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的桌面上擺滿了拆卸工具，有手工的也有自動化的，從精微螺絲刀到自動拆卸機一應俱全。

他非常好奇這東西的內部結構，可惜一時半會兒連其拼裝工序都看不懂，也看不懂其材質。

他拿着小黑匣上下擺弄，卻有牛啃南瓜無從下口之感。

小黑匣只有一個整合而成的對外介面，兼具供電與信息傳輸兩種功能。

除此之外，上上下下找不到一個螺絲介面，甚至連縫隙都沒有。

任重根本不知道從哪下手拆。

但他有心理準備，這是第一次嘗試拆解整機進口的星際貿易商品，難一點也是理所應當。

等了約莫十來分鐘，大約晚上八點半，風塵僕僕的鞠清濛趕到了。

最近軍火商城的工作依然忙碌，任重的進化裝甲全面進階依然沒完成，大約還有20%的零件尚未完成進化金屬替換，鞠清濛非常忙碌。

但下午時，她聽任重說，想到鉻碳鎮那邊去琢磨一下楊炳忠留下的幽靈粒子通訊器，知道任重肯定會碰壁，索性給自己又小放了個假，下班后便乘坐付費飛行載具直奔鉻碳鎮，明天就算是翹班了。

若是以前，特別在乎工作績效評估的她不敢如此囂張。

但如今隨着任重地位水漲船高，她這「任總的情人」在軍火商城體系裏的地位稍微有所轉變。

真正讓她的處境質變的，是任重昨天直截了當的與王進守翻了臉。

都已經一天過去，王進守這從來不吃虧的瘋子竟沒採取任何行動。

鞠清濛意識到，自己的人生真的不一樣了。

在任重的庇佑之下，她這二級公民竟又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

……

「這東西的外殼看起來是連着介面一起一體成型，應該是用了源星目前沒有掌握的原子級組裝技術。」

陪着任重一起琢磨許久后，鞠清濛如此說道。

任重頗感頭疼道，「意思就是沒辦法安全拆開了？」

鞠清濛又將小黑匣放到材質分析儀上，「我再看看。」

等了許久，看過分析數據，鞠清濛說道：「依然是合金材質，但強度非常高，也能隔離掃描透視。通常用在外骨骼裝甲的核心運動部件，又或者艦船飛艇的引擎轉子上。如果要強行切割，劇烈的震動必定對內部可能存在的精密結構造成傷害。」

任重問：「能用線切割嗎？」

「沒有材質超過它的切割線，起碼我們買不到。」

「那熱切割？」

「對裏面的結構肯定也會造成損害。」

任重嘆口氣，「意思就是，除了暴力拆解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理論上是這樣，主要是我們不知道方法。高等文明也沒有給亞爾遜集團提供維修指南。」

「當然，如果是我，像這種東西，我也只樂得賣成品。我只是沒想到，都幾十年的老古董了，我們現在竟還是拿它沒辦法。」

先前鞠清濛已經通過軍火商城的管理系統中查到了這款幽靈粒子通訊器的編碼與型號。

在流落到楊炳忠手中之前，這東西曾在縣城級的通訊基站中服役超過五十年。

其全名為單向幽靈粒子通訊儀。

它本質上是個單向的終端設備，只能與相互間有簽約協議的幽靈粒子中樞站進行高效率通訊。

在落入楊炳忠手中后，可以瞬間傳輸大量數據，且從不擔心掉線卡頓的它成了楊炳忠與外界交流重要信息時的穩定工具。

但螺岩掘進機與獵殺者里搭載的新款幽靈粒子通訊器卻有所不同，除了能與指定中樞站通訊之外，同樣等級的終端設備相互間也可直接交互，可以組成一張超低延遲超大信息通量的萬物無線互聯網。

新款通訊器又被稱為全向通訊器。

這是新舊兩款的本質區別。

近些年，也正是因為全向通訊器的出現，這原本是協會限制設備的舊款才逐漸被放鬆管制，流落進民間。

見任重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態，鞠清濛好奇問道：「你到底想研究什麼呢？」

任重：「我想知道幽靈粒子到底是什麼。也想知道它的原理。」

鞠清濛疑惑道：「這種東西，只有生產它的高等文明才會知道吧。源星上應該沒人會研究這個，而且這也不重要嘛，能用就行了。」

任重下意識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這不行啊。如果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文明就註定止步不前。那麼，人類一定會滅亡。」

