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趙寒走出來的時候。

李凌若看著少年完全恢復了的樣子，美目里，泛起了一絲發自內心的欣喜。

可這也只是出現了一瞬，就恢復了淡然。

李凌若絕不是在假裝些什么。

只是，從小那種清靜無為的修行，已經在她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而此時，面對著洛羽兒說的，“姐妹結拜”的話。

李凌若只是微微側過身去，望向了別處，沒有回答。

洛羽兒一笑。

她早就知道，這位李姑娘的性子就是這樣的，并沒有任何的惡意。

“對了，”洛羽兒就道，“要真要說謝謝，我們都要好好地，謝謝智空大師。

要沒有他，趙寒怎么能這么快，就好了過來呢？

咱們就要回城辦案去了。

要我說，在這之前，咱們所有人都應該，再好好地感謝大師他最后一回。

蘇妹妹，你說對嗎？”

“沒錯！”蘇雨童道，“我也正有此意，走，咱們這就進去。”

李凌若也轉過了身來。

參天古樹下，趙寒正在想著什么。

他忽然聽到，洛羽兒說要再去見智空大師，尤其是“最后一回”這幾個字。

趙寒的心頭猛然一動。

剛才從屋里出來之前，智空大師對自己和羽兒說的那些話，大師的語氣和神態，忽然又浮現了出來。

不好，智空大師他恐怕是……

就在此時，后方的小屋里，忽然傳出了小悟明的一聲痛哭：

“師父！！！”

這一刻，趙寒和洛羽兒同時意識到了什么，轉身就往小屋跑了過去，李凌若和蘇雨童也立即跟上。

趙寒等人一進到屋里，就看到小悟明，跪在了屋里的中央。

他的佛棍丟在了地上，小眼睛里，飽含著淚水。

前方，樸素的蒲團之上。

智空大師盤膝而坐，雙手交疊成了禪定印，兩眼輕閉。

他的渾身上下，皮肉已經變成了一片灰色，干枯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模樣，如同一棵完全干枯了的千年古樹。

可他依然慈眉善目，神態非常的安詳，又猶如一位已經涅槃入滅的坐佛。

趙寒愣住了。。

他頓時明白了，之前智空大師那一番言語的用意。

原來這位高僧，他是在給我和羽兒，做最后的點撥。

繁華若夢、苦樂如塵，前情今世，緣滅緣生……

其實，早在當年的迷樓地宮里，要設下那個菩提大陣、鎮壓著那個上古血脈，就已經耗損了智空的許多修為法力了。

而昨晚那一次的“療傷”，貌似容易。

可實際上，卻是要同時封印，兩大上古血脈的無上大力。

即便有了那小木劍里的那塊青石、還有洛羽兒的那一滴血，作為助法。

可這也耗盡了，智空那一身至尊佛門的修為，與畢生的精血。

這位高僧，已經到了燈枯油盡之時。

今早的這一切，智空只是憑著僅余的一口精氣，最后去種了一次菜，對趙寒、洛羽兒和小悟明等人，做了最后的囑咐。

然后，他就從容入滅，西歸而去了。

小悟明本來就淚水盈眶了。

他一看見趙寒和洛羽兒兩人進來，終于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哥哥、姐姐，師父他……他……

嗚嗚……”

此刻的小悟明，不再是那個手持佛棍、震懾兇妖的小金剛，而是一個痛哭師父離去的小孩。

洛羽兒一把抱住了小悟明，也是淚流滿面。

趙寒看著智空大師，已然入滅了的軀體。

半晌，他突然雙膝跪地，朝著那位高僧的枯體，一拜而下。

身后，蘇雨童也是肅然起敬、雙手一拱，朝智空大師身深深做了一躬。

李凌若輕嘆一聲，也是深一叩首。

整個小屋里，一片的凝重和肅穆。

屋外，佛寺之中。

那一棵棵的古松仿佛也感覺到了什么，紛紛在風中搖動了起來，好像都在向著小屋鞠躬。

廟門處，那座白虎雕像好像突然活了過來，和那只已經送信歸來、停在枯樹上的朱鳥，一同昂首，發出了一聲哀鳴。

猶如江南三月下，一曲動人的挽曲，悲歌。

……

……

智空大師圓寂之后，趙寒等人本來商議著，要為他大葬。

可小悟明說，師父他很久之前就說過了。

他將來入滅之后，無須任何儀式，只須火化成灰，灑入人間便可。

師父他只說過一個要求。

那就是在辦完這一切之后，幫他在后山菜園子旁邊的山壁上，刻上一行字就行了。

于是，眾人就按照智空的遺愿，將其遺體茶毗火化之后，灑入了后山的山林之間。

從此，這位高僧便與天地同在，永存不朽了。

趙寒又拿來了一把斧頭，在那片菜園子旁邊的山壁上，鑿出了一個佛龕來。

然后，小悟明再在佛龕的下方，按師父說的，刻上了那幾個非常奇怪的字：

“你看，這片菜園子多好啊。”

趙寒見如今棲云寺里，就只剩下了小悟明一個人了、而他又還是個小孩，就要帶他下山，照顧他。

可小悟明搖了搖頭。

他說，從小師父就跟他說過，人生在世，就是要自立為人。

他早在很小的時候，就和師父一起分擔寺內的事務，還時常下山救濟百姓了。

而且，還有山尊和朱照陪著他，也不孤單。

洛羽兒實在不舍，就握著小悟明的小手，輕輕撫摸了下他的小光頭，道：

“悟明，你就在這里待一陣子。

哥哥姐姐們，先下山去，把揚州城里的事都辦好了。

回頭，姐姐一定上來，再好好地陪著你，好嗎？”

小悟明點了點頭，又握了握手里的佛棍，小臉蛋堅定道：

“趙哥哥、洛姐姐，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還有啊，你們在城里辦事，要是需要我幫忙的，就來告訴我一聲。

我雖然小，但我會佛法，一定能幫上你們的！”

而山下周遭的百姓，不知為何，也聽說了智空大師圓寂的消息。

他們不約而同地涌上了山來，拿來了各種拜祭的物事，給那個佛龕連連叩頭祭拜，感謝著智空大師多年來的恩情。

如此過了許多時辰，拜祭的人們，漸漸散去了。

趙寒等人又對著佛龕再三叩謝，這才告別小悟明，下山回城去了。

小悟明在佛龕前又守了好久，這才抹了抹淚水，回了棲云寺。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

明空山的后山上，只剩下了松林鳥聲，一片寂靜無聲。

遠處的一棵古松下，一個年輕道姑緩步走了出來，來到了山壁的前方。

正是魚青花。

似乎，她已經來了這里不知多久了，只是一直藏在暗處，默默地觀察著一切。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了一片空山，她這才出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