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無聲。 廂房里,趙寒從地板上坐了起來。 他看了眼身旁呼呼大睡的姜無懼,就望向了遠處臥榻上的洛羽兒。 少女側臥著,頭枕在雙手上,眼睛輕閉。 燭火映著那張睡著了的臉龐,帶著一絲淺笑,像朵美麗的小花。 此刻,趙寒的身體里,那股乍暖還寒的氣翻江倒海,往心府逼近了過來。 可他笑了。 淡淡的,有一種只屬于少年的滄桑。 來吧。 什么叛將、惡鬼、天劫,一切的妖魔邪祟、鬼怪蛇神。 今晚,我就讓你們好好瞧瞧,小寒爺我到底是誰。 趙寒身形一動,嗖地飄出廂房外,消失在黑夜之中。 屋里,黑暗之中。 另一個身軀突然也直了起來,幾下飄動,遠遠跟著趙寒的身影,也消失了。 又是一片死寂。 墻角,臥榻上。 洛元堂的身軀忽然一抖,坐了起來。 他緩緩離開了臥榻,僵尸一樣挪動著,走向了趙寒鎖著的那個柜子。 手一動,柜門啪地開了。 洛元堂的那只手,從里面拿出了趙寒放的那個信箋,打了開來。 那是一張白紙。 紙上畫著個紅通通的佛像,坐在蓮花座上,沒有了頭。 洛元堂的頭顱上,有一雙眼睛似的東西,緩緩張開。 兩道詭異的光照了出來,照向了紙上的寶座下方,那幾個血淋淋的字: “子時秦興殿,十六年生死,一決。” …… …… 某個洞穴里。 腐朽的香案上,十幾個鬼面容器里,是一個個的人頭,臉色煞白。 每個人頭里,都有一點幽光閃爍著。 香案前,站著那個僵直的黑影。 案后一條高桿上,掛著那副長長的畫卷。畫上有個人,穿著一身的皇帝服飾,盤膝坐在金燦燦的龍座上。 那個人,沒有了頭。 茲…… 細微的聲音響了起來,如蜂鳴。 容器里,十幾個人頭猛一瞪眼,嘴大張而開,露出了一種異常痛苦的表情。 僵直黑影的身上,一道冷光升起,飄上半空。 冷光中,似乎有個什么小小的東西,通體佛光、燁燁蒸騰。 那就是,鎮國玉印的頭,“玉首”。 香案上,十幾個人頭,同時升空而起。 人頭里的那點“幽光”,好像一只只眼睛,紛紛向著頭頂的“玉首”朝拜著,發出哀嚎的聲音。 整個洞穴里,猶如鬼界臨世。 僵直黑影那張模糊的臉上,兩道光照了出來,映在了那個“玉首”的身上。 兩道,慘切切的光。 …… …… 夜。 黑云化成了海,淹沒了整個天空。 只有些微紅的光透了出來,就像夜空上長了層紅毛,緩緩往中天生長了過去。 上邽城里,吳晉的那個私宅,依然坐落著。 宅子很大,在它的后半部分,矗立著一圈長長的高墻,仿佛望不到邊。 墻里頭圍著的,又是一片廣闊的地界。 地上,都是斷梁、枯草和碎裂的石像,一片斷壁殘垣,非常荒涼。 熱浪在地上蒸騰著,時不時迸出些火花,像鬼火一樣。 廢墟間,石道上。 一個灰衣蒙面人閃了出來,停在了其中一堆廢墟的前面。 他伏在地上,好像找尋著什么。半晌,他忽然舉起一只手,招了兩下。 后方,又有三個黑影挪了出來,走到了廢墟前頭。 那里,地上的碎石被撥開了,現出了一塊殘破的石板來。 灰衣人在地上一通摸索,按了個什么。 隆隆…… 石板整塊陷了下去,露出一個方圓幾尺的大洞。 洞里黑漆漆的,只看見幾級石階,深不見底。 “走,前面帶路吧?” 三個黑影里,一個低沉聲音對那灰衣蒙面人說。 灰衣人看著那黑洞,好像很害怕。 “怎么,還要請你啊?”低沉聲音道。 灰衣人身子一抖,掏出個火折子打著了,踏進了洞內,三個黑影也跟著走了下去。 洞穴里,石階一路往下,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黑暗似乎沒有盡頭。 兩邊的石壁上,熱浪撲面而來,越往下越熱。 灰衣人渾身是汗,忍不住喃喃道: “從前可不是這樣子的,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熱啊? 三位,要不……還是回去為好吧?” 