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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六十六章 如夢幻泡影字體大小: A+
     
      鼠伽藍不敢眨眼睛,只以佛光洗過眸前,浮塵盡去雜緒散,再一看……

      仍然玉面黑髮,姿態風流。

      其後黃葉碎落,更遠處樹影婆娑。

      一切好像從未改變過。

      鼠伽藍突然想起方丈曾講過的經文,是這樣的一句,流轉在心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鹿七郎忽然轉頭問。

      生命鮮活,氣息凝實。不似個假妖,也不是什麼泡影。

      「哈,那林中,好像有什麼異樣。」鼠伽藍下意識地抓住了一隻小小的降魔杵,那是他原本掛在脖子上的吊墜。

      將此小小降魔杵在拇指食指間輕輕轉動,以頻繁的小動作來掩飾內心震動:「是什麼東西,一晃眼就過去了。」

      「是麼。」鹿七郎轉回頭去,聲音里的情緒很淡:「我的靈覺告訴我,這地方很奇詭,險惡頗多。不該看的,別瞎看。」

      他也的確是一直只看前路,是鼠伽藍自己總東張西望。

      「這樣……感謝提醒。」鼠伽藍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如獨行深山遇惡獸,愈是膽怯,愈容易成為食物。幼時就獨自在山中生活了許多年的他,對這個道理深有體會。

      兩位妖王都繼續往前,都沒有表現出太多異樣

      但剛才的話題,也誰都沒有再繼續。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所謂對同行者的好奇,所謂任務的背負,在自身的安危之前,全都不值一提。活著,才擁有無限的可能。

      羽族一代傳奇留下的秘藏,跨越多少萬年的時光至此。在正常情況下,也遠非是他們這些妖王有資格觸碰的。暫不知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齊會於此,恰好合適。但與機遇相對的,是同樣不可測度的危險!

      再者說,神雪之地塵封了這麼多年,就算當初並無險惡,誰知道在漫長的時間裡,有沒有誕生什麼詭異?

      無險也罷,但有惡事,絕不可輕易應付了。

      鹿七郎面色平靜,腳步未有一刻遲緩。

      但掌心握著一枚玉雕的青葉,已經遍生裂紋,只要稍一放鬆,就會徹底碎掉。

      ……

      ……

      「你怎麼看熊三思?」

      在其中一條林蔭小道上,同樣有個聲音在問。

      聲音來自於神秘莫測的太平鬼差,此刻他的表情很冷酷,當然為蒙面巾所遮掩,不能夠被蛇沽余看到……保持著相當距離的蛇沽余,也壓根不會看。

      蛇沽余甚至是不說話的。步履冷靜,行走在若有若無的陰影中。

      在這個神霄之地里,她還不能夠完全進入陰影。@·無錯首發~~

      豬大力自恃有太平道主的手段傍身,並不在乎哪個競爭對手。只對那神神秘秘的熊三思有些忌憚。因為道主特意強調,讓他和鹿七郎、熊三思保持距離。

      但蛇沽余不肯聊,也就不聊。

      走了一陣,豬大力又酷酷地問:「你有什麼理想嗎?」

      蛇沽余是他平生所見最為漂亮的女妖,或者說至少也是最漂亮的之一。在他看來不會比蛛蘭若的容顏差。

      倒不是說他見著漂亮女妖就走不動道,只是同行一路,多少有點緣分。

      就像絕大部分看到蛇沽余這張臉的男性妖怪一樣,普遍都會覺得……這樣美麗可憐的女妖,之所以自滅滿門,想是也有什麼可以被體諒的隱情在?

      他自問俠義,多少有點鋤強扶弱的理念,有一些拔刀問惡的情懷。

      蛇沽余依然不說話。

      「我們同行一路,共同面對危險與機遇。互相幫助,總歸是好過互相提防……隨便聊幾句也好。」

      豬大力認真地回憶了一下酒館裡那些酒客的聊天方式,眺望黃葉,語氣深沉地問道:「喜歡誰的詩?」

      「比我強。」。

      蛇沽余說。

      豬大力愣了一下:「啊?」

      「回答你第一個問題。」蛇沽余淡聲道。

      就算再怎麼不愛交流,她也承認豬大力說得對,互相幫助,總是好過互相提防……雖則提防不可避免。

      如果同行時一定要聊點什麼廢話,與其聊什麼理想和詩,倒不如聊聊戰力。在這個妖吃妖的世界裡,有幾個正經妖怪會聊理想?在這個殘酷的世道上,得多幼稚,才能保有詩情?

