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亮有些愕然。 忽然,他喃喃了起來: “兄長你說得沒錯,父親他就是這樣的。 我也是,從小就被他輕視。 他總說事務繁忙,把我放給人家看養。 十八歲前,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幾回。 什么詩書劍法,都是我求著老管事找人教的,他連問都沒有問過。 這么多年來,無論我做什么、做成了做敗了,他都是一味地指責,說我不行,不行,不行! 我就不信了。 我慕容亮,哪里不行了?! 所以,我才要和孔原混在一起,我才要做這秦州之主。 我要證明給他看,我慕容亮不是個孬種,我行!!!” 獨孤亮嘶喊著,望著渾身血洞的獨孤泰,眼里帶淚。 “我如今是不成了……” 人干虛弱道:“可二弟,你還成。去,幫咱兄弟倆報仇。 殺,殺了這個惡鬼!!“ 噗…… 人干又噴了一口,渾身的肉裂了開來,流出無數的膿液,倒了下去。 “兄長!!” 獨孤亮大喊著,聲音凄厲。 從頭到尾,獨孤泰一直雙目緊閉,似乎這一切都沒有聽見。 對面,那些剩余的吐谷渾騎兵看了這一幕,好像想要動作。 “白蘭王的子民們……” 山坡上,趙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是一連串的胡語: “你們的主人已經敗了,你們的龍馬,也敵不過我們的大刀。 把刀放下吧。 留著性命,回屈海里去趕魚,不比白白送在這荒山里的強么?” 那些吐谷渾騎兵都是一愕。 這個少年的聲音? 這可是正宗的吐谷渾語,還帶著吐谷渾王城伏俟城的口音。 “白蘭王”,是吐谷渾人對自己的可汗的愛稱。 “屈海”,就是唐人口里的“青海”,是王城十余里外、吐谷渾國內的第一大海。 而“趕魚節”,是吐谷渾人一年一度,在屈海舉行的盛大節慶。 這個少年是誰,他怎么能說我們的族語,怎么知道這些事? 再強的兵,也是人。 主帥獨孤泰落敗了,己方的人數已處于劣勢,鐵騎戰法也被刀陣破了,這些騎兵的心里早就慌亂如麻。 這時候再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鄉音,而且說的話,句句在理。 騎兵隊里頓時一陣騷動,人心開始動搖了。 “不許降!” 獨孤亮突然站了起來,對那些騎兵道: “慕容安平那個老鬼敗了,是他活該,他該死! 我,慕容亮,還在!“ 他的話,也從大唐官話,變成了正宗的吐谷渾語: “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們的主人。 我以吐谷渾慕容王族第十代后裔的身份,命令你們。 沖上去,把那姓趙的小賊,把這些膽敢和我吐谷渾對抗的人,通通殺光!!” 騎兵們一愕。 他們暗中跟著獨孤泰,也有一段時日了。他們早就知道,眼前這個人正是獨孤泰的兒子。 如今父親落敗,兒子頂上,也是情理中事。 這慕容亮也是個王族中人,他的命令也不好違抗。 頓時,騎兵們又有些蠢蠢欲動。 山坡上,趙寒道: “終于亮明身份了,慕容公子?” 剛才獨孤亮和他兄長的對話聲音不小,他都聽到了。 “王子,我是王子!” 獨孤泰指著趙寒,“你個逞口舌的狗東西,從頭到尾,就是你壞的事!” “王子是么?” 趙寒俯瞰著獨孤亮: “那么慕容王子,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位父親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肯教你,也不肯用你么?” 獨孤亮一愕。 這一問,正是他心中多年沒解開的一個結。 “很想知道吧?” 趙寒淡淡一笑,“好,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 獨孤亮的眼里,甚至有了一分期待。 “很簡單。 因為你父親他早就看明白了,你就是個孬種。 除了會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之外,你什么都不會,什么都做不成。” 獨孤亮一愕。 他突然大怒了起來: “姓趙的,你……你個狗東西,竟敢取笑于我。 滾下來,我要把你碎尸萬段,碎尸萬段!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都給我沖上去,殺了他,殺了他!!!“ 獨孤亮指著那些騎兵,癲狂地喊著。 趙寒一笑,轉頭對著那些騎兵道: “都看到了吧? 你們都是打慣了仗的勇士,像這樣魯莽無能的人,你們說,能做你們的主子,能帶你們打勝仗么?” 空地上一陣寂靜。 騎兵群里,許多人又猶豫了起來。 遠處,蔣懷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幾百名兇猛的騎兵,還有獨孤泰那所向無敵的妖法,竟然全部都被挫敗了。 就連最后那一百多的人馬,也被那姓趙的小子幾句話,弄得猶豫不前。 “孟統軍……” 他慌亂著,對身旁的孟涼道: “獨孤大人他精銳盡出,不料竟中了那些人的奸計,還是不能獲勝。 如今形勢危急,您的手下,可還有將近三千精兵啊。 這等情形,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您可別忘了,這次起兵之前,您和獨孤大人可是有約定的……” 孟涼望著空地上的一切。 他摸摸胡茬,道: “英子,蔣大人說得對,該咱們了。” 赫連英看見張陌塵打敗了蒼狼騎,獨孤泰的妖法也失敗了,那位明眸少女洛羽兒已經轉危為安,正在暗自高興。 此時聽孟涼這么一說,他忍不住道: “統軍,這獨孤亮都承認了,他們就是吐谷渾的人。 他們騙了我們,他們,才是敵國的亂賊啊。” 孟涼一歪頭,看著赫連英。 “統軍,”赫連英道看,“師兄他們可都是好人!” “英子,“孟涼道,”你說過,我說什么你就聽什么的,對不?“ “對。” “那你現在是不聽我的咯?” 赫連英一愕。 “不敢。”他雙手一拱。 “好,我孟涼麾下、秦州上邽府兵,九團十八旅兩千八百八十三的人馬,都還在呢?“ 赫連英強忍著悲憤,長槍一舉: “在!” 身后,近三千的府兵人馬刀槍一舉,齊聲高喝、聲震山谷。 對面,張陌塵黑刀一橫,道: “九陣。” 高石遠和沈小玉,帶著刀劍隊的男女們,迅速又把陣勢排開。洛羽兒也是巨刀一舉,賈振和其他人也紛紛舉起了兵刃來。 才寧靜不久的空地上,氣氛又再肅殺起來。 蔣懷抹了抹汗,奸笑地望著山坡上的趙寒: “臭小子,是,你是比鬼還精明。 可就算你算得再準,這幾千的人馬,你能給算掉了嗎? 嘿嘿,等死吧你……” 趙寒望著那黑壓壓的府兵隊,沒有絲毫的緊張。 他一轉頭,望向了后方隘口的閣樓上,那個中年官員的身影。 孤燈下,宗長岳淡然而立,俯瞰著那些府兵人馬。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胡茬將軍孟涼的身上,眼神里,好像有種特別的意味。 “赫連英聽令。” 孟涼痞子般的聲音,忽然嚴肅了起來。 “末將在!” “我命你,領我秦州上邽府兵人馬,為我大唐平亂,上陣捉拿亂賊—— 獨孤泰。” 赫連英一愕。 不只是他,空地上,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愕。 他們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什么。 這孟統軍,不是獨孤泰那邊的人嗎? 怎么他…… “統軍,”赫連英道,“你說,咱們要捉拿的是……” “你耳朵聾啦?” 孟涼道,“獨孤泰身為我大唐官員,多年來深受皇恩浩蕩,現如今,他卻領著敵國的賊寇,在我大唐的地界里作亂。 這樣的人、這種亂賊,不抓他,還抓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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