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

唐紫塵眉毛微挑，輕問道。

「不是。」

楊林微笑，他知道，對方問的是他躲子彈，以及不回頭，直接奪去「惡狼」手裏的匕首反殺對手的舉動。

「只不過是身眼感殺機，心眼觀天地，我用的是身眼術和心眼術，與你的精神警覺完全不同。」

楊林緩緩扔下楊英明，踱步向前，走到唐紫塵身前七步處，就不再往前。

因為，他感應到了，這時的唐姑娘，已經是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脊椎崩成了一根大弦。

全身所有力量和氣血，都調集在雙手雙腳，似乎接下來就是雷霆一擊。

這是武者的本能警惕。

就如一個人在路上遇到了猛虎。

想要不心驚都不可能。

楊林停下來，倒不是怕她出手，而是沒有必要。

「你對我很了解，而我對你一無所知，你的實力很強，很可怕，但應該不是來抓我的。」

唐紫塵毛孔炸了一會，強行壓下心裏的各種雜念，眸光恢復清亮平和，笑道：「看你第一手，出腿無聲，起落無影，應該是用的當年佛山黃飛鴻最拿手的腿法，佛山無影腳，也就是裙里腳，是不是？」

「對，好眼光。」楊林讚歎。

他這一腿是化用，其中的內核倒還真的是無影腳，當初在香江島上與洪拳館洪家兄妹兩人交流時偷學過來的。

然後，他用得比洪家英洪館主還要強上許多。

就算當年的黃飛鴻再生，單憑這一招的火候，誰更精湛，都還要比過再說。

別以為身為宗師就不會偷學別人的絕招。

事實上，楊林所有絕招的來歷十分複雜，有霍元甲和達叔兩人親自教授，有拜入門派學來的。

當然，最多的，還是搶奪得來，以及偷學得來……

尤其是國術的一些殺招，因為時人都有着藏着掖着留上一手的想法，他基本上是偷的。

練武之人，偷招算偷嗎？

楊林覺得不算。

看過了就學會了，這是自己的本事。

「還有，你搶奪惡狼的匕首反殺，手部動作，快得像是生出了重重幻影，很能迷惑別人的眼睛。

尤其是速度，快到難以形容，應該是當年霍元甲霍師傅拿手絕招，迷蹤幻影，迷蹤拳。」

「又猜對了。」

楊林拍了拍巴掌。

「你應該還猜出來了，我對你沒有殺意，也沒想抓你歸案。

所以，才會這般侃侃而談，心下不亂。」

這話一出，一股磅礴無敵的氣勢，自然而然就出現在車庫之中。

這是一種，真切自然，毫無虛飾的睥睨姿態。

就算是全身關節被抖散的楊英明，此時動彈不得，都感覺到呼吸為之一滯。

被一股無形而有質的氣機，碾壓過去。

心頭慘然，半點反抗的心思也沒有了。

楊林的話里意思，很明白。

他想抓就能抓。

並不管對方是誰，也不管對手實力高低。

放眼天下，目無餘子……

唐紫塵眸光一縮，心跳漏了半拍。

突然又笑了起來：「你不是一個小警察，我就沒見過這麼霸氣的警察，就算是京城那幾個目高於頂的傢伙，也比不過你的一根小指頭，氣魄差得太遠。

不過，我就不明白了，楊師傅，你既然養成這身無敵氣勢，更蘊含着家國天下的大氣魄，為何，偏偏心靈有缺，不得圓滿。

光是有了無敵之勢，卻沒有無敵之意，是在顧忌什麼，還是在害怕什麼？」

這一笑，唐紫塵那冰山女神般的氣質完全被破壞掉了。

像是偷吃了小母雞的狡猾狐狸。

這是反擊。

是的。

她看出了楊林的弱點，也看出了滔天大勢之中的一絲不協調。

同時，她也終於明白了。

對方到底是幹什麼來着。

出口就是送上一個禮物。

禮物不禮物的其實不重要。

這三個傢伙，自己當然也是能夠對付的。

儘管不能對付得這般輕鬆，可能身上還要掛上一點彩，但是終歸沒有絲毫問題。

這位姓楊的年輕警官，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那麼，對方看中的是自己哪一點？

想通了這一點，唐紫塵心裏一塊大石頭，才終於落地。

也明白了自己的「至誠之道，可以前知」這次，為什麼就失了手？完全沒有任何危險徵兆。

因為，對方本來就不是尋仇，不是針對自己的，而是來探討拳術。

正如他開始所說，就是一筆交易。

唐紫塵此言一出。

楊林腦子裏就轟然大震。

一言驚醒夢中人。

他終於明白自己的血肉精元武道，為何到了抱丹歸元之後，就再無寸進。

因為，他的抱丹其實是不完全的。

而是憑藉着渾厚的精元倒灌，憑藉着先天功法分離，強行用無儔的根基和血氣鑄就。

並沒有太多的技巧可言。

從唐紫塵的話語里，可以聽出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的勢已成，意有缺。

這一點，回顧以往，楊林也能想得明白。

明明有着天下無敵的武力，也有着橫掃天下的信心。

可是，在民國世界之中，卻是處處束手束腳。

這也不能幹，那個也不能殺，生怕弄壞了局勢。

牽一髮而動全身，整個天下大好局勢都會被他引動。

有人說，每一個結局，中間有着無數的變數。

也有着無數的巧合。

如果失去了巧合，那些改天換地的大人物們，還有沒有足夠的土壤成長起來？

這是一個大大的問題。