      豬大力這才反應過來,蛇沽余說的是,熊三思比她強。

      列名太平鬼差的他,輕聲笑了:「生死勝負有時只在一瞬,都沒有交過手,怎麼能判斷誰比誰強?」

      對他來說,誰比誰強其實並不重要。因為在這個神霄之地里,誰都比他強,而誰都不可能比道主強。

      「我見過他出手。」蛇沽余的聲音幽幽:「在悶頭溝。」

      悶頭溝不是一個響亮的名字。

      這名字的出處也早就不可考證。

      但作為妖族天才的試煉之地、天驕大戰頻起之場合,悶頭溝這個地方實在是有名。豬大力在酒館也常聽灑客講起,甚至他自己也會跟著吹噓。

      故是驚訝道:「熊三思殺蜂節甫的悶頭溝?他晉位天榜新王第八的成名之戰?當時你在場?」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蛇沽余不欲多談,只道:「我全程旁觀了那一戰,即便只是當時的那個熊三思,我現在對上,也依然沒有把握。」

      豬大力猜想,當時的悶頭溝,可能是蛇家家主帶蛇沽餘一起去的。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

      「那就不要問了。」蛇沽余的聲音變得很冷,斬斷了交流。

      「……噢。」

      鏡中世界的姜望,此時並不知曉,哪怕他從一開始就與無面教做出切割,也依然被捕捉到了蹤跡,現在的摩雲城,正張開了巨網,等待他這位無面神回歸……他無從去判斷,天妖的力量,不是他所能夠想像。

      此刻他獨坐鏡中,審視神霄之地里的每一個細節。

      神霄之地自有神異,紅妝鏡的力量,根本無法離開林蔭小道進入密林。所以更多時候,他也只能寄託神印,借用豬大力的視線。

      在所有參與競爭的妖族裡,他最忌憚鹿七郎和熊三思。

      前者靈覺可怕最容易察覺他的存在,引爆群起而攻的局面。後者對神雪之地有最多、最久的準備,雖則一開始就被知聞鍾所顯照,看似站在明處,實則也並未泄露什麼根底。在他看來是深不可測。身處眾敵環伺之中,尤其不能輕易開啟無準備之戰鬥。所以越是神秘,越是要保持距離。

      蛇沽余的前行無聲無息,豬大力則是大步踩著枯枝敗葉,頗有橫行之態。

      咕咕咕,咕咕咕。

      在某個時刻,忽有怪聲響。

      這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根本無法捕捉具體的方位。

      像是泉眼鼓泡的聲音,但又更尖銳一些。

      像是某種怪鳥的鳴叫,可是又沒有什麼生靈的氣息。

      「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豬大力握持雙直刀在手,警惕地環顧左右。

      但是並沒有得到回應……

      「蛇姑娘?!」

      他悚然回頭,便看到蛇沽余徹底從陰影中退出來的身體,已經僵在那裡,一動不動。氣息不再有,雙目亦無神,不見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

      難道死了?

      這可是天榜新王層次的強者,何能無聲無息死去?

      「蛇姑娘?」

      豬大力保持著最高的警惕,運勁於身,倒轉刀柄,試探性地前觸——

      似有一縷微風吹過,裹在黑色衣裝里的蛇沽余的身體,連同她的黑衣一起,化為灰白色的粉末,隨風飄揚。

      這一幕太驚悚了。

      。

      一種巨大的恐懼落在心頭。

      「道主?!」豬大力在心中驚喊。

      太平神風印立即傳來了回應:「放鬆。」

      豬大力直接放開了身體的掌控權,黑色蒙面巾之上,他的雙眸如靜海起波濤,躍起了霜白色的風印。

      握刀的雙手只是輕輕一擰,整個身體的戰鬥姿態已是截然不同。

      此刻太平道主藉由太平神風印臨身!

      與此同時。

      那灰白粉末在空中划過的軌跡,恍惚形成了一個妖形輪廓,從那輪廓之中躍出一個提刀帶盾的朽骨骷髏,一刀斬來。

      這力量層次?

      控制豬大力的太平道主略感詫異,倒不是驚訝於這一刀的強大,而是驚訝於它的孱弱。@*~~這與恐怖異象所帶來的危險氛圍並不相符。也絕不是能夠帶走蛇沽余的力量。

      鐺!

      思考在繼續,動作也在繼續。

      說是電光火石也太慢,只是一個閃念罷了。

      直刀交錯的瞬間,另一柄直刀已然貫破那圓盾,擊碎了骷髏之軀。刀勁如龍捲咆哮,將這骷髏絞得零碎無比。

      在漫天的灰白色骨屑里,肥大的身軀只後撤一步就定止,身形極動轉極靜,一霧如雕塑。

      而那骷髏碎滅的灰白骨屑,如粗沙一般,恰在身前一刀之地,靜靜飄落,簌簌作響。

      這絕妙的力量掌控,令放開身體掌控權的豬大力沉醉不已。

      每次道主以其億萬分之一的分念臨身時,都是對他來說最有收穫的時刻。每一場道主臨身的戰鬥,都足夠他反覆琢磨。每一個戰鬥細節,都令他獲益良多。

      說一日千里或許誇張……說一戰一個台階,則是亳無問題。

      這個時候,豬大力「看」到自己的身體又動了。腳掌一擰,一步側移,手中長刀只是微轉,刀勢森然躍起。他有一種行雲流水的舒服感受,好像身處最恰當的環境中,每一個肌肉塊,都擺在合適的位置,發出了合適的力道……進而往前!

