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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九十五章 肩承萬鈞者字體大小: A+
     

    虛淵之是什麼人?

    有這樣一個恐怖的評價,在當世強者耳邊迴轉-

    “幾成超脫”。

    古往今來多少豪傑,多少驚豔了一個時代的人物,有幾個能開啓超脫之局?又有幾個能在超脫之前說“幾成”?

    多少英雄立在潮頭,又墜入洶涌大潮裡。

    多少如日中天的存在,最後都落在西山!

    時至今日,虛淵之的佈局已經非常明晰。

    他開創玄學,構建太虛幻境,同時在走兩條超脫路,兩條路又相輔相成,任意一條都有機會成功!

    甚至可以說,他已經無限地接近成功了。

    經過漫長的試驗、監管、談判之後,太虛幻境逐漸得到現世各大勢力的認可,也隨着各大勢力的點頭,逐漸開放、擴張。並在近幾年,迎來了迅猛的發展!

    太虛角樓已經成爲天底下最有影響力的建築之一,在任何一個地方,一經建成,立即人滿爲患。

    太虛幻境已經覆蓋現世諸域,世間所有超凡修士,都有機會接入其間。

    太虛卷軸一經推出,更是立刻攪動天下風雲。散落在廣闊天地裡的自由修士,在太虛卷軸的任務下擰成一股繩,迸發出難以想象的能量。

    北至荒漠,南至瘴林,西至雪山,東至滄海,到處都有“太虛行者”的身影。

    虛澤明出海,就是爲了推動太虛卷軸的發展,擴張太虛卷軸在近海羣島的影響力。作爲太虛派內部勢力中,較爲激進的那一派,他並不滿足於按部就班地推動太虛卷軸發展。

    一個手握“太虛幻境”和“玄學”,祖師幾成超脫的太虛派,怎可再避世而居?

    像虛澤甫那種溫吞的行徑,何時才能夠將太虛幻境鋪滿諸天萬界?何時才能夠讓玄學成爲顯學?

    太虛祖師常年閉關,精修學問,維繫整個太虛幻境的穩定,也衝擊那無上之境界。

    在內部的理念之爭裡,虛澤明所代表的這一派逐漸佔據上風。太虛幻境也的確有了更快速度的發展。

    野心勃勃如他,在一段時間的經營之後,成功把海疆榜併入太虛卷軸,完成了太虛卷軸在近海羣島里程碑式的跨越。

    而他仍覺不夠。甚至於想要利用太虛卷軸,參與到種族戰場中。他若能憑藉太虛卷軸,在迷界戰爭裡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太虛卷軸自可一舉成名,勝得過千萬門人百年千年的苦功。

    這纔有了星珠島上的巨量海獸,有了專於研究海主本相的天地大磨盤。可惜······

    他太高估自己,反入海族局中。

    海獸聚集的星珠島,成了顛覆近海羣島的門戶。

    虛澤明也因此需要在這場戰爭裡承擔責任!

    事情若是到此爲止,也就是太虛卷軸在近海的發展受挫,太虛派對太虛卷軸的權利得到限制,虛澤明受一次齊國的軍法罷了。無論是斬是囚,總歸不會蔓延到太虛派的山門。

    但在這個時候,虛澤明再一次做出了蠢事。他竟然選擇了逃跑,妄圖逃避齊國的刑責!

    他以爲太虛派能夠庇護他,他以爲只要他跑回太虛派、不被抓個現行,他在星珠島的“無心之失”,就還能夠商榷。太虛幻境的急劇擴張,讓他錯估了太虛派的分量,以爲太虛祖師能夠超脫,他也能超然諸方。

    怎麼逃回太虛派呢?

    近海羣島在齊人的籠罩之下,很時又在戰爭狀態,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夠無聲無息地將他救走。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想到了太虛卷軸,幾個不起眼的任務,一些不相干的人······幫性暗度陳倉。

    而這一下,便動搖了太虛派的根本!

    遂有今日六大霸國、天下大宗,各路強者雲集於太虛勝景,要向太虛派要一個交代!他們要問虛澤明算什麼,問虛淵之何在。問一問太虛派當初承諾的“絕對公平、絕對公正、絕對安全”究竟去哪兒了!豈能無視諸方監察!

    太虛派還能怎麼交代呢?

