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在浴缸裡翻了個身，飛濺出來的一滴水，就能給一窩螞蟻帶來滅頂之災。

任重便是這巨人。

他激盪出來的這滴水，正是脫胎自《中華刑法》，又結合源星上的實際情景進行了適當優化，最終生成的一本符合源星特色的“道德標準”。

區區道德標準四個字聽起來彷彿很寬鬆，是一個非強制執行的參考標準，但負責推行這標準的，卻又是九個冷凍長老建立的極端暴力組織——源星商業協會，以及凌駕於協會之上的九大長老與正在向帝皇之路轉化，準備以暴制暴的任重本人。

即將遭受滅頂之災的，正是活躍在源星上的千千萬萬個早已死去的“林望”、“貝立輝”、“王進守”、“王定元”等等等等人。

任重想要的一魚雙吃，正是能通過如此手段，一方面對源星上的社會氛圍來個正本清源，另一方面卻又能幫助任氏集團合理地將勢力範圍擴張到第一洲之外的其他大洲。

……

“之前我讓你們終止孟都集團與源星軍工之間的企業戰爭，是因爲這兩家你們創立的巨頭企業掌握了太多社會資源。。他們的影響力太大，就像你們編造的第一層源星僞史裡所描述的遠古超級殖裝戰士火神祝融與水神共工之戰一樣，會對殖人的生存環境造成毀滅性的破壞，並在極短時間內殺死太多人。並且，在這種烈度的對抗戰爭中，殖人裡相對有才華的人也根本沒有成長空間，都像是巨輪之下的螻蟻，這螻蟻強壯一點，瘦弱一點，結局根本沒有區別。”

“這對留下源星文明的種子的目標是重創，所以我讓你們立刻結束企業戰爭，目的正在於此。但烈度更高的龍頭企業戰爭之下，還有協會之前推行的自治令。自治令的特徵不同，將競爭限制在城市以下, 參與角逐的也大多是地方勢力, 軍備水平和職業者水平有限。即使之前孟都集團一直在偷偷下場，扶持地方勢力，但也算頗爲節制，投放出來的殖裝戰士實力並未超綱。”

“接下來, 我們依然可以延續自治令, 並適當鼓動低烈度戰爭。與此同時，我會先在我創立的邊緣企業裡組建道德審判委員會, 內部推行這份《道德標準》。當我任氏集團完成內部整頓後, 會立刻將《道德標準》的適用範圍擴張出去，覆蓋包括源星上的其他洲在內的所有地區, 籠罩所有低級公民與荒人，並以此爲理由來對那些被我選中的邪惡靈魂執行正義的逮捕與審判。”

“在此過程中, 我的人會控制着戰爭的走向, 儘可能避免出現大面積的人員傷亡, 同時又能將《道德標準》不斷拓展出去，合情合理地得到活人。”

任重將自己的計劃娓娓道來。

老冰棍們起初聽着還蠻對味, 但漸漸品出了一點不太對勁的味兒。

怎麼好像這位使徒大人是試圖利用返程之前最後這點時間, 把他嘴裡的“邊緣企業”迅速發展起來, 成爲與九大龍頭企業真正並列的第十極。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任氏集團只是個名義上的源星第十企業, 比起九大集團裡排名末尾的天隆高科的差距也不能以道理計。

他下手賊狠，是打算用短短二十年從九人耗費了千年建立的尋跡者殖民地裡強行分一杯羹。

這當然令人不爽, 但既是好事，又是壞事。

這起碼說明使徒大人還是一樣有私心。

人只要有私心，就會有破綻。

有破綻，就能攻陷, 至於攻陷他的好處？

在源星裡未必體現得出來, 但等返回帝國後，得到一個高等貴族的真誠友誼必定受益無窮。

不過九人還是打算稍微反抗一下。

他們並非真要和任重唱反調, 而是起碼得讓這位使徒大人意識到，他們是在讓利。

九個老冰棍暗地裡溝通了一下，然後由菲蒂娜·洛克這女郎來當出頭鳥。

她有些緊張地說道：“使徒大人，商業協會裡有現成的軍隊體系, 我們完全可以……”