因此，就算楊林有着足以橫掃一切的信心，他也不敢亂動，等於自縛了手腳。

也就等於自縛了心靈。

武者是什麼，是戰天，是斗地，是無所顧忌。

是不得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他為了所謂的百姓，所謂的歷史軌跡，把自己整個封鎖了起來。

這就是勢已成，意有缺。

心境不圓滿……

所以，武意難成。

而眼前的唐紫塵呢，就算是肉身體魄，修為境界，還比自己差了一小步。

但是，對方精神圓融，意志如刀。

武意千錘百鍊，沒有絲毫瑕疵。

這一點比起來，卻比自己要強。

「好，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楊林哈哈大笑，聲音雄渾清朗，直震得四面鋼筋水泥結構的牆壁都在瑟瑟發抖，讓人氣血浮動着，翻騰著，直似要隨着他的笑聲起舞。

唐紫塵心裏微驚，心知先前還是小看了對方。

這位楊警官展現出來的實力，其實只是冰山一角。

真實戰力，超出自己想像之外。

她心裏也暗暗慶幸著，幸好自己沒有起了戰意敵意。

否則，今日結果如何，還真是個問題。

禍福本無門，惟人自召之。

「有無敵之勢，自然就能養無敵之意，不才，江湖人稱，武神楊無敵，見過唐姑娘。

這匪號是江湖抬愛，你肯定是沒聽說過的，這裏也沒人聽說過。

今日得了一言指點，楊某卻還有一個不情之請，當然，也不佔你便宜。」

楊林笑了笑，問道：「有紙筆嗎？」

這東西，唐紫塵自然是隨身攜帶着的，她打開車門，拿出一個夾着水筆的筆記本遞了過來。

楊林接過，刷刷刷，龍飛鳳舞寫下了一片心訣，遞了過去。

唐紫塵疑惑低頭細細觀瞧，只是看了幾行字，就心頭一震，眉心舒展，眼中露出迷醉之色來。

看了好一會，她才合上筆記，雙手青筋微露，強行平息心臟的嘭嘭跳動，聲音也變得微微暗啞。

這是激動得。

「這份功法，太貴重了。如果我沒看錯，這是道家鍊氣之法，氣貫十二正經，通達奇經八脈，再破任督二脈，接引先天之氣。

練到最後，就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是踏上長生之路的上好法門……」

所以說，天才就是天才。

有的人，你逐字逐句的教導，花費無窮心血，都不定能教會什麼。

但有的人，只要提點兩句，或者只要給她看上一眼功法，就可以直溯本原，看到未來前景。

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貨賣識家，才是最好。

否則，就是對牛彈琴，拋媚眼給了瞎子看。

沒有任何意義。

唐紫塵臉上意味莫名，聲音低了些，說道：「您稍等一下。」

她匆匆轉到客廳，轉入卧室，找到一本小冊子，遞了過來：「這裏面是我對拳術的一些心得，尤其是對虎豹雷音煉髓法門的一些領悟，都寫在裏面了，就送給楊師傅做個印證吧。

先前，我還不理解，楊師傅您既然練到了伏青龍，降白虎的拳法極致境界，肉身返歸先天，卻為何拳意不純。

現在才明白，原來，在您的眼裏，所謂的拳術和功法，就是一件工具。

這種路子也不能說是錯，以人為本，以我為主，拳也好，刀也好，劍也罷，全是隨手拿起，又可隨手扔下的東西。

所以，才不會誠於拳，誠於武，沒有發自內心的奉獻和熱愛。於是，意也就不純了。

這本心得，也是他山之石，希望可以攻玉，可以幫您一把。純化拳意，走出一條至高道路來。」

這話，楊林顯然是聽懂了的。

他明白唐紫塵的意思。

以我為本是可以。

但誠於拳，誠於武也是必須的。

但凡世間修行。

總得講究一個入而能出的過程。

需要撿起，才能放下。

入紅塵，然後破紅塵。

世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也得是看過了三千弱水，再找到適合自己的一瓢。

否則，就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得不償失。

他看着這個站在那裏，就是一處風景的清高雅緻紫衣女人，心裏忍不住就讚嘆不已。

資料上說了，唐紫塵五歲習武，十年小成，再十年大成，再三年，縱橫世界，所向難逢敵手。

一生征戰，很少用槍，大小一千餘戰，多數是手斃敵人。

對拳術對殺戮的理解，簡直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是真正做到了誠於武，誠於道。

並且，一生為之奉行。

所以，她的精神和意志，才能達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的境界。

至精至純，唯我唯一。

雖然對方如今的修行，還差著最後一步，抱血歸元，成就丹氣。

在境界上還差了自己一點。

但是，就憑這份才華，這份穎悟，就足以成為同行路上的道友。

真的讓她悟通先天，說不定，就會實力大進，再想如今天這般處處壓制她，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這才是精彩的人生。

