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錦言蹙眉看著手中的信箋。他等了半個多月也沒等到搶奪火蓮的那些人傳來的消息,思忖著他們可能是失手了。如今呼達城的探子傳來消息,說姬雲野再次出現在呼達城街頭,並且已經恢復容貌。這證實他行動失敗的信箋,無疑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他眸中寒氣煞人,拳頭狠狠攥緊,再張開,手中的信箋便有如雪片紛紛揚揚灑落而下。
他沉聲喚來心腹侍從,細細吩咐了一番方緩下神來。終於還是要走這步棋了,雖然他也不太情願,可皇位較兩國關係來說,顯然要重要得多。兩國和氣傷了,他還可以再挽回,若皇位沒了,他便徹底失去了掌控江山的機會。
姬雲野,我不相信,運氣會永遠站在你那邊,這一次,我就讓你跌倒了再無翻身的機會。
此刻,陽光還未完全籠罩在**的宣政殿上,勤政的皇帝和忠貞的臣子卻早已開始了他們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上早朝。
只是,今天的氣氛似乎過於嚴肅。只見成昭帝正怒容滿面地看著殿下跪了一地的一眾大臣,厲聲道:「一派胡言,誰告訴你們野兒攜寧婉公主私奔了?」
禮部尚書李雍道:「大皇子已經離宮大半個月,而寧婉公主如今也不在宮中,這難免不讓人聯想。」
「聯想?朕不知禮部尚書竟有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僅憑這兩個線索也能聯想到他們私奔?」
丞相柳萬興道:「皇上息怒,李尚書並非此意。我等在上朝之前便接到密報,說是有人在西延的呼達城見到大皇子與寧婉公主在一起,他們若非私奔,這孤男寡女的跑到別國,又是何意?」
成昭帝心頭不由一窒。那日姬雲野來找他,將他曾中情毒一事原原本本相告,還說凌月為救他險些喪命,他為報凌月的救命之恩,欲帶幾名高手去玉雪峰採摘火蓮為他驅毒。他只知姬雲野去了西延,卻不知花緬竟也跟了去。莫非真如他們所言,採摘火蓮只是幌子,他們竟然騙了自己?
雖然心中已是驚濤駭浪,可他面上仍強作鎮定道:「野兒的確是被朕派去西延的,至於寧婉公主,應該還在宮中,那個和野兒在一起的女子興許另有他人,一時看錯也是有可能的。」
柳萬興追問道:「不知皇上派大皇子去西延所為何事?」
成昭帝一時語塞,他怎能告訴他姬雲野曾中情毒,這不等於告訴他,他的兒子柳成坤是被野兒所害嗎?
腦中疾光閃過,片刻后他鎮定自若道:「西延北部的玉雪峰上長著一種珍奇的火蓮花,據說可以驅百毒,治百病。皇后的風疾如今發作得越發頻繁,野兒心疼他母后,自請前去採摘。朕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便允了。」
柳萬興道:「大皇子的孝心的確感天動地,只是那個和大皇子在一起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寧婉公主,還請皇上明察,也好給南秀皇帝一個交代。」
成昭帝眸光一凜,有如利刃直指柳萬興。
柳萬興倒是鎮定,不待成昭帝開口便悠然道來:「皇上切勿懷疑老臣散布消息,此事既然滿朝皆知,又如何傳不到南秀皇帝的耳中?」
成昭帝冷哼一聲道:「此事究竟如何,容朕查明了再說。不過,即便那女子是寧婉公主也並不表示他們便是私奔。他們向來親厚,她擔心野兒的安危,陪同他一起去採摘火蓮也未嘗不可。」
李雍道:「皇上,寧婉公主畢竟是要嫁去南秀的和親公主,他們再是親厚也該避嫌才是。」
成昭帝一時氣怒,聲調不覺有些拔高:「他們身邊跟了那麼多侍衛,還怕他們做出什麼事情來嗎?爾等在這裡危言聳聽,非要將我朝攪得烏煙瘴氣不得安寧才肯罷休嗎?」
「皇上息怒!」跪在地上的大臣皆為自己觸怒龍顏而膽顫,遂齊聲勸慰。
成昭帝此時方覺自己有些過激,於是放軟了聲音道:「此事,朕自會給眾愛卿一個交待,退朝吧。」
眾人見皇上話已至此,不好再作逼迫,只得叩頭恭送。
一回御書房,成昭帝便命連喜傳喚紫衣衛統領方權來見。
