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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一百零三章 怎奈凋花黃葉已老去字體大小: A+
     
      曾經盤坐修行的那根橫枝,姜望又坐了上去。


          睜開干陽赤瞳,細細察看四周,試圖尋找一丁點有可能的蛛絲馬跡······最後當然是一無所獲。


          他飛身落下,回想當時林有邪離開的方向,順著依稀還有印象的軌跡往外走。


          每一步走出,他都要仔細地察看四周。如同直面生死大戰,不放過任何線索。


          就這樣一步一步,踩著枯竹落葉,走出了這片密林,走到了最近的城池,也都是毫無收穫。


          姜望心裡對此是有預期的,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他依然表現得平靜。


          畢竟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就算本有痕跡,也早該被大自然無聲化去。何況他又及不上巡檢府的那些青牌專業。


          便是多一份用心,又怎奈凋花黃葉已老去,只剩山風明月?

          本無蹤影,何處尋覓?


          他決定去探另一個方面的線索,去面對那堵黑牆。


          上午離開的武安侯府,回來的時候已經月上高天。


          一整天的時間,可以說是虛擲。


          然而這徒勞之中礪出來的心情,唯他自己悉知。


          在侯府中,卻是遇到了一個意料外的人—朔方伯世子鮑仲清。


          這一次他好歹是沒有帶上他的嬌妻,沒有那副令人討厭的招搖姿態。豪華的車駕停在府外,其人獨自坐在客廳,據門子說,是下午就開始等。


          姜望今日實在沒有心情虛與委蛇,見到他便皺起了眉頭:「鮑兄這是?」


          「姜兄奔波一天,辛苦了!」鮑仲清臉上的親熱卻是很自然,迎上前道:「我聽說姜兄的朋友失蹤了,姜兄正在為此憂慮。不是我說你,這種事情你怎麼不找我幫忙呢?我鮑氏車馬行驛運天下,找個人,搜羅一點情報什麼的,最是拿手!」


          姜望還確實沒有想到可以藉助鮑氏車馬行的力量。


          一來他跟鮑家根本沒有關係,和鮑仲清更談不上交情。


          二來······他早就在鮑氏車馬行的不歡迎名單里,都多久沒有坐過鮑氏的馬車了,這叫他怎麼想得起?

          他沒有問鮑仲清是怎麼知道的消息,只是認真地說道:「如果你能幫我找到線索,這個人情我會記得。」


          鮑仲清等的就是這句話,但嘴上卻道:「說什麼人情不人情的太見外了!

          咱們是舊相識,一起上過戰場,又同一批在稷下學宮進修,既是戰友,又是同窗,咱們是什麼關係?」


          他用力地拍了拍胸膛:「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姜望抿了抿唇:「那麻煩鮑兄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不過是朋友本分!就像你朋友失蹤了,你也心急如焚地去找她一般。」鮑仲清說著便告辭:「我知兄弟你心憂朋友,便不叨擾。且等我消息!」


          等了一個下午,好不容易見了面,卻幾句話後便匆匆離去。


          不管其人本意如何,至少這表面上的誠意,已是十足。


          姜望親自把鮑仲清送到門口,沉默了良久,然後才獨自回到書房裡。


          時至今日,他早不是那個很容易就付出信任的少年。且對於鮑仲清,他一直是心有警惕的。是本就有什麼關於林有邪的情報,在此做個順水人情?還是說鮑氏對當今皇后有什麼想法,聞著味道就想往前走,反正有他姜望這個莽夫在前面頂著?