任重一擺手, “你們懂什麼？你們以爲在技術條件不成熟的源星上製造出十分之一個‘網’很容易嗎？但凡選錯了一個人，都會造成整個系統崩壞。你們不想要重建‘網’了麼？”

菲蒂娜：“這……”

任重：“再者，以你們這點三腳貓的御下手段，沒了‘網’, 你們的控制力又能有幾成？誰又知道商業協會裡的那些人自己能不能過得了道德標準呢？你們能保證他們不會生出私心，利用手中新增的權力大肆殺戮中飽私囊嗎？到時候，又動輒死個幾十上百億人，誰來負責？”

“你們還有庫存的冷凍胚胎嗎？即便還有冷凍胚胎，那又憑空製造出斷層的新一代人？帝國需要在源星星系裡留下的文明種子得是個健康的種子，需要有承上啓下的傳承，而不是一個畸形的種子，明白嗎？”

“要在源星上留多少人，應該死掉多少人，是我來定奪。至於你們，無權干涉。你們不但要配合我任氏集團進行擴張，還要從商業協會的角度給到我的道德審判委員會以真正的執法權，至少要與念力師機構平級。明白嗎？”

又是一輪瘋狂的PUA之後，任重成功確立了道德審判委的合法性與權威性。

並且他手下這組織不限制成員的職業者種類，規模更龐大，還有比念力師機構更直接的執法權。

最終，在“稚嫩”的老冰棍們眼裡，他們大約是隻做了小小的讓步，把各自在這殖民地裡積攢的權勢與財富分潤了一些給任重。

此時此刻，他們還沒意識到自己給到任重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殺予奪之“特權”。

同時，老冰棍們的退讓也在無形中拯救了任重的原則。

他需要算力，但卻不想再次犧牲無辜者來推進自己的大業。

在已經消失的時間線裡，他已經很多次踐踏了自己曾經堅守的原則，這讓他幾乎真要變成個冷血怪物。

但現在，他要開始推動着時間的齒輪往前走了。

當手指開始“觸摸”時間齒輪時，任重便又重新撿起了原則。

談妥這些事後，任重回到自己的套房，利用尋跡者飛船上的無線電通訊設備向源星似模似樣地發送出去一份他早已草擬好的道德審判委員會規劃書。

文件的接收者是目前任氏集團的執行總裁，也就是鞠清濛。

文件包裡除了完整的《道德審判標準》文案之外，還有大量人員的任命書。

任重讓鞠清濛先在集團內部的督查組進行人員的預選拔，儘快將委員會的框架拉起來。

隨後，這委員會以及下屬各地各分支機構將全面接管集團下屬城鎮與縣城的治安管理、監察與審判工作。

至於這委員會的負責人，任重也給出了明確人選，正是嫉惡如仇的馬瀟凌。

馬大姐雖然不擅勾心鬥角，更沒多少花花腸子，領兵打仗也只會無腦一波流的莽夫戰術，表面看來她除了能打之外幾乎一無是處。

但任重卻知道馬大姐這位曾經的星火鎮衛隊隊長真正的閃光點，正在於她的性格。

她是公民階層裡少有的正直之人，也有着足夠的執法經驗。

把這崗位交給她，確實恰當。

至於馬瀟凌的副手，尤其是最核心的執法隊，倒也有現成的人選，正是以於承德爲首的來自源星軍工的冰封戰士。

有這羣人在手，在自治令戰爭的範疇內，沒人能抵擋任氏集團的鐵蹄。

料理完這些事，任重這次尋跡者飛船之行只剩下最後一個目標。

他得讓老冰棍們安息去。

這安息並非字面意思，就是冷凍沉眠而已。

其實任重不是沒想過突然暴起，直接滅了這羣老冰棍，然後來個鳩佔鵲巢。

但上一條時間線裡的經驗讓他發現，老冰棍們作爲尋跡者飛船管理員，生命體徵與尋跡者飛船的智腦核心高度綁定。

任重可以通過使徒代碼忽悠冷凍長老，但尋跡者卻只認這九個合法管理員。

他貿然殺人，會觸發尋跡者的最高警戒令，讓自己被判定爲入侵者，並遭到機械帝國級別的全文明通報，還會引發尋跡者的自爆。

