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人群愣住了。 這個張大人是縣尉,這在上邽城里,可是個高官。 可他竟然會這么放低身段前來,還對百姓們說出,“如不破案、以死謝罪”的話。 他們都有點不敢相信。 霍老三的眼珠一轉,又道: “什么以死謝罪? 咱們都被他們騙了多少回了,不能再上當了。 這姓張的不是最大的官,他的話,咱們不能信。 咱們到縣衙去,找那姓宗的。 讓他放糧食賑災,放了獨孤大人,讓獨孤大人幫咱們去抓惡鬼,咱們這才有活路!” 百姓們好像一下子醒了過來。 對啊,這張大人說得是好,可就算他說的是真心話,那他說的也不算啊。 “對,放糧,放了獨孤大人,抓惡鬼!!” 人群又哄鬧著,涌了過去。 可這一回,他們都紛紛繞過了張陌塵,往縣衙的方向去了。 沒有一個人靠近那個書生,就好像那是個什么異類一樣。 人海,終于遠去。 空蕩蕩的大道上,只剩下那個孤零零的黑衣書生,一把黑刀,一只流血的手。 大道上,沈小玉走了過來。 她剛才一直在人群里,可太擁擠了,直到現在才出了來。 高石遠和賈振帶著衙役,走了過來, 曾謙也趕緊過來鞠躬,把宗大人讓所有人回縣衙商議的話說了。 這些,張陌塵好像都沒有看見,聽見。 他望著那些遠去的百姓身影,半晌,忽然長嘆一聲,黑刀回了鞘。 沈小玉看著張陌塵那只還在滴血的手,似乎想要靠近,做點什么。 可她沒有。 她只是掏出個小小的紅色香囊,里頭裝的是治傷的金瘡藥,遞了過去。 張陌塵沒接,只是望著那些遠去的人群,對高石遠等人道: “剛才,你們發現什么了么?” 賈振搖頭。 “是有點奇怪。” 高石遠道,“按說這都是些平民,這些人平時鬧事就是個瞎起哄,都是亂成一團的才對。 可剛才那些人一進一退的,停了又走,很有章法。 這隊伍里頭,肯定有什么人在指揮。” 賈振道:“是那個帶頭的霍老三? “不,”高石遠道,“上萬的百姓,那霍老三就一個人,不可能弄得那么井井有條。” “對了,“曾謙小心道,“高校尉這么一說,下官也想起來了。 剛才下官就在外頭看著,好像鄉親們的隊伍里頭,是有一些奇怪的人在。 他們穿得倒像個普通百姓,可行為舉止都很嚴肅,還時不時提醒鄉親們,引著他們走。 會不會,是那些人搞的鬼?” 賈振神色忽然有點奇怪。 他說對啊,我也看到了,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也是怪了,這些天秦州府兵就在城里守著,這動靜鬧得這么大,他們怎么就沒半點反應呢? “回縣衙。” 張陌塵轉身,往大道的盡頭走去。 高石遠等人領著大隊人馬,跟了上去。 大道上,就只剩下了沈小玉婀娜的身軀,和她手里的那個佩囊,站在原地。 遠處的屋檐下,趙寒一直望著這一切,這里面的每一個人。 他的脖子上,隱隱有些慘白色泛了起來。 他的目光,凝然而深邃。 他的四周,城池的地面上,隱隱蒸起了一層熱浪,好像隨時都會燒起來。 …… …… 上邽軍府,城內大營。 “回來了?” 偌大的營帳里,孟涼斜坐在椅子上,拿著個小酒壺,看著眼前墻上的一幅大地圖。 身后,赫連英躬身道: “統軍,吐谷渾大軍逼近,城里百姓又鬧事了,宗大人說,請您立即過去商議大事。” 孟涼沒回頭: “英子你過來。” 赫連英走了過去。 ”認識這個不?“孟涼指著那幅圖。 地圖上,山川大河、城郭關隘,一片蒼茫的景象。 “秦州輿地圖。”赫連英答。 “對咯,秦州輿地圖。” 孟涼緩緩站了起來,道: “北邊靠著大山,南下就是巴蜀,西可以出西域,東進沒多遠就是長安。 占住了它,就像捏住了隴右的心,掐住了京畿的喉嚨。 這秦州,真是個好地方。 怪不得那獨孤泰想破了腦子,都要奪了它咯。“ 獨孤泰。 聽到這個名字,赫連英眼神一閃,就道: “統軍,我有句話想問您很久了。” “問。“孟涼道。 “當初,您為什么要幫獨孤泰,后來又為什么……“ “又翻臉抓了他?” 孟涼一笑扭頭: “英子,你玩過‘陰陽投’嗎?” 赫連英搖頭。 孟涼四下看了看,在地上撿起了個破酒碗來。 他又從懷里掏出塊圓圓扁扁的石頭,在桌上劃了兩個圓,里面各寫了“陰”、“陽”一個字。 “來,“他說,“十文賭一局,石頭有字的那面是'陽',沒字的是'陰'。 你押哪面?” 赫連英皺了皺眉。 顯然,他很不喜歡這種賭局的事。 孟涼一笑: “你啊你啊,就是什么都太認真了。 是,帶兵嚴謹是沒錯。 可這行伍里頭,賭錢喝酒打群架是常事。不然,你讓那幫整天砍頭賣命的兄弟們,拿什么撐下去啊?“ “陽。”赫連英道。 “籌金十文。”孟涼道。 赫連英掏出了些銅錢,放到寫著“陽“的圓里。 “好嘞,諸位看官都瞧好咯……” 孟涼的手舞動了起來,就像一個非常熟練的賭徒。 那塊扁扁的石頭突然飛了起來,在半空中翻了無數個跟斗,準確地落在了酒碗里。 “陰。” 孟涼笑道: “英子你輸了。再來一局,陽還是陰?” 赫連英有點不明白。 “我替你說了吧,”孟涼道,“這回你改押‘陰’,十文拿來。” 赫連英只好又壓了些銅錢,放在了另一個圓里。 石頭又飛了起來,落了下去。 “陽,你又輸了。二十文,謝了啊。” “統軍,“赫連英道,“您這是什么意思?” “來,”孟涼把石頭撿起來,放到赫連英的手里,“這次換你拋,我押。” 赫連英實在不明白。 “瞧好了啊。” 孟涼把銅錢一放,一左一右兩個圓里,各放了十文: “我押二十文,十文'陽',十文'陰'。” 赫連英眼一睜: “兩頭同時下注?” “誰贏了,”孟涼一笑,“都不輸。” “所以,“赫連英明白了,“如果驚狼嶺的那晚,最后占了上風的不是宗大人,而是獨孤泰的話,那統軍你就會幫……” “你說呢?” 孟涼笑看著青年將官。 赫連英一愕。 那一瞬間,他好像突然有點不認識,這張他跟隨了那么多年,滿臉胡茬、痞子般笑著的,中年人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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