          姜望不知道答案。


          但是為了儘快找到林有邪的行蹤,他願意被鮑仲清利用一次。


          武安侯府的書房最早設計得非常簡約,後來經過重玄勝的調整,多了幾分威嚴華貴。


          雕刻著河山萬里的書桌,有著令人舒適的瑩潤光澤。書桌後面,是填滿了一整面牆的書架。


          裡面堆著的各類書籍,都是臨淄貴公子常讀的名本。


          當然是重玄勝幫忙給配齊的,所費甚巨。


          但無論法兵名篇,又或道儒經典,

          在這裡都只能算是裝飾品。


          因為姜望一本也沒有翻開過,買來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也不是說武安侯不愛看書,確實是《史刀鑿海》還沒有背完,分身乏術。


          此刻他就坐在很有文化品位的書架前,半靠在椅子上,靜靜梳理著與林有邪相關的線索,思考著自己還有什麼辦法,應該從何處入手。


          手裡有兩個刀錢。請余真人幫忙卦算?還是去請阮真君?

          卦道講究酬算相抵,事關友人安危,他自問也是捨得付出價碼的。


          林有邪的失蹤如若真的和當今皇后有關,那還是請余真人幫忙卦算合適一些。


          不對。


          還是請阮真君更合適。


          阮真君若是答應了,找一個人應該說不上難。


          阮真君若是拒絕得乾脆,豈不本身就是一種驗證?

          姜望一邊思考著,一邊下意識地跳動著手指,指尖有青煙一縷,自在漂浮。


          他向來有隨手演練道術的習慣。


          這追思秘術,亦是經過了余北斗的改良。


          青煙小草蔥鬱,虛懸指尖,寂寞搖曳。


          而後小草低頭,如在追思。「嗯?」


          姜望恍過神來,發現追思草竟似尋到了目標一般,在緩緩地轉動。


          不由得屏氣凝神,注視著這根青煙小草的方向。但見它轉了幾圈,倏然停住,指向後方。


          姜望驀地起身迴轉,看向那面書架,但追思草的指向,也跟著在移動。這時候他才發現,這一根追思草,指的是自己。


          經余北斗重新演化後的追思之術,是在自己的神魂層面,刻印下對追蹤目標的認知,從而形成神魂層面的感應。


          它是有一定的時效性存在的。想要在三個多月後,再憑此術去追索目標,哪怕再是熟悉,也沒有可能做到。


          姜望只是在思索尋找林有邪的辦法時,不斷想起有關於她的點滴,下意識地凝出了追思草,本未想過,能憑此術找到什麼。


          但現在追思草竟然回指!


          自己身上是有什麼會同自己於神魂層面認知的那個林有邪,發生感應呢?


          姜望坐了下來,把自己隨身帶著的三個儲物匣全都取出,指甲蓋大小的匣子鋪在書桌上,迅速膨脹開來,像是三本木紋封面的厚書。


          將匣蓋抽離,可以看到其間整齊細小的方格,以及方格內縮小了許多倍的各種物件。


          裝得最多的是財物,有元石、萬元石、道元石······還有幾顆生魂石。它們既是超凡世界的貨幣,也能夠隨時作為戰鬥消耗的補充。


          此外金、銀、刀幣、環錢,也都有一些。


          再就是經游天下,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吃食······


          目光慎重地梭巡著,最終在一本薄冊上停駐-

          這是林有邪曾經贈予他的無名之書。


          是名捕林況關於驗屍的一生心血,由死後追封地網伯的烏列補完全本。


          彼時林有邪決意赴死,在所有實質性證據全被抹去的情況下,試圖以死留證,為多年以前的雷貴妃案、林況案翻案。


          因而將這一本記錄了如何捕捉屍身線索的奇書,送給了姜望。


          作為青牌世家的傳家之學,這本書的價值,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或者可以這麼說——它若是流傳開來,註定可以成為法家刑名一道的又一部經典!

