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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唐浮生 - 第四十一章 “我不把精力放在軍事上”字體大小: A+
     

    “連日廝殺,斬獲幾何?”

    “我看不下四千。汴賊騎卒死傷至少八百,步軍不下四千。。”

    “夫子不算斬獲?”

    “我都不好意思算。估摸着有兩三千吧,河陽本地丁壯居多,偶有一些洛陽、鄭州、滑州的。”

    “汴賊也真是狠。徵發這麼多河陽百姓做夫子,等這場仗打完,河陽還有丁壯麼?”

    “汴賊還有四千騎,得耗死他們。”

    “蕃人騎兵死傷可不輕啊,得拼掉六七百了吧?”

    “呸,死傷還沒咱們自己人多!武威軍兩千騎,先襲擊賊軍糧隊,再和張慎思拼,復與龐師古廝殺,兩千騎還剩一千二。天德軍千騎也只剩七百四了。咱們也損失了一千。”

    “真算算,咱們的騎軍也未必就比汴賊多多少啊。下面得讓蕃人多出馬了。”

    “你說話小聲點,那幾個頭人可是聽得懂官話的。”

    河清縣衙之內,武威軍將校們濟濟一堂,興高采烈。

    今日之戰,三千衆出門廝殺,汴人潰不成軍,心膽已寒。

    上一次殺得這麼痛快的,還得是當年伐蘭州了。

    “招討使到!”門外響起了唱喏聲,衆人神情一肅,紛紛站好。

    高仁厚在親將、幕僚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方纔邵樹德在城樓上親自解下披風,賜給高仁厚,以彰其功。

    老高直接就穿上了,此刻大踏步走進了廳衙,諸將紛紛躬身行禮:“參見招討使。”

    高仁厚直接坐於上首,面朝衆人,掃了一圈。

    武威軍諸營將校、蕃部頭人分列左右。

    “今日,打得還不錯。”高仁厚一笑,道:“然汴人立車陣於外,掘壕一重。楊將軍營壘外還立了幾座寨子, 此時正列大車於前, 連夜掘壕,怎麼看都是個威脅。今夜,我欲揀選三百精兵,酒足飯飽之後出城夜襲, 爾等回營之後, 便做好準備吧。”

    “遵命。”諸將紛紛應道。

    “不可掉以輕心。”高仁厚又道:“龐師古此人,攻滅時溥, 進佔彭城, 並不是易於之輩。聽聞其攻石佛山寨,掘壕三重, 徐兵不得下。後趁勢猛攻,徐兵日蹙, 終至潰滅。這仗, 還有得打。龐師古不會退, 我亦不能退,列位做好苦戰的準備吧。”

    高仁厚這邊在與諸將訓話, 邵樹德則在驛站內優哉遊哉地看書。

    自從下定決心不微操之後, 他就愛上了躺贏的感覺。

    高仁厚此人, 是有真本事的。

    昔年在川中時,邛州賊阡能擁衆數萬, 派間諜打入高仁厚軍中,被發現後, 高仁厚理解間諜家人受威脅的苦衷,放其歸去,並約其陣前倒戈,歸順朝廷。

    第二日, 賊兵詐降設伏, 高仁厚遣將入賊營中,賊兵皆感其恩義, 假降變成了真降。

    攻峽州韓秀升,高仁厚引兵相持,堅守不戰,麻痹敵心, 暗中卻遣壯士夜襲, 舉火鼓譟,大破賊兵。

    攻東川楊師立,各種設伏、勸降、用間,玩得賊溜。最終, 楊師立部將鄭君雄將其逼死,開城請降——呃,鄭君雄今日也在帳中,高仁厚敗後,他也被朱玫擊破,倉皇逃奔龍劍,依附高仁厚,做了他的親將。

    “前後也損失了一千多人。”邵樹德將手中的《三國志》放下,道。

    陳誠正在996辦公,聽後擱下了筆,看了眼自家主公手裡的書,笑道:“大帥,如今這形勢,與後漢末可不大一樣。”

    “讀史可以明鑑,陳副使不妨仔細說說。”邵樹德說道。

    “大帥以爲,宣武軍比曹魏如何?”

    “差之遠矣。”

    “初平二年(191),孟德起兵,據東郡,周邊只有黑山賊於毒、白饒、眭固。明年(192),孟德破黃巾百萬之衆,收其精壯三十萬,魏武之強由此始也。”

    “中和三年(883),全忠率五百人出鎮宣武,內有汴宋將門對抗,外有亳潁叛將割據。周邊諸鎮,皆爲割據百餘年之藩鎮,南征北戰,討裘浦、龐勳,鎮壓李國昌父子等等,無役不與,士卒精銳,全忠是兵最少最弱的。明年(884),秦宗權至矣。”

    “噗!”邵樹德忍不住笑了起來。

    曹操在東郡立足後,第二年得了黃巾大禮包。朱全忠立足未穩,就迎來了吃人魔王秦宗權,他的人可不會也不想屯田。

    黃巾軍百萬之衆,打得過秦宗權的吃人魔王大軍嗎?秦可是忠武軍衙將出身,蔡賊骨幹根本就是職業武夫。

    “初平四年(193),操敗袁術、於扶羅,屠徐州。”