楊林接過筆記本，哈哈笑了兩聲，「今日一見，我很開心，唐小姐，就此告辭，異日山水有相逢，再來談道論武。」

說完，他一手提起暴熊的屍體，一手拎着惡狼屍體和癱瘓在地的楊英明，走出車庫，回首望去，點了點頭。

身形如同一隻大雁般，輕飄飄的騰身而起。

踏着樹梢枝葉，幾個起落，就沒入暗夜之中，消失不見。

唐紫塵一步搶出，抬眼望去。

就見到星月滿天，樹枝搖曳……

「這是輕功，真的有輕功。既不是暗勁勃發，也不是骨髓震蕩，而是氣行周天，騰雲沖霄……」

「尤其是，他還提着三個人，足足有五百多斤六百斤的樣子，都能憑藉着一口氣息，輕若無物。

這種功夫，我遠遠不及。」

唐紫塵眼中放出光彩，低頭看着手中的本子，心潮難以平靜。

……

不單是唐紫塵感覺到收穫極大。

楊林也是感覺到賺大了。

事先，他就明白，演武令送他來到這個世界，肯定就是有着機緣存在。

這機緣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更可以是某種思想和理念。

楊林遵循着自己冥冥之中的感應，追蹤著殺手三人組，找到唐紫塵。

這一步如今看來，就是無比正確的事情。

「果然不能小看天下英雄。」

現在的唐紫塵就是如此的識和眼光，也有着如此厲害的身手。

異日的王超，能走出「打破虛空，可以見神」的武道境界來，無疑也是一個極其厲害的天才人物。

不過，那個天才，目前想必還是剛剛開始學拳，見識淺薄，拳術低微，卻是不好去打擾他。

就算是見着了，也在他的身上，也學不到一絲一毫的。

因此，要見識到天下精彩人物，蘊養無敵之意，讓心靈完滿無缺，直達肉身先天巔峰。

他還是不必着急，得一步步來。

首先，就要好好的修練一番這本「虎豹雷音」，把自己的根基重新穩固下來。

以往的一切，都是紙上得來終覺淺，那是別人的領悟，別人的成果。

如今，他想要走到巔峰，開創道路，當然得走出自己的道路來。

演武令只是輔助，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

楊林一念至此，也想明白了應該怎麼做。

唐紫塵給他好好的上了一課。

那就是，百聞不如一行。

演武令加點，把自己的修為推上去了，也帶着自己走了一遍。

這就像是老師講了課，例題自己也會做。

但是，想要真的把題目吃透，推導出公式和定理來，卻還差了許多。

要怎麼做呢？

當然是要，把這條路重新走一遍。

把公式重新推一遍，做到任何同樣的題目，都可以順手做出，明悟其本質。

如此，才能真真正正，化成自己的東西，誰也奪不走。

無敵之意才能大成。

想到這裏，他就把身上的先天真氣，收斂起來。

化為圓砣砣，光燦燦的一粒珠子，隱藏在膻中穴位。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準備用出先天真氣來了。

從這一刻開始，他要習慣，把拳法融入生活中，融進骨子裏。

無論是坐卧行走，吃飯睡覺的時候，都蘊養這股拳意。

等到根基厚重到足以衝破瓶頸，就可拳試天下，鎮壓不臣。

我意所往，天下莫敢不從。

如此，無敵拳意就可大成。

直破虛空。

……

想通了道路。

楊林真氣收斂，氣血內斂。

全身的危險氣息，都收在了兩顆丹丸之中……再看上去，就重新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小警察。

他摸出通訊器，剛剛按通，就聽到裏面傳來咆哮，「小楊，你那邊是不是出事了，千萬千萬不要激怒歹徒，等我趕到。

還有，報上你的方位，原地待命，我已經呼叫武警部隊支援……」

小顧的聲音也在旁邊焦急的傳來，「楊林，你跟不上就不要跟了，一切以……」

顯然，曹毅他們那幾組，也是跟丟了目標，正在焦急上火中。

所以，聲音才會這般暴躁。

楊林咧嘴一笑，輕鬆道：「曹局長，不用那麼麻煩，這幾個殺手都被我逮住了，你來接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