「啊？」

「如果一個文明只知道從外部攫取資源，而不去追問原理，又或者，想去追問，但卻又做不到。那麼這文明在發展的過程中，遲早一定會走到資源耗盡山窮水盡的一天。哪怕沒有外敵，也註定了會無聲無息地在宇宙中自行消亡。這個說法，脫胎自大過濾器理論。」

鞠清濛更加茫然，「過濾器？有什麼用？再說了，九大集團不是已經準備去往太空了么？」

任重再反問：「他們是去投奔與亞爾遜集團進行交易的外星文明吧。但在我看來，那並不是真正的未來，那很可能只是一個陷阱。這個世界充滿謊言，對吧？在九大集團眼中，荒人與低等公民只是工具。但誰又知道，在高等文明的眼中，所謂的九大集團是否也只是工具呢？這一點，自從我知道亞爾遜集團與高等文明交易時使用的貨幣也是貢獻點時就有疑惑了。貢獻點體系是九大集團奴役其他人的工具，但又何嘗不是高等文明奴役源星的工具。那麼，奴役的終點又是什麼呢？」

鞠清濛愣了很久。

任重用隻言片語給她勾勒了一個無限絕望的未來。

「所以按照你的描述，源星文明註定滅亡？在九大集團離開的同時，荒人與被拋棄的低等公民先死去。等九大集團抵達目的地，自身也註定消亡？」

「可能會有一部分人能活下來以附庸的存在形式融入到高等文明中，但源星文明本身卻已經不復存在。我在意的倒不是所謂的源星文明，我甚至不在意公民的死活，我只是覺得……荒人們實在太可憐了。可憐到我如果不去努力幫他們做點什麼，內心就會承受煎熬。」

鞠清濛：「那應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隨波逐流，我會將反抗的意志貫穿始終。當初林望壓迫我，我反抗林望。後來楊炳忠壓迫與奴役星火鎮，我便反抗楊炳忠。我在源星，就反抗源星。如果我也去到高等文明的領地，確定了我心中那些負面的猜想，那我就反抗高等文明。」

「如果我能一直活着，一直反抗下去。或許總有一天我們能看到真正的解脫。其實我也不太確定自己的理想在真正的星際時代里是對是錯，畢竟我曾經生活的世界……」

他其實想說，「我曾經生活的世界科技水平遠遠沒發展到如今的地步，過去的正確未必代表了未來的正確，因為我也完全不了解二十年後九大集團將去往的新世界是個什麼模樣。也許，走到科技終末的人類本該如此」。

但這種話，他不能說出口。

不是他害怕被鞠清濛出賣，而是他害怕這種自我質疑會動搖自身的意志。

他面對的未知實在太多了。

鞠清濛：「嘶……」

任重：「你害怕了嗎？」

鞠清濛搖頭，「倒也沒有。其實你說的話我不太聽得懂。我只是沒想到。你的心裏似乎裝着整個宇宙。」

「啊？這太誇張了。」

鞠清濛又拿起小匣子，「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這東西並不算珍貴，弄壞了再買就是。暴力拆解吧，我就想看看裏面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而已。想來我們應該也不是源星上第一個拆它的人，只是別人都一無所獲，又或者發現了點什麼但卻沒說出來而已。」

