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花緬從姬雲野溫暖的懷中醒來,輕撫著他如畫的眉眼,直到那作惡的小手被一隻略大的玉手制住。
「野哥哥,你昨晚在蓮花燈里許了什麼願?」
「不告訴你。」他閉著眼睛,長睫輕顫,聲音帶著初醒的低啞,說不出的動聽與性.感。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
「那就放在心裡好了。」他睫毛翕動,睜開眼睛,如煙籠霧罩的碧湖,寵溺地深凝著她,說不出的魅惑,「不過,你昨晚睡得像小豬一樣,沒能和我一起許願倒是該罰。」
她痴痴地望著他:「那你打算如何罰我呢?」
「你這麼愛吃,今日便罰你只能看著我吃。」
她思忖了一下:「這個處罰的確好重哦,不過,我就勉為其難地領了吧。」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逗你玩呢,還當真了。我怎捨得讓你餓著。」
花緬雙眼一亮,歡喜道:「我就知道,野哥哥最好了。」
姬雲野打趣道:「既然我這麼好,不如你也給我綉個香囊玩玩。」
「呃?」原來他還惦記著昨晚的那個香囊呢,什麼玩玩嘛,分明就是想要個定情信物。花緬小臉一皺,「野哥哥,你在為難我嗎?你明知我不會女紅。」
「你還小,可以慢慢學嘛。」
「……野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心靈手巧的女子?」
「嗯,這是自然,這樣的女子哪個男子會不喜歡?」
花緬直直望進姬雲野的眸子,她仔細分辨著他神情中的真假,直到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擴大,她不由一怔,下一刻臉頰被輕輕捏住。
「傻丫頭,只要是你,怎樣我都喜歡。」
花緬心頭一顫,只覺甜蜜翻湧卻也夾雜一絲莫名的酸澀。她似下定決心道:「刺繡我不會,可我會十字綉,香囊太俗氣,你若不嫌棄,我可以為你綉個錢袋。」
姬雲野唇角一勾道:「好。」心中卻在想,你確定錢袋不俗氣?
那一刻,花緬分明看到他眼中有璀璨的輝光一閃而過,似有喜悅,又似帶著一絲促狹。
後來,花緬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將錢袋綉好,雖然很慢,卻是一筆一劃畫好又一針一線綉出來,針腳平整,拉線均勻,綉工極其精細。這個錢袋是那段不短的時日中她所有的牽繫。
當她親手將錢袋系在姬雲野腰間,並囑咐他要永遠帶在身邊時,她看到他輕輕摩挲著錢袋,眸中有水潤的光影閃過。
畫面雖是一對俗套的交頸鴛鴦平湖戲水,卻因一首提詩而立異。在後來的無數個沒有花緬相伴的日子裡,姬雲野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反覆咀嚼這首詩,每每痛到心尖直顫,卻忍將淚水吞咽。
十里平湖碧連天,芳華正茂恰韶年。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
用罷早膳,姬雲野方一離開,花緬便被皇后請去了坤寧宮。
皇後面帶和善卻也開門見山地對她道:「止兒昨日到我這裡鬧著要退婚,說是將來要娶你,這婚約豈是兒戲,緬兒若為了止兒好,便離他遠一些。至於野兒,他為了你已經失去了太子之位,就怕將來再因你而做出什麼蠢事來,後果不堪設想。如今你也大了,男女有別,和野兒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
花緬恭敬道:「我可以答應皇後娘娘離六皇子遠些,但是野哥哥是緬兒一心想要嫁的人,野哥哥亦是如此心意,所以即使緬兒同意離他遠些,野哥哥也不會答應的。」
皇后思忖著,自己原本想等野兒十六歲便讓他迎娶太子妃,待花緬及笄之後再請皇上將她指給他做側妃。自從李婕妤一事之後一切已經不在她的掌控。她深覺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便安撫她道:「也罷,你從此便安分些吧,至少不要再招惹止兒了,野兒那裡也常勸誡著點,多把心思放到學業和政務上。」
花緬垂首恭敬道:「緬兒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皇后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花緬福身告退後,心中再也無法平靜。皇后今日的舉動想來只是點醒自己,只怕隨後還會有一系列接踵而來的動作。
果不其然,皇后當晚便有了行動,其雷厲風行讓花緬深感佩服。
晚膳過後,皇后讓李嬤嬤喚她去御花園,說是那兒的螢火蟲很是漂亮,邀她去賞玩。
花緬思來想去都沒弄明白皇后的用意,只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卻不想竟一語成讖。
花緬心中惴惴地到了御花園,卻未見到皇后的身影,只道貴人事多,興許是要晚到了,便穿過水廊步入了荷花池中的八角亭。
一入亭中,她便不由怔住了。眼前閃爍著點點銀白靈動的光,在迷茫的夜色中忽明忽滅,那光影在蓮花荷葉間穿來穿去,偶爾投在水面,熒光微暈,便如天上灑下的點點繁星。
她伸出手去,長袖飛揚,惹得那些長著透明翅膀的小生命在袖間流連,徜徉歡舞。
姬雲野回到寢宮沒有看到花緬,卻見卧榻上透過朦朧簾帳有個綽約的人影,以為花緬不舒服所以早早地睡下了。未及多想,他上前撩起了簾帳。待床上情景一覽無遺,他不由身軀一震,驚在原地。
原來,皇后早就從伺候姬雲野的趙嬤嬤那裡得知了他遺精一事,知他已通人事,這一日便著人安排了通房丫頭送去他房間,順便支走了花緬。
即便眼前的美人薄衫輕附,胴體妖嬈,甚是婀娜多姿,姬雲野也無心享用,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緬兒去哪了?
