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故鄉

  神殿前的工程越來越浩大，建築不斷高聳就像是要直接穿透雲端。

  那是一座超大型的鐵塔型建築，核心卻是一種類似於能量水晶的晶石，但是仔細看就發現，整座鐵塔其實都是由無數個被那種晶石催動的大大小小智慧機械拼接而成的。

  許多金屬機械人製造著各種機械造物，經常會造著造著就把自己也填充了進去，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而在鐵塔的頂部。

  縱橫交錯，將空間分割成一個個三角的鋼架下。

  那裡放著一台像是鋼琴的大型構造物，也正是那台「鋼琴」控制著一切的運轉。

  看著這一幕幕，傀儡以自己的視角看懂了為何對方對於建造文明絲毫不感興趣，它恍然大悟。

  「祂不需要任何人，祂一個人就是一個文明。」

  「祂不需要人崇拜和供奉祂，自身的力量就可以製造出各種各樣的東西，怪不得對於建造文明沒有什麼興趣。」

  傀儡感嘆。

  「世界上有了這樣的存在，那麼普通人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傀儡看著那個工程漸漸完善便明白神靈離開的時間也漸漸靠近了，對方做下了決定便無可挽回，至少不是它可以阻攔的。

  不過就算對方沒有答應他，它在回去的路上還是循著自己的想法走了下去。

  「我一個人能不能做到。」

  「試一下？」

  傀儡回到了自己的基地，也就是能量水晶船的殘骸之中。

  它清點了自己所擁有的各種資源，以及船上還能夠運轉的各種設施。

  但是很快現實就告訴他，失去了文明的整體科技能力之後，他連一個訊號發射塔都無法自行建設起來，那一個個部件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卻是集合整個文明之力和無數人的智慧才製造出來的。

  連一座塔都是如此，更別說重現文明了。

  而且想要建立文明最重要的便是一個作為主體的智慧族群，但是傀儡和他的能量水晶船是因為信號燈計劃被製造出來的，他們的任務和船的功能便是巡航在世界之上持續不斷地發射信號，等待著主體文明的歸來。

  而且人魚文明的科技能力主要是在能量水晶方面，關於如何製造生命。

  說實話，這並不是他們的強項。

  傀儡站在燈下，它感覺有些沮喪。

  「單憑我和船上的設施是不能夠恢復文明的，當初他們離開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再也回不來，地面上的各種設施和痕跡也都全部消失了。」

  「而且就算地面上的設施和痕跡沒有消失，我也沒有辦法重新將他們製造出來。」

  到了這一步，它本應該放棄，因為它推算出自身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是。

  擁有了真正的智慧和情感之後，此刻這個能量水晶傀儡突然明白了什麼一件事情，有些事情哪怕是非常渺茫也必須去做。

  它不想再回到那個日復一日孤自巡航在天空，亦或者徘徊在大地上的歲月，它也不想要去星空之中直面文明可能已經徹底消失的真相。

  對於此刻的它來說，似乎已經沒有更多的選擇了。

  它又站了起來，看向了那座神殿的方向。

  ——

  鐵塔上，赫爾法斯在觀察著星空。

  他知道這個世界過去了很長很長時間，但是他在黑暗之中究竟呆了多久他卻並不知道，畢竟那裡根本沒有時間的刻度，一切都只是來自於他的自我感知和思維監獄。

  可能是一瞬，可能是一百萬年，也可能是永恆。

  在那裡你會發現，時間其實是生命自身設計的一個概念。

  其實他也可以直接用靈魂離體的方式嘗試著離開這個世界，不過他擔心自己一旦脫離這具軀殼，如果因為這種特殊的隔絕和抹去坐標的力量而失去了感應錨點的能力。

  到時候，估計他就要再一次飛向宇宙之外了。

  至少在這裡不可以貿然嘗試這種方法，他準備用最穩妥的方式飛出這個世界，然後再進行接下來的計劃。

  很快。

  一個神之僕從帶著人魚文明留下的傀儡來到了鐵塔，然後放任傀儡走到了他的面前。

  僕從是在神殿的窗戶上抓到它的，因為它嘗試盜竊神殿裡面的那些罐子，也就是所謂的克隆機器，那是來自於星空深處的科技文明擁有的產物。

  或許，它也和當初飛出這個世界的那些科技文明和國家有關係，但是早已經不再是一個了。

  這麼漫長的時光過去了。

  就算當初的那個文明延續了下來，也早已經沒有了當初那個文明的影子，甚至是族群也是。

  唯一遺留下來的，或許就只有科技的理念。

  傀儡看到了神靈的身影，它突然湧出了強烈的羞恥感，它就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它跪在地上，對著神靈說。

