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整個城市範圍內的肅清在這德魯斯瓦的冷峻夜色中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有七名守望者們高超的追獵技巧指引，再加上被布萊克召集的無冕者暗中協助，還有急於“洗刷恥辱”的本地組織赤手會猛打猛衝的當“前鋒”。

這一夜的克萊因城中的市民們只能聽到整夜的戰馬嘶鳴和讓人心驚膽戰的哀嚎。

維克雷斯家族在城中任命的官員被第一波篩查之後，就在城市各處遊走，安撫那些惶惶不安的市民，讓他們別看熱鬧老老實實的回去睡覺。

還說明天凌晨之後，每個街區都派些德高望重的人去城市廣場集合，本地的領主維克雷斯老伯爵有重要的事情宣佈。

與這些官員們隨行的，還有聖光教會的牧師們。

他們得到了命令，用聖潔的聖光撫慰人心的同時，也在這一夜裡展開一場“義診”，來分散市民們的壓力。

所有的抓捕過程明面上都是由聖騎士和伊森利恩牧師麾下的狂信者們完成的。

那些身披白袍的牧師們每到一處被指定的“女巫據點”，就會口誦聖潔的諫言，再用灼熱的聖光清洗周圍的一切。

完事之後，還要用聖水將一切不潔之物銷燬。

事關老教宗的安全，以及聖光教會在本地展現“優越性”和“實用性”的大傳教，又大概是因爲不斷的“拯救靈魂”，讓他們內心無處安放的偏執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些牧師們一個個顯得精力充沛，一整夜忙碌也毫無疲憊的樣子。

這也導致這一晚上克萊因城到處都有跳動的聖光，與天空中的皎潔月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至凌晨時分，在抓捕行動告一段落之後，克萊因城的城市廣場上朝陽還未到來的夜色下，一身戎裝的老伯爵騎着馬從莊園中過來，他的兒子護衛在他身邊。

將在幾天後繼任伯爵之位的亞瑟·維克雷斯也換上了獸人戰爭時身穿的盔甲，揹着重劍，帶着戰盔，威風凜凜。

最奇特的是，他的未婚妻梅瑞迪斯小姐也穿着一身儀式輕甲，將自己打扮的英姿颯爽，追隨着丈夫一起來到一片肅殺的城市中。

這真的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她永遠知道在什麼場景下該做什麼樣的打扮，以及這麼打扮的意義所在。

“領主閣下，克萊因城中的黑暗追隨者已經抓捕完畢。”

在城市廣場上，手握大十字軍之劍的沉默大騎士達索漢在手扶劍柄，不怒自威的老伯爵下馬靠近時，輕聲對他說：

“奉教宗冕下的指令，我們將城市中的邪惡者們移交給您麾下的衛兵，已經確定涉足黑巫術的邪惡者總計21人，還有被他們脅迫或者主動追隨的僕從多達45人。

在抓捕過程中有7人反抗劇烈，爲了保護無辜者，我們不得不動用了致命武力。

但應你們的要求，這些邪祟者的屍體也被帶了回來。”

說到這裡，大騎士猶豫了一下，他皺着眉頭問到：

“請原諒我的好奇，領主閣下，你們要他們的屍體做什麼？”

“這是本地的習俗，大騎士閣下。”

維克雷斯老伯爵年輕時是個浪蕩公子，談不上信仰，但人到中年之後卻重拾了祖先對聖光的熱忱，他對於大騎士很尊重，便解釋到：

“你們來的路上，應該聽說過德魯斯瓦這片山區的一些落後的習俗，我的人民們被羣山保護着，但也被封鎖着。

他們和外界的交流不多，對於一些古老的傳統很執拗的堅持。

其中不乏一些很殘忍，很不人道的做法。

比如，焚燒女巫。”

老伯爵停了停，他看向廣場中那些被聖騎士和家族衛兵看管着的真正女巫們。

那些傢伙的魔法僞裝已經被聖光驅散，露出了她們醜陋的充滿了傷痕和瘡疤的臉，那是足以將小孩子們嚇哭的邪惡容貌。

就像是內心的黑暗在外表的展示。

還真是“面由心生”，這些女巫們就沒有一個好看的。

但她們在城市中選擇的僞裝身份，卻偏偏又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士，用這虛假的力量誘惑那些男人們躁動的心。

維克雷斯伯爵的目光中帶着一份怒火和羞愧，他如告解一樣長出了一口氣，對眼前的大騎士說：

“我的兒媳曾爲我統計過過去十年中，德魯斯瓦地區被燒死的‘女巫’們的數量，那份報告讓人觸目驚心。

我雖一直知道我的人民們很魯莽衝動，但我也未曾理解這份罪惡的沉重。

我和那些伯拉勒斯上流社會的虛僞貴族一樣，自以爲是一位很合格的領主。

但我並不是。

過去十年裡，這片山區裡被燒死了172位女士，她們都是被指認犯下了‘女巫罪’，往往不經官員審判，就會在村民們的喝罵聲中被點火燒死。

他們認爲這是驅散厄運和黑暗的方式，他們認爲火焰能淨化一切。

然而...”

