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樓去，李乘風便瞧見千山雪拼命扭過頭去，盯着李乘風，眼神裡面極其不善，充滿了憤怒：“你究竟是何人，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斷我！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帶……”

不等他說完，後面的明珠連忙快步趕上來，她來到千山雪跟前蹲了下去，像哄小孩子一樣柔聲在千山雪跟前說着話，千山雪眼中那瘋狂偏執的目光也很快消失，他朝着明珠露出了一個笑。

這個笑頓時嚇住了李乘風，並不是因爲這個笑容有多麼的恐怖，而是因爲這個笑容純真得就像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乾淨而明亮，溫暖而陽光，這完全不應該是千山雪應該有的笑容。

李乘風跟千山雪打過的幾次交道中，他記憶中深深烙刻的全部都是他猙獰、輕鄙、憤怒、猖狂等可怕的笑容，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大魔頭的臉上居然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這一剎那，李乘風便已經相信了明珠之前所說的話，千山雪的確是走火入魔了，他不僅失去了自己一身了不得的法力和修行天賦，也失去了曾經的記憶，他只保留了自己在藝術方面的敏銳度和才華。

若是換一個人，只怕說不得便立刻趕盡殺絕了，可李乘風沒有，因爲他父親李淳也是一個走火入魔導致記憶錯亂，神志錯亂的人，他也在自己父親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純淨的笑容，無憂無慮，天真無邪，彷彿孩子。

李乘風心中雖然動搖，但他臉上卻不帶出一絲一毫的神情，依舊繃着臉，他坐到了閣樓的一角，默默的注視着明珠和千山雪這奇怪的一對男女。

柳素梅和小鈴鐺也坐在李乘風旁邊，一言不發。

此時的李乘風已經絕非在靈山派參加考覈大會時的李乘風，他的實力日新月異，一日千里，此時與千山雪正面衝突，就算打不贏也絕對不會輸，而且憑藉破天劍和落日槍，李乘風已經擁有了正面硬撼任何一名金身級別高手的實力。

更何況旁邊還坐着柳素梅和小鈴鐺，有她們二人在，李乘風敢跟一名雷劫高手一較高下。

因此，在絕對實力面前，李乘風根本不擔心千山雪在耍什麼花樣。

明珠一番安撫後，千山雪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排演上，虞美人聽到楚楚悄悄傳過來的消息後飛快的趕到了這閣樓處，她輕輕上來時，卻見閣樓正廳處千山雪坐在輪椅上，歪着腦袋，一邊打着拍子，一邊定睛的注視着在排演的樂師們。

虞美人很快瞧見李乘風等人，她靜悄悄上來後，輕手輕腳的來到李乘風身旁，壓低了聲音低聲道：“李真人肯賞臉再臨美人樓，奴家倍感歡喜……”

李乘風朝着虞美人微微一笑，然後擡了擡下巴，低聲道：“虞行首請在下來，便是看看這個《將軍宴》麼？”

虞美人剛要說話，卻見千山雪掙扎着扭過頭來，將腦袋朝向他們，怒目而視，虞美人連忙吐了吐舌頭，雙手合十做了個告罪的動作，待千山雪怒氣衝衝的轉過頭去後，她才微微拍了拍胸脯，用更低的聲音湊到李乘風耳邊低聲陪笑道：“這是美人樓新請來的音律大家，才華舉世無雙，就是人脾氣有點怪，還望李真人海涵。”

李乘風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只是又擡了擡下巴，示意讓虞美人與自己一同欣賞這一出《將軍宴》。

一旁的楚楚悄悄的搬來一個錦橔讓虞美人坐下，自己則靜靜的立於她之後，一行人很快便被《將軍宴》吸引了進去。

這一齣戲講的是《將軍宴》的第二折第三場戲，卻是將軍得勝歸來後胸懷壯志，可他並不知道隨後九幽冥王即將發起極其慘烈的反撲，一邊是即將召開的熱烈慶功宴會，一邊是蓄勢待發，正在悄無聲息聚集力量準備反攻的九獄魔物大軍。

