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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七十六章 我曾見南箕北斗一場空字體大小: A+
     

    姜無邪這一槍,璀璨奪目,帝勢無極,堪稱這一輪裡最驚豔的一擊,直接將慶火觀文都打得後貼惡鬼如掛畫。

    但此一槍之後,空中紅鼎便隱去,他也直線墜落,落在飛身趕來的疾火玉伶懷中。

    溫香軟玉撞滿懷。一槍盡意,也脫力了。

    初入神臨便要跟上姜望這等層次的戰鬥節奏,即便是身懷《至尊紫微中天典》、《紅塵天地鼎》的他,也實在太吃力了些。

    貼在惡鬼天道身上的慶火觀文,像是無邊幽夜裡的一個火點。

    身上每一個細微處,都成了烈火與槍芒的戰場,彼此廝殺着,產生巨大的破壞力。

    是惡鬼天道外涌的部分力量,將此身托住,以天道補人道,作爲慶火觀文的這具身體,纔沒有繼續崩潰,爲此祂也讓敖馗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空間。

    惡鬼天道像一堵巨大的黑牆,祂就這樣雙手大張,微陷其間,像一具被釘在牆上的屍體。略作恢復之後,才輕輕地喘息了一聲,道了一個“好”字。

    天穹的乞活如是鉢,祂在鎮壓。

    惡鬼天道體內作亂的敖馗,祂在進攻。

    在這浮陸世界的某一處,《山河破碎龍魔功》正在掙扎。

    創世之書裡的權柄,祂在競爭。

    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祂在把握。

    祂同時在應付這麼多,已經不再有耐心!

    對《山河破碎龍魔功》的鎮壓或許可以稍作放鬆,祂發現祂其實也不那麼需要姜望這些人的認可,人道之光也不過如此,盡付予迂腐之人!

    曾經祂也是那麼迂腐的……

    面迎圍近來的衆人,祂最後一次問道:“你們呢,也是這樣想的嗎?”

    “很簡單的判斷。”戲命冷淡地說道:“我相信開萬般法的毋漢公,相信著萬世經的儒祖、法祖……不相信浮陸世界慶火部裡,一個縮頭縮尾的巫祝。我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

    淨禮不發一言。

    跟師父在一起的時候,他習慣等師父開口。跟師弟在一起的時候,他習慣讓師弟說話。

    但慶火觀文的眼睛看了過來。

    眼神裡還真有一種遠古先賢對後世不肖子孫的質詢。

    他便有些生氣了。師父和師弟都是很聰明的人,但他也不笨。怎麼這人竟覺得能唬到他?

    他認真的、再一次的強調道:“你造了很多的孽,你的心已經髒透了。”

    仍然是最初的那句話,仍然是渡盡血屍後的那一句評價。

    無論在這之後,這個人說了一些什麼,爲自己套上了什麼身份,豐富了什麼際遇,也無法改變彼時的行徑。

    他的評價基於惡的本身。

    在某個瞬間慶火觀文覺得,這個清秀光頭眼裡的乾淨和執拗,比他腦門上的那圈佛光還要晃眼。

    “冥頑不靈!”

    祂的聲音很重,彷彿道理也隨之變重了。

    然後祂轉過視線,看到一張弓。

    一張如冰晶雕刻的、滿弦的霜殺弓。

    這些性格各異、人生不同的天驕,在某種程度上卻有相似的堅定。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行爲方式,不會輕易地被誰左右。哪怕那個人自稱毋漢公!

    相較於戲命、淨禮,李鳳堯在浮陸呆了更長的時間,接觸了更多的浮陸之人,真切感受過浮陸人的生活。

    譬如那位極具智慧的巫祝淨水承湮,也曾在絕望中失態,講述自己是怎麼從風華正茂,慢慢變成垂垂老朽。坦露那一顆蒼老的心,讓她看到一個浮陸的智者,是如何困頓於那隱約存在的世界桎梏前,是怎樣在終生無法再進一步的絕望境地裡,苦思族羣的未來。

    譬如淨水承湮的弟子、那個虔誠的小男孩,是怎麼天真浪漫,幼立英雄之志,以爲世界有無限可能。

    譬如那尊女神塑像所吸納的信仰。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能夠聽到最多的祈禱,都是些淳樸美好的願望……

    想家,想長大,想四肢健全,想得到理解,想被愛……

    這是一段段鮮活的人生,一個個真實的人。

    她便拉開此弓。

    她那美麗的、脂玉般的五指,漸而殷紅,鮮血染冰弦:“你說你親手塑造了他們,又說他們只是泥塑和莊稼。你在這個世界生活這麼久,還以爲他們並不存在。你說你像捏泥巴一樣捏成了他們,難道沒有真正觸碰過他們的骨和血嗎?你難道感受不到——”

    勢到盡處弦已鬆。

    “有多麼炙熱!”

    數百萬浮陸人族戰士,齊聲發出野獸一般的吼。他們不解、憤懣、疼痛,明明在認真地生活,努力經營自己的人生,爲何竟被視作豬狗?