老伯爵捂了捂心口，他的聲音越發低沉：

“在那172名枉死的女士裡，真正的女巫一個也沒有！她們都是因爲一些雞毛蒜皮，不可理喻的原因被指認爲邪惡者。

而在前不久這片大地上展開的‘清理’中，我曾派人去秘密調查過，發現枉死者們大都是被那些藏身於人羣中的真正女巫們告發的。

她們栽贓陷害這些無辜女人的原因，有可能只是因爲她們的美貌和年輕讓女巫們心生嫉妒，或者一個懷疑的眼神讓她們感覺到威脅。

這是一個錯誤，大騎士。

我並不否認我和我的家族在這件事上的失職。

因爲維克雷斯的縱容，我的人民雙手染上了鮮血，我甚至不敢去想，在過去的百年千年中到底有多少無辜者因爲這些可笑的傳統而被送上火刑柱。

這個錯誤該在今日被終止了！”

維克雷斯伯爵重新挺直腰桿，他對眼前的大騎士說：

“我的士兵們用了數個月的時間，將德魯斯瓦大部分地區的女巫組織剿滅，她們的很多成員都聽到風聲逃離了這片山區。

我們對她們的清繳絕不會停止！

這是我在聖光聖像前發下的誓言，每一代維克雷斯家主都將繼承並遵從這個誓言，以此彌補我和先祖們犯下的錯誤。

而眼前這一批女巫們，應該是德魯斯瓦山區殘留的最後一羣毒心餘孽。

我會以她們的方式，在我的人民面前對她們進行審判！”

達索漢點了點頭。

在沉重的戰盔下，他看了一眼四周，城市中的官員們正在廣場中心豎起黑色的絞架，還有人帶來了木炭和柴火。

他們要做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儘管聖光教會內部以伊森利恩牧師爲首的“狂熱派”整天把“燒死異教徒”當做口號掛在嘴邊，但實際上，這些牧師們也就是打打嘴炮。

作爲傳承了三千多年的古老教會，火刑這種殘忍的，帶着強烈宗教儀式的刑罰早就被清除乾淨了。

歷任教宗都不允許這種落後的刑罰重現。

而法奧老頭那個性格，更不可能主動推動這種行爲，他甚至連宗教審判所這個組織都廢除了。

他認爲聖光對黑暗的懲戒是一種手段而非目的，決不能放任暴力混雜在信仰之中。

因而大騎士達索漢這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火刑。

坦白說，這讓他感覺到有些不太舒服。

他在戰場上殺死過獸人，見過各種各樣的屍體，成爲聖騎士之後，也以信仰的名義處理過很多黑暗之事。

但焚燒活人...

哪怕是刑罰，這也有些太過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大騎士的不適，在老伯爵離開之後，亞瑟和他的未婚妻走過來，輕聲爲大騎士解釋到：

“達索漢閣下，請不要因爲這野蠻的習俗就對這片大地產生厭惡。實際上，父親已經做出了決定，今日將進行的這場女巫審判，將是德魯斯瓦地區的最後一場審判。”

梅瑞迪斯小姐也接話說到：

“父親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將在審判結束之後，以領主的名義永遠並徹底的廢除有關女巫審判的一切傳統。

從今往後，這片大地上將不再會有無辜者死於不加審判的火焰之中。

而且，從私人角度出發，我對於這些即將被燒死的女巫毫無憐憫。

這都是她們應得的懲罰，那些因她們的黑暗巫術和邪惡心腸而慘死的無辜者們將得到寶貴的慰藉。

這種被她們推波助瀾而衍生出的可怕刑罰，將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被施加在她們身上。

她們將感受到那些無辜者們經歷過的一切，在絕望的痛苦中前往地獄！

這是遲來的正義。”

梅瑞迪斯小姐挽着未婚夫的手腕，她對大騎士總結道：

“但正義來得晚，總比不來好。

我們也很榮幸能在聖光的見證下，結束一段黑暗的歷史，這個故事或許能讓您和教會的牧師們意識到德魯斯瓦這片大地上的一些‘頑疾’。

那是需要被治癒的心靈頑疾，它的名字叫‘愚昧’。”