  「我犯下了盜竊的罪，我接受您的懲罰。」

  傀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突然之間它的一切都變了，雖然它的世界沒怎麼變化。

  它開始想要做一些從前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它被各種情緒給控制著，它犯下了盜竊的罪。

  這絕對不應該是一個遵規守矩，嚴格聽從指令行事的能量水晶傀儡應該做的事情。

  它明明擁有了智慧和情感這種人的東西，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東西卻給它帶來了一種它壞掉的感覺，它沒有覺得自己變得更智慧了，甚至反而覺得自己有的時候變得更愚蠢了。

  神靈看著它。

  對方沒有問它為什麼盜竊克隆機器，因為對方知道它想要製造通過那個機器製造智慧族群，甚至知道它自以為是地認為神靈絕對不會將這樣的東西借給它，所以一時之間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

  神靈知道它的一舉一動，也知道它腦海之中的千絲萬縷，而當到了這一步之後，許多話語就變得毫無意義。

  所謂的冒犯和罪行也變得無關緊要，能夠稍微讓祂動念一下的，或許就是對方那份想要重現文明的心。

  祂只是說。

  「你就算製造出了曾經的魚人或者龍人、鳥人來，也不可能這麼簡單地重現文明，龍獸的時代結束了，能夠容納他們的生態環境也同樣被終結。」

  「曾經那些製造出智慧族群的是一群叫做魔女的存在，祂們擁有巨神的力量能夠重塑世界，擁有主宰神明的神器能夠在一個玻璃缸里模擬環境千萬年去慢慢調整智慧族群的血脈。」

  「你雖然不用像魔女一樣需要重塑這個世界，但是你也同樣沒有那座玻璃缸來為你來調整血脈。」

  傀儡說：「我也可以慢慢嘗試，在歲月之中慢慢尋找那個能夠適應這個世界的族群。」

  神靈：「你不可能做到。」

  傀儡：「為什麼？」

  神靈：「你會死。」

  傀儡：「您是說，我會壞掉？」

  神靈：「壞掉是形容機器，你是一個生命，生命大都會死，哪怕伱是一個特別的個體。」

  傀儡這才知道，它擁有的這份智慧和情感並不是無限期的，而當期限抵達的時候它就會再度變成那個遵循著指令茫然徘徊在歲月里的機器。

  雖然它有種自己壞掉的感覺，恐懼自己正在不遵循指令的行為，但是當知曉它將要失去這份感覺的時候它又變得無比恐慌起來。

  傀儡沉默了，它問道：「我還能夠擁有它多久？」

  赫爾法斯：「你這具身體能夠長久地運轉下去，但是你的智慧、情感和欲望最多只能延續一千年。」

  一千年。

  對於有的人來說漫長得不可想像，對於有的人來說卻短暫猶如朝露。

  傀儡一時之間變得不知所措，它剛剛說出那番話語所依仗的便是認為它有充裕的時間，它以為自己得到的這份奇緣是無窮無盡的。

  它開始明白，從現在開始對於它來說這份無比奇妙的感受。

  每時每刻都在逝去。

  每分每秒都彌足珍貴。

  鐵塔上，神靈問它。

  「你是準備用這一千年去感受一下這個世界的色彩，去揮霍亦或者靜心體會著人生的每一刻。」

  「還是說，你想要將這一千年投入到一份漫長且不知道何時才能看到成果的文明重現之旅中？」

  當它離開的時候，神靈也告訴它。

  「如果你選擇了後者。」

  「那你便來到這裡找我吧，我可以將你想要的機器給你。」

  ——

  那座將要離開這個世界飛行鐵塔建造已經接近了尾聲。

  可以看到島上和外面散落的神之僕從變得越來越少，他們按照計劃一個接著一個將自己鑄造進入了那座巨構建築物之中，也將會跟著他們的神靈一同前往星空，之後再前往另一個世界。