    “光啓元年(885),征討秦宗權之四面行營都統時溥按兵不動,蔡賊進逼汴州,全忠在家門口吃了一次敗仗。然汴軍拼死力戰,蔡賊久攻不下,萌生去意。”

    起兵三年,曹操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一會打這個,一會打那裡,還屠了徐州男女幾十萬口,挺猛的。

    朱全忠拼死力戰,避免了被秦宗權擊破,還因爲城外麥苗被賊兵踐踏,急得跳腳。

    “僅此起步三年,全忠便落下孟德遠矣。”陳誠笑道:“孟德對手何人?賊也。孟德皆新募之兵,較爲闇弱,打不過職業武人,被徐榮殺得幾乎全軍覆沒。前往中原之後,卻連戰連勝,蓋其對手太差,得以連連吞併州縣。全忠擊破秦宗權之後,還要面臨朱瑄、朱瑾、時溥、羅弘信、李克用之輩,皆割據一百二十年之藩鎮。廝殺至今,方吞併宣義、佑國、奉國、河陽諸鎮及一些散州,何懼之有?而大帥掩有關中、河隴、河中,幾與董——”

    說到這裡,陳誠咳嗽了一下,一時嘴快,差點把董仲穎三字說出口。

    邵樹德不以爲忤,但笑不已。

    簡而言之,在東漢末年,曹操是第一批開荒的。當時東漢能打的軍隊,主要在洛陽,被董卓吞併了。關東諸侯拉起的部隊,要麼是沒甚經驗的新兵,要麼是郡國兵,相當於國朝的州縣兵和土團鄉夫。

    這個時候就比誰動作快,曹操動作不慢,藉着各郡武力闇弱的機會,大肆吞併,發展迅速。但朱全忠不可能,他周邊全是老牌藩鎮,都有幾萬職業武夫,還是經常打仗的那種,地方上的割據意識也非常強,對外人往往死磕到底。

    “對付這半個曹操,董卓該如何着手?”邵樹德問道。

    “據洛陽,屯兵虎牢關,以視關東羣雄。”

    “還是得打下洛陽。”邵樹德嘆道:“然有幷州呂布虎視在側,則何如?”

    “布勇而無謀,剛而易折,征伐幽州公孫,泥足深陷,何懼之有?”

    “河北三袁,或以呂布爲屏,該如何討伐?”

    “三袁者,一則陰附曹操,一則閉門自守,一則與布攻伐。大帥只需攻曹操,不要插手河北、幷州之事,其心自安。待大勢將成,便可大舉北伐,滅呂布。”

    “淮南孫堅,會插手荊州之事乎?”

    “大帥勿憂,其與鄂州劉琦自相攻伐,短期內抽不出手。”

    “如此,便以滅曹操爲要。”邵樹德笑道:“看,讀史還是有用的。董仲穎當年不得士人擁護,不具備立足洛陽的基礎,我便試一試。”

    “第一步,還是得打贏河清之戰,至少不能輸。”陳誠提醒道。

    “這仗,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我明日便回河中,前線之事,交給高仁厚即可。”作爲統治者,邵樹德當然不會“我要把精力放在軍事上面”,朱全忠都沒親征,忙着在汴州勸課農桑,他當然也不會在前線虛耗,那不成了李克用?

    四月二十一日,邵樹德返回了王屋縣。

    在離開那天前一晚,高仁厚遣人夜襲汴軍在城外的車陣。怎麼說呢,賊軍有備,效果不太好,最終無奈退兵。

    河清之戰,短期內分不了勝負,如今就看汴軍能忍受多大的傷亡,願意耗多長時間了。

    在金仙觀批閱了部分牒文後,邵樹德又去了垣縣。

    “大帥。”邵州刺史樑之夏被緊急召來,躬身行禮道。

    “礦上一切安好?”邵樹德問道。

    折腰山銅礦已經小規模恢復開採了。不過目前人手還是太少,只有兩千六百餘礦工,全是最近一段時間俘虜的汴兵。

    垣縣有五千戶蕃人,組建了五百縣鎮兵,不過是無賞賜的那種,嚴格來說算是土團鄉夫,專門駐紮在折腰山銅礦附近,看着這幫汴人。

    “煉出銅來便送往絳州。”邵樹德吩咐道。

    他最近在絳縣開了個錢監,專門鑄錢,因爲絳縣本來就有銅礦,產量不如當年了,但也不少。

    自從關中、朔方等鎮交易會制度盛行之後,大宗貿易對銅錢和絹帛的需求大大減少,如今銅錢主要是在民間流通了,這對於活躍經濟至關重要。

    畢竟,中原自古以來就一直飽受貨幣匱乏的困擾,以至於商品經濟根本發展不起來。

    “折腰山也有鐵產出,魏氏的人到了沒有?”