梅瑞迪斯的這一番話，讓大騎士對於這個在本地傳說中既有仁慈，又有武德，還兼具智慧的未來領主夫人刮目相看。

這番話實在不像是一個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能說出來的。

看來，德魯斯瓦民間對於梅瑞迪斯夫人的稱頌並非空穴來風。

但大騎士不知道的是，梅瑞迪斯的好名聲除了到處“作秀”，展現智慧之外，還離不開由赤手會秘密僱傭的一羣很能喝的酒鬼和吟遊詩人們孜孜不倦的口口傳播。

沒錯，身爲布萊克麾下最出色的“信天翁”，梅瑞迪斯小姐無師自通的領悟了“輿論”的重要性。

這也是老伯爵下定決心讓這個出身卑微的姑娘和自己的獨子成婚的重要原因。

這一切瞞不過老伯爵。

睿智的統治者並不把這種手段視爲欺騙，相反，老伯爵覺得自己的兒子被自己培養的太正直，正需要一個如梅瑞迪斯這樣的妻子來協助他。

嗯，大家族們的首領們看人的思路總是如此不拘一格。

而就在這場於黎明時分即將開始的“女巫審判”準備時，在維克雷斯莊園前往克萊因城的路上，在老教宗的馬車裡，忙了一宿的布萊克正在打盹。

儘管這一晚上他擔任的都是動動嘴的指揮工作，抓捕和偵查什麼的都有麾下人去跑腿，但指揮工作也是很累的，好嗎？

這可是智慧層面的嚴重負擔。

在打盹的臭海盜對面，老教宗正面色嚴肅的翻看着那份梅瑞迪斯花了大力氣蒐集的《德魯斯瓦女巫故事概要》。

那本書很厚。

裡面詳細記載了過去十年裡本地人的“女巫審判”的故事。

其中的每一個故事都有名有姓，那記載詳細到出生年月和死去日期，但坦白說，它非常枯燥，因爲每一個故事都大相徑庭。

若不去看細節，只會覺得是同一個悲傷的故事發生了近兩百次。

老教宗卻看得非常認真。

他時不時轉動念珠，祈禱幾句，或者在胸前劃個宗教符號。

他很沉默。

尤其是在讀完這本幾乎是用血淚寫成的“黑暗故事”之後，老教宗閉上眼睛，長久的沉默後才讓心緒安定。

他開口說：

“真是難以想象，這會是發生在人類文明開端三千年後的時代裡的罪惡。一個能在幾個月內被剷除的弱小組織，居然在暗中操縱了這種黑暗之事長達千百年。

果然，真正的邪惡不只是號稱要毀滅世界的狂徒。

真正讓人毛骨悚然的邪惡，永遠是那些藏身於黑暗中的瘋癲。”

“我能說什麼呢？”

布萊克聳了聳肩，他打了個哈欠，對教宗攤開雙手說：

“只能說，歡迎來到真實的庫爾提拉斯，冕下。這片同樣被陽光照拂的大地充滿了黑暗，它已經積重難返。

但或許你們可以治癒它，就如你們在東部大陸治癒其他國度一樣。

女巫審判，只是德魯斯瓦山區中的‘古老傳統’中的一樣，只要你們有一雙‘發現’的眼睛，你們很快就會大開眼界。

我看您有些疲憊，要我給您講一個關於‘小女孩的茶壺會’的溫馨故事提提神嗎？

那可是蕭灣鎮附近最流行的睡前故事呢。

它已經流行了大概幾十年了。

而故事中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是那附近黑森林裡最讓人恐懼的存在了，我估計，想要撫平她的怨氣，非得您親自出馬不可。”

“你只是想嚇唬我，你這個壞心眼的海盜。”

老教宗今日已經看到了太多黑暗，這讓他感受到了精神的壓力，他擺着手說：

“這些故事留在之後再說吧，我大概猜到你爲什麼一定要我親自前來德魯斯瓦一趟，你是要我親眼看到這片大地的問題嗎？”

“不，我找您來是揍海賢的，您不要多想。”

布萊克撇嘴說：

“但庫爾提拉斯的三方大地中德魯斯瓦的問題是最輕微的，如果這裡的真實都讓您感覺到毛骨悚然，那麼一旦我揭開真實的黑暗，您恐怕就要精神崩潰了。

戴琳以爲他統治着這片大地，但這裡的統治者從來都不是他。

我甚至認爲，人類從未真正佔領過庫爾提拉斯，這片大地上的古老邪祟們一直在謀求奪回統治權。

這裡距離大陸太遠了，聖光照不到這裡。

於是黑暗之物便取而代之。一顆從心臟裡爛掉的果子，即便表面看起來再美味，我也不會去品嚐它。

唔，天亮了，他們要開始燒女巫了！

讓馬車快一點，冕下，這可是本地的‘保留節目’，男女老少都喜歡看，您不會願意錯過的。或許您還能在火焰邊念念經文，丟出幾道聖光，給大家助個興什麼的。”

教宗沒有反駁布萊克這不正經的話。

在馬車駛入城市，朝着人潮涌動的城市廣場前進時，教宗閉上眼睛，轉着手中的念珠，他突然說：

“給我講講那個‘小女孩的茶話會’的故事吧。”

“如果你覺得我能拯救她，那麼我願意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