他奔出房間質問守在門外的秋棠。
秋棠囁嚅道:「皇後娘娘命李嬤嬤請她去御花園,大概是去捉螢火蟲了。」
不待她話音落下,姬雲野已飛奔而去。
花緬望著手中的琉璃瓶,裡面已經裝了滿滿的螢火蟲,卻仍不見皇后的身影,轉身正欲離去,卻感到一股勁氣猛地襲來。猝不及防下,她一個趔趄跌倒在地。還未看清眼前人影,又一股壓力直襲脖頸。她翻滾在地,險險避開。下一瞬,手臂被捉住,她反手運氣推出,待對方踉蹌後退之際飛速起身,使出吃奶的勁躍出亭外。
身後之人緊追不捨,花緬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不能就這麼死掉。
姬雲野一到御花園見到的便是一道拚命飛奔的身影,由於閃躲不及被那人撞翻在地。
當奔勢被阻,驚魂未定的花緬看清摔在地上的人時,懸著的心才稍稍放回了肚中。她回頭望去,卻發現那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不由神情凝滯。
待花緬回過神來,姬雲野已經站在了她身前,神情怪異地看著她:「你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花緬怔然望著他,心思百轉。那個要殺她的人可是他的母親啊,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非要置自己於死地?此次失手,是否還會有下一次?
「怎麼了?」姬雲野奇怪地問道。
半晌不見她回答,卻見她只盯著自己看,他突然意識到什麼。
「沒什麼,你怎麼來了?」理了理心緒,花緬反問道。
不料,下巴被猛地擒住,姬雲野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說,剛剛是怎麼回事?」
花緬眼神閃躲,不知如何開口,卻聽姬雲野道:「有人追你?」
花緬一愣,又聽他道:「那人想殺了你?是母后的人,對不對?」
花緬頓時目瞪口呆,下一刻身體猛地被帶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頭頂傳來顫抖的聲音:「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絕對不會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就那樣安靜地偎在他懷裡,直到感覺胸前那人的心跳漸漸平息,她才仰起小臉給他一個撫慰的笑容,順便將手中的琉璃瓶高高舉起:「野哥哥,你看這些螢火蟲漂亮嗎?」
姬雲野這才注意到她手中還拿著一個透明瓶子,裡面滿滿的螢火蟲,浩如繁星,銀光閃閃。
他唇角勾起:「漂亮。」
「這是緬兒送給野哥哥的,你一定要收好了。」
姬雲野應諾著接過瓶子,牽起她的手向寢宮行去。
直到再次站到寢榻前,姬雲野才想起,自己方才走得急,竟然忘了將那人趕出去。他冷冷望著簾帳內的美人道:「是你穿了衣服自己走,還是我讓人將你扛了扔出去?」
美人泫然欲泣,心有不甘地從床上爬起,跪下地來道:「奴婢這就自己離開。」說完便匆忙將衣衫穿好,忿忿地看了花緬一眼后奪門而去。
姬雲野揚聲對外面的秋棠道:「將床上被褥扔了,換床新的來。」
花緬此時似有所悟,這便是皇后容不下自己的原因嗎?
坤寧宮內,皇后聽了奏報撫胸頓足。原本只當自小給姬雲野養個妾室,無甚大礙,可上次姬雲野為了花緬中毒斬殺李婕妤險些導致兵變還失去了太子之位,這次又為了她不碰其他女人,他將來是要當皇帝的,皇帝的後宮怎可只有一個女人?莫非他連皇位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此刻只覺頭疼欲裂,想來是頭風又發作了。
生姬雲野那年正是多事之秋。先皇駕崩,三子奪嫡,她一個後院婦人為了夫君的千秋大業整日在朝堂邊緣,與當時身為丞相的父親日夜密謀,生下姬雲野后連月子也不曾坐過,最終落下了頭風的頑疾。
她捏了捏額頭,目光中多了幾分冷然。又是誰想殺了花緬,再挑撥她和野兒的關係呢?