    霜心神通鋪展到極限,整個戰場所有的細節如鏡映在心中。

    在白玉瑕、連玉嬋、林羨的助力下。

    在淨水承湮、慶火元辰等部族領袖的全力配合下。

    在疾火毓秀持創世之書的加持下。

    在所有浮陸戰士的憤怒和勇敢中。

    李鳳堯發出了人生至此最爲強大的一箭,當然並沒有真正將數百萬大軍的力量凝爲一體。但此時此刻,也算是數百萬人共引弓。

    兵煞如海,鼓盪着“吐”出一箭。

    這樣一支晶瑩剔透的飛箭,跨越了這座戰場,點在惡鬼天道的眉心。

    冰霜由此迅速向四周蔓延。

    天空在飄雪。

    冰雪般的李鳳堯向後仰倒,倒向無邊無際的戰士海洋。

    這是堪稱恐怖的一箭,幾乎再現了李氏先祖當年箭摧雄城的風采。

    一箭浮陸皆雪,一箭霜殺惡鬼!

    惡鬼天道當然殺不死。

    這尊恐怖的鬼影,幾乎只是晃一晃,便拂去了滿身雪,撣走了碎冰凌。

    但這一箭的意義在於……再一次動搖了惡鬼天道。

    在惡鬼天道的體內,那尊無面目的藍焰神人,幾乎已經擒住了敖馗所化的那條鬼龍,卻在此刻被猛地掀翻!

    “吼!”

    敖馗漫遊此幽暗之世,一對黑珊瑚般的龍角中間,空間被生生地擠壓成一片黑色的鱗!

    它與鬼龍敖馗身上的鱗片如此相似,但又存在本質的不同。

    它像一面鏡子,每一道投注其上的視線,都能從中看到不同的自己。

    藍焰神人才被照到,整個惡鬼天道體內,就出現了密密麻麻一尊又一尊的黑焰神人。皆與那藍焰神人相似,皆往那日焰所化的神人本尊殺去。本應無限寬廣的鬼域,一時竟給人逼仄之感!

    天階法術,逆鱗玄蒼鏡!

    這是敖馗追溯當年上古龍皇元鴻氏之神通,結合自己的積累所創造的獨門法術,當年持之與泰永爭。現在雖爲鬼龍,也輕易地轉換了力量性質,抓住這幾乎不可能再有的機會,使之再現。

    掛在巨鬼身上的慶火觀文把眼睛一擡。

    “龍皇人皇皆不見,此世吾當之!”

    惡鬼天道體內的藍焰神人煥發神芒,擡掌一覆,便將那些逆鱗玄蒼鏡復刻來的黑焰神人盡數抹去,只留下那接連不斷的炸開的幽暗漣漪。

    但顧此則失彼。

    姜望已至。五指大張,七靈覆面,把才從惡鬼天道身軀上拔起來的慶火觀文,又按了回去,一劍正穿心!

    當慶火觀文不但不能從惡鬼天道得到支持,反而要分出靈性去維持惡鬼天道的權柄,這具人身就不再具備對抗姜望他們的可能。

    尤其是先就已經被紅鸞槍點碎過一次。

    不周風在劍身上盤旋,以天意之殺不斷地破壞這具人身。三昧真火在慶火觀文體表蔓延,迅速地消解這副軀殼。

    慶火觀文雙目圓睜,與姜望對視!

    心口處幽光對霜風,身上幽火對真火,祂盡最大的努力,延緩這具人身崩潰的速度。

    但就像是一座高樓的地基被挖斷了,整個樓體都開始無可挽回的崩塌。

    祂要做的事情太多,以至於崩潰來得如此猛烈。

    就在這個時候,整個浮陸世界所有存在,都感受到了一道恐怖氣息的復甦。

    淨水承湮面色凝重地往東方望去,那裡有黑色的煙氣沖天而起,直上高穹。因爲擊破了那層下墜的天穹,一直往更高處撞,所以能夠被這處戰場上的人們看見。

    那是……涯甘天坑的方向!

    此時魔氣沖天!

    “哈!”慶火觀文死死地盯着姜望,低沉的聲音在喉口盤旋:“我已壓制不住,《山河破碎龍魔功》即將出世!冥頑小子,吾輩後生!你們真的覺得你們在做對的事情嗎?你們爲一堆泥塑的生死,挑戰你們的老祖宗。你們毀了我多少年的努力,而推動了魔祖復生的進程!世界末日,有你一份。山河倒懸,罪在爾等!”

    即使冰冷如戲命,手上也遲疑了三分。

    慶火觀文憤怒地咆哮:“還不放開我,讓我先鎮魔功!”

    人們不由得都看向姜望,此刻他遍身流火、霜披招展,與慶火觀文彷彿鑄爲一體,堅定地嵌在惡鬼天道身上。

    這實在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好像與慶火觀文爲敵,便是與魔祖爲友。好像與慶火觀文戰鬥,就是在助紂爲虐、毀滅世界!

    很多人不怕危險,怕的是崩塌了心中道理。

    不怕強敵在前,怕師出無名。

    可若是現在放了慶火觀文,誰都知道,機會不會再有!