身后,冷冷的目光射了過來。 灰衣人趕緊住了嘴,繼續往下走。 又往地底下走了好一陣子,石階終于到了盡頭,現出了一個稍大的洞穴來。 火光中,洞穴里怪石嶙峋,有無數的熱氣冒出,隱隱然還有紅色的玄光游走著。 整個洞穴就像個蒸籠,人都快要被烤熟了。 洞穴的正前方,立著一個幾乎有三人高的巨大石雕,擋住了去路。 那是個韋陀神像。 身著狻猊甲、手持降魔杵,怒目圓睜,昂首朝天。 可和佛門常見的韋陀像不同的是,這個韋陀青面獠牙、面目陰森,還有一條張牙吐信的異蛇,纏在腰間。 佛門莊嚴之間,平添了一股妖邪之氣。 神像下方,地上散落著十幾具人骨,都變成了焦黑色。 “對,就是這里了……” 灰衣人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 “當年走到這兒,就過不去了。 當時,吳縣令他吩咐那些下人,想把這石雕砸開。可那些人一碰到這東西,就全都變成這個模樣。 就只剩下了吳縣令和小人,還都受了傷。 后來,吳縣令就讓我把這條道給封了,掩蓋了起來,十幾年都沒動過了啊……” 三個黑影往神像走了過去。 “三位,”灰衣人的聲音滿是恐懼,“不能靠近啊,這東西會燒死人的……” 呼…… 某個黑影的身上,一陣陰風刮了出去。 神像上,厚厚的積塵被刮開了。 這回看清楚了,神像的臉上,有無數道細小的裂縫,從中央散開,爬滿了神像全身。 “這……” 灰衣人一驚: “這韋陀手里本來有顆珠子的,只要一碰到這石雕,那珠子就會變成個妖怪,噴火燒人。 怎么,那珠子不見了? 這些裂縫,又是……怎么回事? “這是封印。”三個黑影里,那個謹慎聲音道。 “而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才能打開這封印。”另一個詭異聲音道。 “看來,”低沉聲音道,“那個人早我們一步,到了。” 一聲冷笑。 一道幽光,從低沉聲音的身上升起。 韋陀神像嘭地炸開,化成了無數的碎石。 一陣凜冽的寒風,迎面吹了出來,吹滅了火折子,吹得灰衣人往后連退了五六步。 四周的石壁上,那些熱氣一碰到這股寒風,兩者頓時化作了一片虛無。 寒熱盡去,陰陽調和。 神像所在的位置,一個黑黑的洞口出現了。 三個黑影走了進去。 灰衣人愣了一愣,也趕緊跟了進去。 那洞口里,儼然,又是另一個空曠無比的大洞穴。 洞穴里,布滿了奇形怪狀的鐘乳石。 一層深青色、濃烈的陰氣,包裹了整個洞穴,不停流轉。 洞穴的頂部,越往上越窄,到最后縮成了一個小小的孔,通向地面上的世界。 一道淡紅色的光,從孔里透了進來,灑在青色陰氣的上面,青紅纏繞,非常的詭異。 陰氣的外面,有無數個怪異的黑影,有妖有鬼,有各種異獸怪禽,蛇蟲鼠蟻。 它們紛紛撲在陰氣的上面,啃食著,發出哀嚎的聲音。 整個洞里,都充滿了一種滲入骨髓的寒意。 洞外大熱,洞內冰窖。 一暑一寒,冰火兩重天。 灰衣人渾身發抖,就想轉身逃出去。 可進來的洞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陰氣封住了,爬滿了那些哀嚎著的妖鬼。 灰衣人只好回頭看去。 他又一下愕住了。 漫天的陰氣之下,洞穴的地面上,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場面。 金磚鋪地、金石成道,兩排巨大的盤龍柱分列而立,一派輝煌的景象。 這儼然是個,恢弘無比的宮殿。 宮殿的正前方,聳立著一個巨大的牌坊,橫額赫然三個大字: “秦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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