即便從飛船自爆裡僥倖逃生，他還得面對冰封戰士與大量被完全控制的九階墟獸的圍剿。

先前在抵達尋跡者時，任重便已經在九人的陪同下觀摩過了剛從上源京市返回的冰封軍團，實力確實可怕，令人側目。

在尋跡者內部的儲兵倉裡，整整三千名超階星空級職業者靜靜地躺在滴漏級冷凍倉裡。

從這裡面隨便選拔一個出來，實力都與液態金屬無麪人至少不相上下。

在儲兵倉旁邊的更大號的儲物倉內，還堆積着近六千個九階墟獸。

當時，嬴豐頗爲驕傲地介紹道：“使徒大人，按照帝國法律，我們給這些誕生自源星的星空戰士都植入了可以完全控制大腦的腦晶體。他們絕對忠誠於我們。並且特製的滴漏級冷凍倉可讓他們在三十秒內解凍，進入戰備狀態。這些冷凍倉自有的防禦性能也極其強悍。所以，在返程時，即便遇上敵襲，我們也未必完全沒有反抗之力。還有，這六千個星艦幼生體中已經有近五百個具備了初級的星戰能力，同樣被嵌入了超微觀機械，可以做到絕對控制。我們持有的雖然僅僅是C級尋跡者，但產出的資源卻已經達到了B級，甚至可以比肩A級。”

當時任重一邊在心裡暗自咋舌，一邊對這羣同事們卓有成效的工作表示嘉許。

總之，這事兒可算是把他給再次難到了，打不過，這是真打不過。

在機械帝國的管理體系中，使徒與管理者平級。

使徒只在發生對外戰爭時才享有軍事指揮權，平時只有監察權。

但現在源星並沒有外戰，一切都只是內部演變。

在帝國律法裡，源星內部的演變甭管再激烈，都算不上戰爭，只不過是螻蟻工具的互相傾碾。

所以，身爲帝國使徒的任重絕不可能開口向老冰棍們討要冰封軍團的指揮權。

他不能表現出不清楚帝國律法的模樣。

畢竟現在的“網”並未修復，任重還沒有得到真正的身份驗證，只是靠謊言把人唬住了而已。

即便他真靠忽悠拿到了權力，但這權力本身也得建立在冷凍長老的身上。

他不可能命令冰封軍團協助他背叛冷凍長老。

他做不到。

……

被歡送到碼頭處，任重準備與衆人告別。

任重笑眯眯地問道：“各位，人腦資源開發的事情非常重要，我恐怕得回源星去現場指揮才行。你們接下來如何打算？”

馬中飛等人對視着，皆有些欲言又止。

這時候還是菲蒂娜·洛克來當這出頭鳥。

她問道：“使徒大人，您是否需要我們的全程協助呢？”

任重想了想，“只要你們這邊能與商業協會長老團和各自的後裔溝通妥當，似乎也不需要。但我怕你們常年累月地呆在尋跡者裡太閒，給閒出問題來。我覺得吧，你們倒不如和我一同到源星上去走一趟？就當是休假？”

衆人聞言，個個面露難色。

任重見狀，倒是哈哈大笑，“我逗你們玩呢。據我所知，你們的家族並沒有我的家族這般長的壽命。你們的日子是比較金貴。不然的話，你們這就去冷凍沉眠？”

任重這一番話給出了兩個意思。

首先，他適當地暴露了自己的家族淵源。聽起來很是有些唬人，那便是他的家族持有適當延長壽命之法。

這很合理，因爲在這五年裡，任重的衰老速度的確遠遠慢於普通的源星人，同樣也慢於冷凍長老。

這點十分違和。

但在他這高等貴族自爆神秘血統後，一切又合理了起來。

另外，他似乎真有讓人陪着他下去度假的心思。

老冰棍們略顯慌張，等他口風稍微一鬆後，趕緊紛紛表示自己回頭就去沉眠。

當老冰棍們即將啓動冷凍倉時，任重的水滴穿梭機已經飛出去近半旅程。

他並未責怪這羣同事的懶惰，只樂呵呵道，“十五年後再見，希望到時候我可別比你們更老。”

隨後，這羣任重的死對頭，紛紛“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