    姜無邪已經脫力,李鳳堯也無再戰可能,數百萬大軍的士氣二衰三竭,敖馗又還能支撐多久?

    “《山河破碎龍魔功》嗎?”姜望的聲音也不高,相較於慶火觀文的失態,他顯得太平靜:“那是我聽到的魔,你是我看到的魔。我選擇先殺我所看到的,再去驗證我所聽到的。”

    身如劍脊。

    聲如劍鳴。

    不周風吹拂不止!

    慶火觀文痛聲而嘶:“錯謬至此,還一意孤行!你枉爲人身,錯負人道之光!一旦魔功破封,你連累的是整個現世!”

    敖馗以鬼龍之軀奮戰,瘋狂撕咬。他也想鼓動如簧之舌,辯這廝幾回,堅定姜望的戰鬥意志。什麼他孃的心懷人族?別的不說,單那層天穹蓋落下來,這些個現世天驕,就沒一個能活的。被他敖馗大爺牽制住了而已,怎好意思說是自己留手?還毋漢公呢,忒不要臉!

    但他明白自己在姜望那裡並無信用,很怕起反作用。故是埋頭苦殺,咬牙忍恨。只以餘光注意姜望。

    姜望的長髮飄動,眸光似劍:“如果魔功真的因我這一劍而出世,我將傾我一生,再將其鎮封。但是今日殺你……我絕不後悔!”

    不朽意志馭真火,焰光翻飛如龍舞。金赤白三色的三昧真火翻涌成潮,幾乎瞬間將慶火觀文吞沒,把對方的這具人身,焚爲虛無。

    此時此刻,歧途神通並未給出任何反應。在涉及到毋漢公這種層次的鬥爭裡,它也不可能判斷對錯。

    這是完完全全姜望自己的選擇。

    作爲這一行人裡的核心意志,他承擔一切!

    【滅世者】的人族降生,在這一刻纔算是真正灰飛煙滅。

    但【滅世者】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被消滅,祂的意志凌於浮陸,此滅而彼生。

    惡鬼天道體內的那尊藍焰神人,便在此刻生出了面目,張口咆哮:“好個心堅如鐵,一意孤行。你若爲魔,遺禍無窮!吾爲人族除大患,今日必殺你!”

    敖馗呼嘯而來,以角觸之:“殺我小友?問過我未!?”

    被已經靈性盡歸的藍焰神人一巴掌拍飛。

    他半點不虛,掌控了一部分惡鬼天道的他,同樣能從這具鬼軀裡汲取養分,補益鬼龍。故而奮身纏鬥,好像真爲姜望不惜生死,情深義重!

    【滅世者】專意掌控的藍焰神人,愈發能夠展現戰力,不斷將敖馗擊退。

    在惡鬼天道的身外,三昧真火不斷攀爬,勢起燎原。姜望催動真火,宰割鬼身:“我若爲魔,也先殺你!”

    藍焰神人勃然大怒,扭曲了五官:“真當我拿你們沒辦法!”

    幽藍色的焰光在惡鬼天道體內照耀,祂在這一刻放任敖馗對內部權柄的吞噬,而選擇短暫控制惡鬼天道的外部力量。

    那一層扯下來的“天”,仍然被疾火毓秀憑藉創世之書撐着。

    而祂以雙手往上一掀——

    整個地殼都被掀開了!

    長期只存在於地窟裡的幽天,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與青天相對。

    數百萬大軍所結成的陣勢,當場就崩潰了,數不清的人墜落其間!

    如螞蟻落油鍋,不,比那更慘烈。螞蟻或可留焦屍,人身甚至無飛灰,都在幽暗裡。

    【滅世者】痛恨而又暢快地咆哮:“後生不肖,不敬先賢,吾以毋漢公之名,肅清奸佞,正本清源。此後迴歸現世,大興人族!”

    在那茫茫幽天的深處,驟然亮起星光!星光一點、兩點、百點、千點、萬點……數不清的星獸如嗅着血腥的食人魚羣,瘋狂地簇擁而來!

    疾火毓秀撐天已是艱難,覆地又哪裡來得及?一時咬牙不語。

    誠如她先前所說,這些星獸都是【滅世者】以業力所養,所以她非常明白,星獸也是【滅世者】的武器。在【臨身】、【降生】皆被斬去後,【滅世者】展現第三種狀態,拿出殺手鐗。

    局勢甚危!

    她扭頭去看姜望,想要再溝通一點什麼,卻剛好只看到一個背影。

    姜望他……

    一劍撞進了惡鬼天道的體內!

    玄天琉璃功、天府之軀、劍氣護體。

    他在惡鬼天道的幽光之中踏步青雲,飄飄如仙!

    劍仙人狀態下,斬出萬法如瀑,幾是無盡的殺法流光,皆朝藍焰神人去——

    “我曾見,羽禎不歸成神霄,柴胤放花賭半生!”

    “我曾見,滄海釣龍軒轅朔,紅妝夢碎姞燕如!”

    “我曾見,南箕北斗一場空,命運長河藏卜廉!”

    “我所見之偉大,皆證偉大。我不信你是毋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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