乎全部的朝堂高位,而那些寒門子弟,即便飽讀詩書滿腹抱負,卻只能站在那高高的門楣之外望洋興嘆。你若當真能打破舊制,開闢一個寒門入仕的先河,也算是功勛一件。」
裴奇駿道:「八字還沒一撇呢,說這些都為時尚早。畢竟世家門閥的力量也不容小覷,任重道遠而非一蹴而就。何況當務之急是如何瓦解裴恭措所掌控的朝中和軍中勢力,拉攏一部分肱骨力量為我所用。」
裴櫻釋沉吟道:「這個嘛,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說來聽聽。」裴奇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作洗耳恭聽狀。
「皇兄的聰明之處是善於利用女人來鞏固自己的皇權,他登基以後所納妃嬪無不是朝中重臣之女,且為了安撫這些朝臣,他在後宮向來雨露均分,以和為貴,從不偏寵,也不隨意懲處。」裴櫻釋意有所指地瞥了裴奇駿一眼,「即便馨德妃紅杏出牆給他戴了綠帽子,也未見他有任何懲治的舉動。可見他行事滴水不漏。是以,要想分化他的勢力並非易事。」
裴奇駿眸中含了興味:「繼續。」
裴櫻釋自斟一杯水酒抿了一口續道:「不如就從他的後宮入手。」
裴奇駿眸中一亮,蹙眉凝視他半晌,心中已是幾番思量。聰明人本就無需他人多言,一句話足以令他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早已想爭取李之航的支持,奈何他是一塊極其難啃的骨頭。裴恭措上位前,他倒還有意將李馨怡許配給自己,畢竟自己和太子關係甚密,一榮俱榮,他有樹可傍,何樂而不為。自從裴恭措登基自己被貶去封地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藩王,他一改當初對自己的態度,堅決站在了裴恭措一邊並和自己劃清界限,嚴辭拒絕策反,美其名曰,為人臣子者自當忠君報國,豈能為了一己私慾罔顧人倫。
他原本已放棄了從李之航入手,如今經裴櫻釋一提醒,倒覺得此事可行。李之航之所以堅決擁護裴恭措,無外乎他現在正如魚得水,深受器重,地位尚未受到威脅。若他告訴他馨德妃如今已因與自己私通而形同被皇上打入冷宮,他自會有唇亡齒寒之感,為了留有後路,他很可能會考慮與自己合作。
他對裴櫻釋道:「眼下我不宜拋頭露面,不如你替我做個說客,去說服李之航如何?」
裴櫻釋憊懶一笑:「那個老狐狸,你以為以你今時今日的處境他會聽你的?莫非你想將自己的實力暴露在他面前?何況,你讓我去說服他豈非將我置於明處,若我這個棋子還沒起用便成了廢子,你還拿什麼和皇兄斗?」
「這……你所言倒也在理。那我該從何處下手?」
「李之航那裏自有漏洞可鑽,但不可操之過急,還需從長計議。眼下我有另一個突破口,你想不想聽?」
裴奇駿橫了他一眼道:「有話就說,賣什麼關子?」
「皇兄新納的品貴人原是太後身邊的丫頭品兒,我讓人查過了,她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幾個月前突然暴斃,他去世的第二日品兒便被封為貴人。此事就算不是皇兄所為,也定和他脫不了干係,你不妨將『事實真相』擺在品兒面前,若她為此而對皇兄產生恨意,你便讓人提醒她一下,有時候施展渾身解數去爭寵也不失為一種報復手段。一旦他開始專寵品貴人,後宮的平衡被打破,到時若再有些風吹草動,還怕朝堂不亂嗎?」頓了頓,裴櫻釋唇角浮上一抹笑意,「若皇兄依然能夠保持一貫的自持,不知品兒又會怎麼做呢?」事實上,他更希望裴恭措能夠情難自禁,那樣衷兒或許就會對他徹底死心。
一語驚醒夢中人,裴奇駿頓時兩眼放光地嘖嘖讚歎:「此計甚妙,不愧是端王,果然好手段。」
裴櫻釋語氣閑淡地道:「我覺得你有必要易個容先,就憑你這麼大搖大擺地出入我的府邸,只怕還沒等到你渾水摸魚的那一日,我們倆便都成了別人刀俎上的魚肉。」
裴櫻釋呵呵一笑:「這個好說,雲衷不是擅長易容之術嗎,改日讓她給我做個英俊一點的人皮面具便是。」
「我看英俊就不必了吧,你現在最需要的似乎不是招蜂引蝶,而是低調行事。」
「呃?低調還真不是我的作風。」話落,他又強調道,「我可不是大搖大擺地出入你的府邸,我是大搖大擺地潛入你的府邸。」
「那現在你給我記住了,從今往後端王府不再歡迎你,有事通過暗哨傳消息。」
「好說,聽你的。」
這日之後,裴櫻釋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自己的處境。如今裴恭措已經知道花緬為裴奇駿所擄,很可能會暗中派人四處盤查。於是,為了防止在裴恭措的監視範圍內被他發現蛛絲馬跡,他將花緬安置到了江城的一處普通民宅,自己則仍然踞守風城,只偶爾喬裝夜行去看看她便很快返回。
江城是南疆狄麗的邊城,和南秀的風城接壤,由於兩國關係融洽,此地居民大多通婚雜居,民風甚是開化。花緬到了江城就像魚兒入了大海,歡快地撲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