紫衣衛是成昭帝精挑細選並秘密訓練的親衛,專門執行皇帝下達的特殊命令,人數雖只有五百,卻個個身手了得,最弱的尚可以一敵十,武功好的,比如方權之輩,則可以一敵百。他們受成昭帝直接任命,也只聽命於成昭帝,平日除了成昭帝,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多時,一紫衣翩然,一身英氣的男子疾步步入內殿,單膝跪地道:「卑職參見皇上。」
「免禮。」成昭帝抬了抬手。
方權應聲而起,眸光炯炯地看著成昭帝,等待著他即將下達的任務。
成昭帝嘆了一聲道:「方才在朝堂上,竟有一多半的臣子想要治野兒的罪,看來朕這個江山想要交給他還要頗費一番周折啊。」
方權神色肅然道:「不知大皇子犯了何事?」
「哼!」成昭帝方壓下的火氣又騰地躥了上來,「不知什麼人給那群大臣寫了密信,說野兒和緬兒私奔。」
方權心下一驚,道:「此事可是屬實?」
「唉——」成昭帝長嘆一聲,氣焰亦弱了幾分,「朕就是無法確定才想讓你幫朕查清楚。」
「卑職但聽皇上吩咐。」
成昭帝正色道:「你在紫衣衛中挑選五十人,速速向呼達城進發,若見到野兒和緬兒在一起,把他們給朕綁回來。」
「遵命。」
時節已是九月深秋,當東啼悄然落在鳳儀客棧芙蓉院天字**房的窗台上時,花緬正與姬雲野在紫檀雕花床榻上繾綣纏綿。
她膜拜一般地在他那重新恢復光潔與細膩的肌膚上一寸寸吻啄著。姬雲野不堪挑逗,只覺心神激蕩,熱血翻湧,他立即變被動為主動地將她壓在身下,恣情侵佔她的美好。兩顆心在澎湃的情潮中不斷沉淪往複,身體一次又一次共同攀上快樂的巔峰。
當激情褪去,花緬窩進姬雲野懷中,向窗台上睜著一雙好奇大眼盯著他們看的東啼招了招手。
東啼乖覺地揚翅飛到花緬張開的手中,低頭啄吻她的掌心。
花緬撫了撫它毛茸茸的有如戴著皇冠的腦袋,解下它腳上綁縛的細小竹筒,將裡面的紙條取出。待看完信上內容,她面色不由一僵。
姬雲野支頤看著她,嗓音帶著淡淡的喑啞和慵懶:「怎麼了?」
花緬眉頭微蹙:「姬凌止告訴宛陶,朝中大臣不知受誰蠱惑,說我們私奔,要求皇上給他們一個交代。」
「他們倒是聰明。」
見姬雲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花緬焦急道:「幕後操縱此事之人很可能是姬錦言,私奔的罪名一旦坐實,你便很難再在朝堂立足,更遑論和他爭奪儲君之位?此刻你竟還能如此淡定自若,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姬雲野輕笑出聲,俯身啄吻著她的唇,嗓音魅惑道:「私奔不正合你意?」
花緬嗔道:「我說正經的。」
姬雲野故作委屈道:「我也說得很正經啊。」
花緬正色道:「當初是我欠考慮,想得過於簡單,以為離開皇宮,找個無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隱居起來,便可安穩一世,現在想來,只怕就算我們想放手,姬錦言也未必肯放過我們。」
姬雲野唇邊笑意漸斂,眸中有微瀾起伏,他轉眸望向窗外夜色,久久不語。
花緬沉吟片刻,自顧說道:「為今之計,只有早日起程回宮才能讓謠言不攻自破。」
姬雲野冷冷一笑,眸中似有寒光乍現:「只怕有些人未必會讓我們輕鬆回宮。」
花緬亦是心頭一顫,然而事已至此,除了迎難而上,別無退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早日動身的好。」
她披衣起身,走到窗邊的桌案前坐下,提筆寫了一封短箋封入竹筒,給東啼餵了些水和食物后便將竹筒綁在它的腳上將其放飛。
「寫了什麼?」姬雲野目送著東啼問道。
花緬站起身來走回床邊:「說我們已經採得火蓮,明日便從呼達城起程回宮。反正包括皇后、柳成坤和那些宮女在內,需要火蓮治病的人不在少數,先讓姬凌止把消息散布了,無論那些人再使什麼手段,我們回去都好交代。」
姬雲野輕笑著伸出手。花緬與他相視一笑,脫去披著的外衫,由他拉著扯回懷中。
二人相擁而眠,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康穆寧依依不捨地將他們送出鳳儀客棧,臨行又讓人將兩匹「赤兔」牽來。
花緬疑惑地看著他讓人將韁繩交到自己和姬雲野手中,心道,莫不是忍痛割愛要將這兩匹良駒拱手相送?