      往前!

      前方是恰好從灰白骨屑描繪的軌跡里,跳出來的一個白骨骷髏。它的骨骼完好、結實,極具質感,手中一桿骨槍,點落寒星漫天。

      僅靠豬大力自己,絕接不下這樣的槍招。

      但在此刻,長刀在空中只是一錯。兩道曲折的軌跡靈動夭矯,如飛虹彗尾卷長空,竟將寒星都掃落。

      豬大力感覺自己臃腫的身軀此刻無比靈動,隨那不斷被削斷的骨槍前突,穿透紛飛的骨刺,頃刻與那白骨骷髏撞到一起——

      刷!

      刀光一閃而過。

      這一具骷髏的每一塊骨頭,都被清晰地分離出來……—共兩百零六塊。

      尤其是這些骨頭上,竟無一縷多餘的刀痕。

      就算是切豆腐,也很難切得這麼勻稱。

      真是嘆為觀止!

      此時此刻,豬大力心中對於蛇沽余忽然出事的驚懼,都散去了許多。道主在此,神鬼退避!

      但對掌控這具身體的太平道主來說……這只是基礎的鋒面運用,根本不算什麼絕妙刀法。

      與斗昭的刀法相較,這才哪兒到哪兒?

      姜望真正關注的,是面前這骷髏的變化―—它從何而來,因何而顯,是怎樣消散後又不斷重聚,可不可以被打斷?能夠重聚幾次?每次重聚後,力量都更勝之前……更勝幾多?

      戰鬥有時候只是驗證思考的過程。

      咔!咔!咔!

      這一次姜望並未將骷髏完全斬碎,但那被完整分離的骨頭,依然以某種他現在還不能察覺的方式,再一次重聚一起——其中有一塊關節骨,是被他特意踩在靴底,以道元覆住的,卻也毫無波瀾地消失了,歸於重聚的骷髏中。

      這一次的骷髏,在白骨之外,帶了紅色的血絲,形態奇詭而兇惡。。

      手中握持一張長弓,是以脊柱為弓身,血管為長弦。

      並有長箭三支,中長箭三支,短箭三支……九箭並舉,皆在弦上。

      青黑血管中,血如潮湧。

      轟隆隆!

      遂得骨箭離弦!

      姜望掌控著豬大力的身體,腳步輕移身輕動,面箭而行,

      這的確是兇惡的箭術,但與李鳳堯、李龍川相較,卻又差了不止一籌。

      叮!

      慘白帶著血絲的骨箭,正正釘在橫著的刀身上。

      豬大力的胖大身體後撤一步,長刀猶在顫。

      不是說這一箭有多麼強大,而是它的確接近了妖將層次的極限力量。是豬大力本身的力量所不能及。

      骷髏的力量越來越強了!

      就連豬大力都對此有清晰的感受。

      但他感覺到自己仍在前行,在刺耳的尖嘯聲中漫步閒庭。只是隨意一擺頭箭矢便擦著臉頰上的肥肉掠過。

      再一個縱身進步,刀鋒之上掠過霜風……

      霜風一過,萬事萬物皆凋零,連骨粉也不再存在。@*~~

      還能重聚嗎?

      還能!

      這一次甚至連軌跡也不再有,一個掛著衰敗血肉、殘舊皮囊的妖怪,憑空便出現了。

      分不清性別,模糊了面目,身上沒幾塊好肉,但有一雙骨節分明、紋理清晰的手。

      血煞之氣繞身而起,沖天聚雲。

      —雙手往天上探,落下來時,拔出一柄血色絞黑的劍。

      身如電轉,一劍當喉!

      有那麼一瞬間,豬大力以為自己就要死在當場,無有幸理。但是一個眨眼後,他看到的是自己的長刀,已將對方的頭顱削掉。

      戰鬥演進到這一刻,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再多琢磨,也不能捕捉其間精妙了。

      而那骷髏竟又自死而生,又再次變強。

      這一次,別說太平鬼差豬大力,就算見多識廣如太平道主本尊,也生出驚異來。

      因為這時候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形容枯槁的衰老妖怪,其形朽惡,其身佝僂,而那輪廓竟依稀可以看出……豬大力的模樣!

      病瘦版的、衰老版的豬大力。

      並且他還第一次發出了聲音,他衰老而痛楚的聲音在長歌,歌聲道——

      「生作何哀,死作何恨。不死不滅,不老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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