  傀儡每天都會來到這裡眺望著那座飛行鐵塔的建築過程，也開始一天比一天變得焦急。

  當那飛行鐵塔終於徹底建好了以後，它再也按捺不住了，它開始拷問自己的內心，它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恢復文明的景象。

  最後，它認為自己是想要的。

  它渴望著那文明還在的繁榮。

  它懷念那大地上那坐落的城市和建築，人來人往的身影，起落的能量水晶飛行器。

  它既不想再茫然地跟隨著指令運轉了，也不知道一個人又能夠怎樣在這個世界，感受到什麼所謂的世界的色彩。

  它也不願意去星空之中尋找什麼答案，它只想要握住一份自己能夠握住的東西。

  哪怕這些東西它現在看不見，但是它相信終有一天會出現。

  它來到了飛行鐵塔下。

  乘坐上了一座移動鐵廂，鐵廂徑直地穿過這座巨構建築物，不斷地向上升起。

  它感覺有些緊張，但是隨著鐵廂停下，抵達了一處鋼架和晶體穹頂籠罩的樓層之中。

  不遠處。

  擺放著那架「鋼琴」。

  「鋼琴」沒有人彈奏，但是琴鍵卻自己按動了下去，悅耳的旋律迴蕩在穹頂之下，也將一條條指令傳達向各個角落。

  它死死地盯著那架鋼琴看，似乎覺得那裡面蘊含著神靈的終極奧義，超凡世界的不可思議。

  穿過一座座巨大的鋼鐵巨柱和鋼架之間，不知不覺神靈的影子就出現在了它的面前，它立刻駐足，慌忙地向著那個站在穹頂晶面邊緣的身影行禮。

  神靈沒有提及之前的事情，當它來到這裡就已經表示它作出了選擇，神靈只是告訴它機器就在神殿裡，而祂等會就會出發離開這裡。

  當對方要離開的時候。

  傀儡終於想起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和面前這位神靈認真的交流過，它根本不知道對方的過去，也不知道對方將要去哪裡。

  對方就像是一部知道答案的機器，每次它過來的時候便直接將答案拋出，從來沒有過程。

  但是此時此刻，它終於忍不住問道。

  「您想要尋找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神靈終於看了它一眼，告訴他。

  「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傀儡有些不明所以，對方不是叫赫爾法斯嗎，為什麼說祂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神靈抬起頭，看向宇宙深處。

  「我要去尋找我真正的故鄉，知道我從何而來。」

  「我想要看一看我誕生的地方，知道我為何而生。」

  傀儡：「就這麼簡單？」

  神靈：「當經歷萬般歲月之後，每個人都會發現自己需要的很簡單，但是那看似最簡單的就是最難的，有神靈將它銘刻之後稱之為神之欲望。」

  傀儡：「那為什麼不選擇一個更宏大有趣一些的神之欲望？」

  神靈：「神之欲望是神靈自己選擇的，但是又並不是你想選什麼就有什麼，每個神靈都會歷經自己的漫長人生，在闖過重重困難和考驗之後，那時候一個選擇便會出現在祂的面前。」

  「此時此刻，你發現你似乎可以自由地選擇一切，但是過往卻將你推向了一個選無可選的境地。」

  「有的神靈很幸運，結出了最美的果實。」

  「很可惜，並不是所有的神靈都會那麼幸運。」

  傀儡難以理解。

  似乎神靈，也並非它想像之中的那般，它以為神靈就是那種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存在。