    如此多的恐怖強者,只是舉手擡足,太虛派山門就被打破,勝景裡的數千年經營,一朝盡毀。

    什麼護山大陣、山門強者、玄奧道法,通通紙糊一般。

    位在天下大宗之列,有望成爲大羅山那般聖地的太虛派,在這樣的對手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夠了·····.”

    一位髮髻已經被打亂、身上道袍也掛出破洞的道者,推開壓在身上的石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乃太虛派當代宗主,真人虛靜玄。

    剛剛從極西之地回來,便見得諸強闖山。他趕緊上前,想要理論一二。結果一個照面,就被一巴掌扇到了地底。他甚至不知道是誰給他的那一巴掌!“夠了。”

    他仰看着駕臨本宗的諸方強者,眼神悲憤:“太虛門人何罪,竟勞諸位肩承萬鈞者至此,刀劍相笞?”

    嘭!

    一個已經看不出人樣的道士,被摔在他身前。

    痛苦的呻吟微不可察。那衰弱的氣息,卻也昭明瞭虛澤明此人的身份。

    姜夢熊懸立高穹,聲音垂落下來,勢壓六合:“太虛何罪,需要我再言明嗎?”

    妖界一戰,因強行搏殺玄南公而負創。又因爲養傷,錯過了轟轟烈烈的迷界戰爭。從來南征北戰廝殺不止的姜夢熊,也終於是沉寂了一段時間。

    但今日又再現,而且是以碾壓太虛派、強勢碎境的姿態。這位大齊軍神的威勢,竟更勝以往了!

    虛靜玄低下頭,看着癱在地上的虛澤明。

    往日極有鋒芒,亦是年輕一輩秀出者,有資格參與龍宮宴的他。現在就像是一灘爛泥,渾身豎不起一根骨頭。

    唯有嘴脣在翕動,很努力、但極其細微地翕動。

    他在說-“我該死。”

    “我······該·······死·····虛靜玄眼神痛苦。

    慢慢地擡起頭來,說道:“這件事的責任,我來承擔。'

    他這次去極西之地,一則拜訪謝哀,看看那位據說是轉世成功的霜仙君,代表太虛派祖師,一敘舊誼。爭取在國情封鎖、極難打開局面的雪國,建立更多的太虛角樓。二則拜訪玉京山,想要於太虛幻境上,得到玉京山的更多支持,雙方在更多領域展開更多合作。

    太虛祖師超脫在即,他身爲太虛派當代宗主,努力爲宗門贏得更多支持,也是想讓祖師的超脫之路,少一些阻礙。

    在虛澤明一事掀起波濤的時候,他也意識到了危險。他也很努力地想要解決問題。

    但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

    本應有個漫長的博弈過程。太虛派左手玄學,右手太虛幻境,都在極速發展,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刻,應該有很多的牌可以打,有很多的條件可以講。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這的確有個博弈的過程,但這場博弈是存在於今日到場的這些勢力當中。從虛澤明調整太虛卷軸任務以自保的那一刻,太虛派就被踹下了桌!

    整個太虛派自他而下的忙碌奔波,都是和空氣在鬥智鬥勇。

    什麼遠交近攻、利益交換、資源替代全都無用,他前腳還在玉京山大談特談,後腳應江鴻就打上了門!

    此刻,他的心情是悲壯的。

    他懷着一家之長的覺悟。

    “我是太虛派當代宗主。御下不嚴,我之過!內部監察不力,我之過!太虛卷軸出現漏洞而未及時修補,我之過!

    他舉起他的手,但並非反抗:“太虛派從此退出對太虛卷軸的管理,將發佈任務的權利全部移交。諸方如何分配,可自行探討。”

    他看着懸立天穹的那些強者,表述他的決心:“今日我虛靜玄,願意以死償責!惟願我的死,能夠警示後來者。世世代代,不可妄動太虛鐵則!”

    在場太虛門人全都哭叫起來:“宗主不可!

    虛靜玄猛然一回手,自覆天靈—啪!

    卻是整個人高高飛起,被一巴掌扇在空中,連滾幾滾才墜落地面。爲自盡而積蓄的力量,也在這一巴掌裡被打散了。

    姜夢熊冷冷道:“要想自殺是你的事情,滾一邊去自殺,別在這裡礙眼!

    在這樣的時刻裡,虛靜玄既有擲金分賊的策略,又有以死償責的決心,勉強能算是一個及格的宗主。

    但他信誓旦旦地說他來承擔責任,這句話太可笑,也太天真了。

    他怎麼承擔得起?