之前將軍抒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壯志，卻是第二折的第二場戲，第三場戲則分爲兩個部分，一個部分以編鐘、笙、簫、笛以及大鼓來表現喜慶與威嚴的慶功宴會，另外一個部分在另外一側，則分爲琴、瑟、二胡、琵琶、揚琴等絃樂來表現陰森可怖，暗流洶涌的九獄魔物大軍。

李乘風是個懂音樂的，他知道這種編排在他前世的並不稀奇，可在這個時代，在這裡，這卻是了不得的創新。

千山雪利用管樂與絃樂不同的表現形式來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的同時交叉式展現兩個場景，最妙的是，左右還分成了兩個不同的舞蹈場景，一處以明黃色、烈焰紅色爲暖色基調，一處以藍色、青色以及黑色爲冷色基調來進行區分對比。

李乘風此時不得不感嘆虞美人不愧是業內行首，這美人樓在這寸土寸金的神京之中竟然佔據了這麼大一片地方，光這一處閣樓的二樓上，不僅可以容納一個四五十人的樂師團隊，前方還可以容納一處極爲寬闊的舞臺，供舞者在樂師團的前方載歌載舞，同時在兩側和最前方還有三處觀衆席，供給觀衆觀看演出。

此時的整個舞臺左右涇渭分明，舞者們見虞美人和李乘風等人都在一旁觀看，一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時間竟是無人出錯，千山雪這樣急躁易怒之人都是不自覺的面露微笑，不停點頭附和節拍。

這一出演奏，李乘風便已經感受到了它的劃時代表現力，首先便是它超越這個時代的舞美以及藝術綜合表現力。

李乘風見過花魁的演出，她們大多是單打獨鬥的“獨行俠”，最多的也就是歌舞一起上陣，卻很少在歌舞、樂器與內容互相聯合互動的表現力上進行挖掘。

拋開李乘風不說，光是在舞臺表現力，藝術表現力和演出表現力上，千山雪在這三個方面的自我探索已經達到了碾壓世上所有人的地步，李乘風是因爲自帶前世的見識，是個作弊者，可千山雪卻是實打實的開拓者，創新者，他每往前開拓一步，創新一次，戲曲舞樂的藝術性和表現力就會往前邁進一大步。

因爲他纔有了戲曲的大規模樂團伴奏以及歌舞史詩級篇章段落式敘事表現形式；因爲他，纔有了領舞者雙重身份的男女變換，極具視覺衝擊力的舞臺表現形式；因爲他，這世上纔多出許多史詩級的樂舞篇章，無一不是轟動天下的藝術瑰寶。

而這一次，千山雪再一次在《將軍宴》中祭出了表現力更加豐富飽滿的五絃琵琶，以及將色彩敘事帶入到了舞臺的舞美效果之中，同時通過管樂與絃樂的對比編排來營造兩條故事線同時間不同空間的敘事表現。

但真正讓李乘風感到震撼的是，一名扮演將軍的歌者上臺後，高聲唱誦起來。

“新豐美酒鬥十千，神京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爲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出身仕齊御林郎，初隨驃騎戰九陽。”

“孰知不向九原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李乘風聽着這激昂慷慨的歌曲時，他懷中的文聖筆狂跳不止，若不是他用力按住，這文聖筆簡直要跳騰到空中去。

這時候李乘風也終於確定了這文聖筆的使用方法，那便是：心意合一！

使用者要與文聖筆的意念合二爲一，文聖筆有什麼意念？它會想着要去擊倒什麼人麼？

不，它只是純粹的聖者之念，是純粹的精神力量、信仰力量，它沒有什麼主觀力量。

可是它的形成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千百年來文人士子讀聖人詩書時所產生的精神力和信仰之力，因爲這股力量有一個精神共同體，所以它們都匯聚到了文聖廟處，而文聖筆則是調動這股力量的一個重要媒介，而文士之心與文士之情便是讓這股力量產生共鳴，並能將之調動的最關鍵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