  在神靈離去的時候，傀儡請求祂留下超凡的力量。

  它就像一個凡人，在這短暫的時光里逐漸習慣了神靈是許願機這個設定，甚至產生了某種依賴。

  但是。

  這一次神靈卻拒絕了它。

  神靈問它：「沒有超凡力量，你們的文明不是一樣也飛向星空了嗎？」

  那雙穿透歲月的眸子落在它的身上，輕聲問它。

  「文明真的需要超凡力量嗎，眾生真的需要一個神靈嗎，還是你想要成為眾生的神？」

  它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低下了頭。

  因為。

  那雙黑色眼眸就像是將它內心深處每一縷思緒都挖了出來，看得仔仔細細，甚至看到它將會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從而推算出了它大概的未來。

  飛行鐵塔噴射出強烈的能量，逐漸地朝著天空飛去。

  尖頂刺穿雲霞。

  淹沒在太陽的金光里。

  他又一次出發了，不過這一次他的目標要堅定得多，也大概知道如何去尋找自己的目標。

  他會一路不停，直奔那終點。

  飛行鐵塔飛越大氣層，掙脫地心引力，離開了世界的軌道。

  再回過頭。

  整個世界消失不見了，它應該就在這裡，但是卻再也找不到它了。

  這是一切起源的地方，你可以曾經擁有它，但是一旦你放棄了它踏上遠航的旅途，那個曾經給予你庇護和童年的搖籃便再也不屬於你了。

  赫爾法斯看著那黑暗，一步步前進，神形也開始不斷拔高。

  最後，他坐在了「鋼琴」前。

  他只剩下孤身一人。

  他下達了指令：「向前吧！」

  不論過去發生過什麼，不論未來是什麼樣的，對於活在這世間的個體來說，你既無法挽回過去也抓不住未來。

  落到他身上，最後依舊也只有一句向前。

  他離開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去尋找他的起源和過去。

  還有。

  那所謂的故鄉。

  ——

  傀儡站在地面上，朝著那穿透雲霄的飛行鐵塔揮手，向著那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位神明告別。

  「永別了。」

  「神靈赫爾法斯！」

  它知道對方和它曾經隸屬的文明一樣，一旦離開這裡，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它的文明前往星空尋找未來，而這位神靈尋找著過去。

  「故鄉？」

  「祂的故鄉是哪裡？」

  它抬頭看著群星之海，猜測著對方的故鄉究竟在哪一片星空。

  它進入神殿之中，如同柱子一般的祈禱機早已經被拆卸了下來，那個被神之僕從朝拜的化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神台。

  而再往後面走，裡面的廣闊空間裡果然放著它想要的克隆機器，除此之外還有著大量的罐子。

  只是罐子之中的人影早已經消失了，變得空空蕩蕩。

  不過四處尋找，它還是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一些罐子裡曾經用來保存那些軀殼的液體。

  它立刻保存了起來。

  因為它腦海里生出了一個想法，如果要建造一個新的智慧族群的話，為什麼要製造什麼人魚、龍人和鳥人呢？

  有什麼樣的族群，能夠比那副神之形態更優秀的呢？

  它為自己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的這個想法歡呼，然後越發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去做。

  「應該叫什麼人？」

  「神人？」

  「就叫人吧！」

  邁出了第一步，得到了機器和樣板，計劃開始變得明朗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要開始製造出一個個樣板，然後結合環境，用科技和它的方法來推動這個計劃。

  哪怕。

  它以後智慧終結了。

  它設定好的指令也會控制著那個傀儡，一步步地將這個計劃推行到終點。

  直到有一天，名為人的存在出現在這個世界，然後建立起他們的文明。

  他們不是誕生於神話，而是延續著科技的理念，他們不是被神靈製造出來的所有物，也無需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引導著他們。

  它將能量海神號水晶飛船的核心拆卸了下來，搬到了這座水面上的島嶼神殿之中，它準備在這裡展開自己的計劃，也將這裡當成了新的基地。

  它站在飛船核心前，將其重新開啟。

  巨大的能量水晶操作台綻放出光芒。

  「身份驗證。」

  傀儡抬起頭，那光芒落在了它的身上。

  照亮它額頭上的波浪痕跡，猶如一抹神痕。

  「身份確認。」

  「人魚帝國——波塞冬型永久性自循環能量水晶傀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