康穆寧看出花緬所想,解釋道:「呼達城馬市繁榮,我早便命人幫我物色好馬了,算你們運氣好,這兩匹可是萬里挑一的良品,如今便送予你們二人,你們可要好生愛護。」
花緬有些不敢相信:「之前你可沒這麼痛快,今日莫非吃錯藥了?」
康穆寧嗤道:「莫非在緬兒心中我便如此小氣不成?對緬兒我可從來都是毫不吝嗇的。所以,你無需懷疑我的誠意。」
「你確定,兩匹都送給我們?」
「說句真心話,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但它們終歸是一對,我即便再是不舍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原來還真是一對啊!」花緬有些意外,「那日我還以為你是為了忽悠我而瞎編的。」
「它們是一對沒錯,只是沒想到你這麼難忽悠。」語氣中是明顯的無奈。
花緬呵呵一笑:「那我可真的騎走了?」
康穆寧無語向天:「你還要我說多少次?本小王襟懷磊落,一諾千金,別說是兩匹馬,就是把我自己送給你都成。」
花緬故意忽略了那意味深長的最後一句話,喜笑顏開道:「那就多謝了!改日再見我也送你一份厚禮。」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食言。」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有緬兒的保證我就放心了。時候不早了,你們上路吧。」
似是看出康穆寧淡定的笑容下掩藏的不舍之情,花緬勸慰道:「放心吧,我們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見了。為了表達你這些日子的照拂和贈馬之情,我就——告訴你這兩匹馬的名字好了。」
康穆寧剛剛亮起的眸光在聽到那最後幾個字時立馬暗淡了下來,他悻悻道:「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感激要送我一個臨別之吻,不成想卻是告訴我什麼馬的名字。」
花緬輕嗤道:「吻的機會就留給你那些久曠的女人吧。這兩匹馬,公的叫滄海,母的叫巫山,怎麼樣,好聽嗎?」
康穆寧撫額望了望天:「嗯,不愧是緬兒取的,果然很有特色。」
花緬一笑置之,隨後一轉身,率先縱身上馬,與康穆寧抱拳一揖,很是豪氣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言罷調轉馬頭,策馬而去。
姬雲野、凌月、黎末、梁胤初隨後跟上,八個暗衛緊隨其後,催韁縱馬,揚塵而去。
康穆寧望著漸漸消失在長街的一行人,眸中光芒有如星光隕落,瞬間湮滅。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素色錦帕,小心翼翼地鋪展開來。只見帕子質地滑軟綿柔,由上好的雪絹織成,上面未綉任何花樣,只在右下角用他從未見過的綉法以金線綉著一個「緬」字。
他輕輕撫觸著那個字,勾唇輕笑道:「倒是挺應景。」
姬雲野騎著滄海很快便追上了花緬,他不解道:「緬兒何以為這兩匹馬取滄海和巫山之名?」
花緬莞爾一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姬雲野聞言不由會心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