    “回大帥,尚未至。”樑之夏答道。

    魏氏就是嵬才氏,如今生意做得是相當不小的。

    這麼多年以來,朔方鎮內培養起來的“大企業”,基本就兩家,一是魏氏鐵匠鋪,靠幕府的軍工訂單掙了不少錢,但它缺乏一個競爭者,目前基本滿足於提供中等質量的產品,沒有任何危機感。

    另外一家就是大通馬行了,但這是一家承擔了很多非經營任務的壟斷企業,沒有分析價值。

    魏氏鐵匠鋪未來會發展到什麼樣?邵樹德不知道,但感覺不會有太高成就。

    這是古典時代,沒有任何近代文化、制度、生產力元素存在的土壤。

    一旦統一成一個完整的帝國,將沒有對手,也就沒有任何動力對自己做出改變。

    改革,從來都是否定自己,是很痛苦的。我原來那一套玩得很好,憑什麼改變?

    即便你是開國皇帝也無法逆天,因爲人腦子裡的思想改變不了,更悲哀的是你都找不到幾個與你持相同看法的人,別人當你犯癔症了!

    但生產力水平的進步,偏偏是與思想文化的進步、社會價值觀的改變、政治制度的改革相輔相成的。邵樹德不想革自己的命,他只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利用自己的威望,爲一些技術上的進步提供權力方面的保障,儘量抓緊這幾十年的時間,能提高多少是多少。最重要的,是要能推廣開來,被更多的人熟知並運用,讓它再也不會消失。

    他可以想象到,在他死後,這個他一手建立的體系多半會走形乃至於名存實亡,會被現實社會同化。

    但在此之前,多培育了一顆良種也是好的,多產生了一些冶鐵方面的技術進步也是好的,多推廣了一種農業生產模式也是好的,多擴大了一些版圖也是好的……

    這是他爲自己在這個年代的生殺予奪、驕奢淫逸的“付費”。

    農業方面,三茬輪作制在靈州推廣多年了,種子收穫比穩定在1:12以上,且還是多種農業混合經營的模式,抗災能力更強,對吸引蕃人定居也有很大的作用。

    而在此之前,北方農田平均畝收一斛,種子收穫比只有1:7。在這件事上,他自覺對得起全天下的田舍夫。未來如果拿下河陽,那裡與白地無異,他打算學靈州,全面推行三茬輪作制。這種農業生產模式還有一個突出特點,那就是要以養牲畜爲前提,尤其是馬!

    如果北方農民全都適應了這種新的農業生產模式,中原牲畜的保有量會大到難以想象,其中必然會有相當一部分是馬。只要學玄宗朝時的政策,官方驛站採購民間馬匹,民間就始終會保有大量的馬匹,這或許將深刻改變這個國家的歷史走向,即便他建立的王朝最終覆滅。

    腐敗叢生的官營馬政,邵樹德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必然會敗壞。

    “魏氏之事,我來處理吧。”邵樹德搖了搖頭,知道魏家勢大,樑之夏未必敢說什麼,這事待他回去找嵬纔來美說說。

    四月二十二日,邵樹德回到了龍池宮。

    入道、昇仙之後,他抱着嵬才氏熟透的身體,一邊把玩,一邊說道:“軍士家人都搬來晉絳了,你家鐵匠鋪子也搬來吧。”

    嵬纔來美四肢交纏在邵樹德身上,輕輕遊動着,鼻腔裡嗯了一聲。

    邵樹德頭皮發麻,這胡女!竟然還沒滿足!

    “野利氏的鐵匠鋪子做的農具、兵仗可比你家的好。”邵樹德停止把玩的動作,不敢再火上澆油。

    “他家的礦好。”嵬纔來美又抱得緊了一些,繼續磨蹭。

    “當年讓你家用不同的鐵造出茶山劍,一直沒動靜。魏氏鐵匠鋪,得過且過,就指望着幕府買你家刀劍嗎?如果再想不出辦法,今年這三千口陌刀,我就讓野利氏來打製了。”邵樹德說道。

    嵬纔來美猛然擡起頭,臉上神色怯怯:“大王……”

    “罷了。”邵樹德也知道這事有些難爲她了,便換了一件事,道:“三千口陌刀,我不急着用。便讓你們兩家分開來打製,一家一半。但這價錢要往下壓一壓,一口刀下浮個一成吧。但質量不能差了,我會親自查驗。賺錢少了?想想辦法,你家到現在還有用皮風箱的,不能全換成木風箱嗎?爐子不能用大一點的嗎?木炭嫌貴,想辦法用石炭。石炭打製的刀具脆?自己琢磨辦法。”

    嵬纔來美也知道這事可能不僅僅是賺不賺錢的問題,更涉及到嵬才氏的地位。

    野利氏不但有規模很大的冶鐵作坊,手中還有兵,能替大王打江山。但嵬才氏的力量就小太多了,不在一個層面上,要想家族富貴,或許還真得在這些事上討大王歡心呢。

    “妾知道了,明日就遣人回鐵斤澤,與家裡說說。”她一邊說,一邊抓着邵樹德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邵樹德頭髮都要炸了。

    漢人女子絕不會這樣——給夫君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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