    重玄褚良評價虛靜玄是“關起門來修行,把自己修迂了的一個人”,這評價再恰當不過。

    齊國放縱虛澤明逃跑,給太虛派內部干涉太虛卷軸的機會,便是爲了今日執刀來此,揮出宰分太虛派的第一刀!

    這是一場由齊國開始,六大霸主國領頭,各大古老宗門都默認的宰割太虛派的行動。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虛澤明該不該死,太虛卷軸究竟是誰動的手腳,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麼多強者來到這裡,絕不可能無得而返!

    虛靜玄口吐鮮血,咬牙道:“虛澤明的錯誤,我太虛派上下願意用如此慘痛的代價來彌補。難道還不足夠?你們還要怎麼樣?非得趕盡殺絕嗎?!”

    姜夢熊只是張開五指,遙對着他,但根本不看他一眼,只看着無限下探的雲層:“虛淵之,出來吧。你沒有時間了。”

    齊天子曾經問姜望,天下豈是如此逼仄之天下?

    姜夢熊今日卻要告知太虛派,天下就是這般逼仄之天下!

    六大霸國容你擡頭,你纔可以擡頭。

    哪怕是太虛派。

    哪怕是有着虛淵之坐鎮的太虛派!便在此刻,響起了一聲幽幽嘆息。太虛勝景的雲層,一層一層急速地散開。

    一塊四四方方如棋盤般的平地,就這樣跳出“不可知”,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平地之外是虛無,平地之上,只有呈“品”字形而立的三間石屋。

    那座掛着“祖師堂”懸匾的石屋裡,一個介於有無之間、時而存在時而不存在的道人,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走出他的石屋,與在場諸強者置身同一個世界。

    他就站在石屋前,平地上,擡起頭來,露出那一雙混沌的、變幻着時空的眼睛!

    這是一位洞徹了超脫之路,並且正在堅實走向超脫的絕世強者。

    但此刻懸立高穹、捲來雷雲的,也無一等閒。

    姜夢熊沉重的、認真地看着他,直到他的眼睛不再變幻。

    “靜玄啊。”虛淵之開口道。

    虛靜玄翻過身,匍匐在地上,哭泣道:“不肖弟子虛靜玄,拜見祖師!”在場所有太虛派弟子,全部掙扎着拜倒。

    虛淵之道:“你可知道,爲什麼我要把祖師堂,設在山門最低之處?”

    虛靜玄流着淚道:“您是爲了提醒我太虛派修士,不要以爲自己高高在上。您在低無可低之處,我輩修行者,更要做人下之人。

    “這或許,對你們來說太難了。”虛淵之嘆了一口氣。

    人人皆求人上人,皆要踩他人做階,豈有甘於人下者?

    被強行截斷了超脫的進程,大好局勢一朝傾覆,他也未見失態。只慢慢地問道:“你虛澤明,爲什麼竟覺得,你有資格逃避刑責,有資格不爲自己的過失承擔後果?太虛派的身份,究竟有什麼了不起?你虛澤明,到底高貴在哪裡?”

    他又問:“你虛靜玄,爲什麼敢不把'絕對公平、絕對公正、絕對安全'的鐵則放在心裡,爲什麼敢丟掉我們太虛派的立身之本?虛澤明是你養大的孩子,你心疼他。爲何不心疼我太虛派的基業,不心疼太虛派上上下下這麼多年的努力呢?”

    虛澤明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虛靜玄一頭磕在地上,額上淌血,愧不能言。

    虛淵之輕輕一揮袖,撫平了他們肉身上的痛楚:“但這也不能全怪你們。太虛派持身不公,私心作祟,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不會是唯一的理由······怎麼可能不犯錯呢?

    他穿着一件陰陽道袍,此身時而如旭日炙烈,時而如明月孤冷,一個人交替了日月晨昏。他看得太清楚了。因而他的嘆息聲,是太陽落山了,尚有未盡的遺憾:“閉鎖山門,鎖不住洶涌人心。與世隔絕,隔不斷紅塵因果。固知瞬間出手,將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抹去。

    今日降臨太虛山門的諸位強者,每一個都是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一生不知爭鬥多少回。既然聯袂降臨此地自然是早已鎖死了一切可能。

    那雷雲壓世的緘默之中,是太虛派已經被斬斷的······

    過去、現在,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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