正思忖間,卻聽得門外宮女太監行禮問安之聲,待神思回籠,身前已然立了一人。
姬雲野顯然帶著怒氣,開口便質問道:「為何派人刺殺緬兒?」
皇后早已料到他會如此,因此並不著惱,只嘆息道:「你為了她已數次失了冷靜,亦次次決斷錯誤。你可有想過,殺了她對母後有什麼好處?即便如此,我又何必明目張胆授人以柄讓皇兒憎恨?」
姬雲野一怔:「不是你?」
「你以為呢?」
姬雲野凝視著自己的母后,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微端倪,可除了坦然和無奈,似乎再無其它。他轉開視線,望向院中,月色朦朧中,凌霄花枝蔓滿牆,團簇似火,偶有繞干而生者,直衝雲霄。草木尚懂得援物而生,何況是人?
姬雲野突然覺得母后所言不虛,自己的確太欠考慮。既是皇后約的緬兒,若此時殺她,豈非昭告天下是她所為?這宮中緬兒除了得罪過李婕妤便是何貴人,而何貴人若要動手也不會等到現在。如今既然緬兒沒有將她的事說出來,就不該再令她忌憚。那麼,最有可能的便是李婕妤的父親李良安。
除掉花緬,既為他女兒報了仇,又能打擊自己,還能離間自己和母后的關係。只要做得滴水不漏,對他來說,有利無害。只可惜,百密一疏,緬兒命大,逃過一劫,而他卻要面對功虧一簣,悔不當初的下場。
此人狼子野心,在宮中安插了人也就罷了,竟然把手伸到他的地盤上來,絕不能留。
姬雲野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母后,她此刻正疲憊地靠卧在軟榻之上以雙手揉捏額頭。他心下一凜,走到她身旁坐下,探手為她揉按額際。
皇后舒服地嘆了口氣道:「還是野兒的手法好,那些下人真該好好跟你學學。」
姬雲野不由產生了幾分愧疚:「兒臣不孝,母後身子不適,兒臣沒能在身邊盡孝,還錯怪了母后,望母后責罰。」
皇后長嘆一聲道:「母后又能拿你如何?」
姬雲野手下一頓:「母后不怪兒臣?」
皇后目光柔和地望著他:「以後切莫再如此莽撞,凡事三思而後行。」
姬雲野點了點頭,誠懇道:「兒臣謹記母后教誨。」
「嗯,我這會好多了,你回去吧。」
姬雲野站起身來,猶豫道:「母后以後可否不要再給兒臣送女人了?」
皇后一怔,眸中帶了審視:「為何?」
「兒臣心中只有緬兒。」
「胡鬧!」
一聲怒喝,令姬雲野渾身一顫。他詫異地望著她。
皇后亦覺自己有些過激,斂了情緒道:「你將來會成為帝王,後宮佳麗三干,怎可只心繫一人?」
姬雲野想說,為了緬兒他寧願不做帝王,又怕再次觸怒她,於是迂迴道:「父皇後宮佳麗眾多,母后快樂嗎?」
皇後身子一僵,目光似透過他看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她突然發現,歷史是何其地相似。當年的那對璧人也是野兒和緬兒這般年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終是無法走到一起。
她輕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道:「若你父皇也如你這般固執,又怎會有你?」
姬雲野錯愕地望著皇后,難道母后不是父皇的第一個女人?後宮那些女人明明是父皇和母后大婚後才慢慢填充進來的。
看姬雲野神情疑惑,皇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她擺了擺手:「罷了,以後如何全看造化。你回去吧。」
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竟觸碰了母后的傷心事,見她情緒黯然起來,自知不便再逗留,姬雲野聽話地退了出去。
回到水華宮書房,姬雲野喚來黎末,命他通過朗夜閣追查兇手,務必揪出幕後主謀。
幾日後,黎末將朗夜閣的密報呈給了姬雲野。
姬雲野看過之後,唇角不由緩緩勾起:「呈送給父皇。」
又過了幾日,成昭帝以雷霆手段,將李良安在宮中和京中的勢力連根拔起,且以圖謀不軌之罪名奪了他的兵權,並將其斬首示眾,九族盡數流放。
至此,東離大部分的兵權悉歸成昭帝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