大約一個小時后，時間走到夜裏九點半。

經過長時間的努力，二人將激光熱切割與砂輪切割結合到一起，在磨壞十餘個高強度砂輪后，終於在小黑匣子表面開出個指頭大小的方形洞口。

在開洞時，水霧升騰。

二人並未採用水流降溫，這水霧顯然來自匣子內部的液體。

等洞口終於開好，二人再放入微型攝像頭。

片刻后，倆人面面相覷。

萬萬沒想到，匣子裏竟沒有任何金屬機械結構，也沒見着晶片或者晶片，只有蒸發到只剩一半的黏糊糊的液體。

「這……這是什麼？生物？幽靈粒子通訊器的本質竟然是生物？」

鞠清濛一臉茫然。

任重反應極快，驀然起身，以極快的速度做了個顯微鏡透視片，再將其放到一旁兼具電子與光學雙重功能的一體化顯微鏡樣本夾上。

三十秒后，任重瞪大眼睛，看着建模里的畫面，剎那失神。

那是一個章魚般的細胞。

作為生物學博士，任重對這細胞很熟悉。

這是人腦里的神經元細胞。

此時這細胞內的生物活動正在迅速停滯，消弭，代表着細胞正在死亡。

挪動鏡頭位置，一個又一個正在死亡的神經元細胞出現在畫面中。

他又看向旁邊裏面還剩下小半的小黑匣子。

天知道這巴掌大的匣子的溶液里有多少個這樣的神經元。

他不理解，一個運轉了幾十年的通訊器里為什麼會沒有機械結構，反倒是人腦神經元細胞。

細胞不吃不喝不會死的么？

鞠清濛不曾學過相關課程，並不認識。

她疑惑道：「這是什麼生物？居然能生成幽靈粒子，真不可思議。」

任重下意識道：「這是……算了，沒什麼。它的確是一種奇妙的生命，是宇宙的奇迹。只是它命運悲慘，竟活成了個通訊器。」

源星上，一定是有人知道真相的。

這也藏不住。

但從沒人說。

彷彿這事根本就不重要。

「等等。」

任重說着，便又從旁邊拿出個自己裝甲的拆卸零件——五感共鳴鏈接器。

啟動鏈接器后，他將鏈接器原本用來附着在人的後頸的感應探頭放入液體中，隨後他啟動了信息讀取設備。

立體投影畫面出現，是一片古舊的顯像管電視沒信號時才會出現的雪花圖案，什麼信息也沒有。

但音響系統里卻出現了聲音。

那是凄厲的哀嚎，只一聽便叫人毛骨悚然，難受得抓耳撓心。

良久后，隨着樣本里的細胞死亡，哀嚎終於停止。

臉色慘白的鞠清濛迷惘問道：「這是什麼？」

任重：「可能是那種生物對外釋放幽靈粒子時發出的獨特聲音吧，沒事。」

研究工作到此告一段落。

收拾乾淨實驗室，任重站起身走到陽台上。

夜裏的寒風撲面。

他獃獃看着天上的銀白雙月。

鞠清濛跟了出來，說道：「晚上十點了，早點休息。」

任重擺擺手，別過臉去，「沒事，你先去睡吧。」

鞠清濛突然轉到他正前方，「你在流淚？」

任重勉強一笑，「是我眼裏進了沙子。」

他不知道人腦究竟還有多少功能。

但他起碼知道了其中一個用處。

他也不知道高等文明是用了什麼方法讓人的神經元細胞在那種液體里一直活着。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那些神經元細胞相互間有聯絡，能形成完整的意識，組成「靈魂」，那這靈魂一定是活在無法形容的永恆痛苦中。

與高等文明比起來，孟都集團的人腦種植計劃的第二種方案，竟稍許顯得善良。

任重也不知道迄今為止高等文明究竟從源星上「買」走了多少個人腦。

有多少個靈魂在承受着這種暗無天日的永恆折磨。

這一切，都讓他毛骨悚然。

……

第95天，任重的股市操作全部收工。

他利用四倍槓桿撬動了200億資金，經過連續四天的高強度操作后，總勝率達到80%。

扣減虧損部分后，他的總盈利率大約為55%。

在償還槓桿貸款、支付貸款利息與交易成本后，他的凈利潤一共為107.89億。

另外，在這五天裏，他也多多少少帶上吳大嘴巴等人稍微吃了點利潤。

他從吳大嘴巴等人那邊回籠了9.55億。

拉通算下來，他手裏的現金流徹底壓過百億大關，達到了171.08億。

即便是縣級資源回收公司的老闆手裏也未必有他這般龐大的現金。

看着賬戶里的數字，任重倒也再沒多少興奮感。

比起源星的龐大資本市場，自己依然只是個小雜魚。

但即便是小雜魚，依然再次被證監所留心到。

他撬動的資金雖然不多，但展現出來的炒股能力實在誇張，簡直無敵，令人側目。

這一次，對方終於不再用腕錶系統直接下達命令，而是派遣專員與他聯繫，對他超額獲取利潤的行為提出了明確警告。

這還不算完。

在任重查閱自己賬戶時，竟發現共有71.08億的資金遭到了凍結。

他聯繫專員諮詢情況。

對方告訴他，由於他似乎掌握了某種未知的炒股手段，勝率過高，出於金融安全的角度考慮，商業協會和證監所一致認定，必須凍結他這三級公民能獲得的全部超額資金。

要想解凍，可以。

你先想辦法提升至四級公民。

嚴格意義上說，任重的股市操作完全合法，也不涉及到任何內幕消息。

但對方才是法律的制定者。

很顯然，任重這當代股神遭遇了一個蘿蔔一個坑量身打造的新法律。

如果不是任重刻意降低了勝率，多少留了點底線，自己身上還被九大企業中的三家附加了光環，又有網紅身份，勉強算個名人，恐怕他面臨的就不是凍結資金，而是直接罰沒。

什麼理由罰？

不好意思，你個區區三級公民，乖乖認罰就是了，沒資格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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