          姜望怔忪地拿起這本薄冊,追思草上傳來的感應,便是直指此書。


          果是不可能憑此捕捉林有邪的蹤跡。然而這是一本記錄驗屍之術的秘籍,林有邪卻至今還未知生死。


          這本薄冊對於眼下的情況並無幫助,姜望更是希望它永遠不能夠體現作用。


          只是······現在他獨自坐在書房裡,看著書桌上攤開的這本薄冊,想著杳無音訊的朋友,有一種難言的惆悵。


          那是林有邪啊。


          四大青牌世家唯一的傳人。


          在五月初就已經失去了行蹤,但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她的父親林況,死在元鳳三十八年。把她養大的烏列,死在元鳳五十五年。同年,同為四大青牌世家的厲有疚,也死於刑殺······

          這世上就算再平凡的人,一旦消失在人海,也自有親朋為之牽掛。


          可是林有邪已經無親無故。


          因為青牌世家這顆大樹已經倒塌,也因為她自己對律法的執拗,辦案不近人情。故也沒有什麼朋友。


          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關心她,再沒有人會過問她。


          是以一直到現在,在姜望寄往三刑宮的信件被原封返回之後,人們才知道,那個青牌年輕一輩第一人,曾以騰龍修為佩戴五品青牌、被許為破案天才的林有邪,竟然失去了行蹤。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消失得無聲無息,像是微風吹散在陣風裡。


          好像她從來就不存在一般!

          可是過往二十幾年的經歷,還清清楚楚地停留在那裡。她破過的案,經的事情,在都城巡檢府都還有清晰的軌跡存留。


          縱然這一切也全都可以抹去。


          但是在姜望的記憶里,與她接觸的一幕幕,從碧梧郡到海門島,從那條風雨飄搖的小船,到月明星稀的衡陽郡···

          ··一切都還清晰地停在那裡,又怎麼能說她沒有存在過呢?

          「篤篤篤!」


          在這個夜晚,伴隨著敲門聲響起的,是管家謝平的輕喚:「侯爺,博望侯府來人,說要見您。」


          姜望回過神來,將桌上的儲物匣重新握小,收進懷裡,用平常的語氣說道:「讓他進來。」


          吱~呀~


          推門而入的,是重玄勝的影衛,姜望也很熟悉的那個青磚。


          他將房門帶上了,才對姜望行禮:「侯爺,我家公子讓我星夜來找您,是有些話叫我傳達。」


          「你家公子明天就要繼承國侯之位了,今晚還操那麼多不相干的心呢?」姜望故意打趣了一句,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然後才道:「說說看,他又有什麼么蛾子?」


          青磚低著頭:「我家公子才回臨淄,聽說了您這邊的事情,便趕緊叫小的過來傳話。若非明日就是大禮,今天離不得門,他就親自過來了····.」


          「我這邊能有什麼事情?」姜望輕笑兩聲,才道:「說吧,他有何高見?」


          青磚道:「我家公子說,您正在追索的這件事情,可能沒有您想得那麼複雜!他讓您不要輕舉妄動,尤其是不要輕信鮑仲清之徒,給予可乘之機。明日承爵之後,他會親自來跟您聊·····」


      「就這些?」姜望問道。


      「哦,我家公子還特意強調了。」青磚回答道:「請您務必就在家裡好好待著,不要貿然行事。林捕頭的事並不複雜,等他騰出手來,事情很好解決。」


      姜望聽著不太對味,略略皺眉:「這是原話?」


      「呃,原話是……」青磚清了清嗓子,模仿重玄勝的聲音:「切記,讓他沒有腦子,就少動腦!不知道該往哪邊去,就別出門!真是的,還大張旗鼓的去找人,跟誰示威呢?」


      眼見得武安侯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他極沒有氣勢地把最後五個字複述出來,越說聲音越低:「真、的、太、蠢、了……」


      還在喪親之痛里、又有一大堆家族要務需要處理的重玄勝,在如此重要的關口,還如此地關心朋友,武安侯是很感動的。


      但是措辭這樣不禮貌,武安侯很不開心。


      武安侯不是一個會遷怒的人,故而只是對青磚擺了擺手:「行了我知道了,回吧。」


      青磚嗖的一聲,便沒了影。


      「那個以後你們這些影衛,還是要注意……」


      姜望話說了一半,書房中已經空空,『禮儀教育』是接不上了,只好悻悻地道:「上蠻而下夷,無禮之徒!」


      很奇怪的,重玄胖只是讓人傳了個消息過來,他心裡就安定了許多。


      全身肥肉都能夠思考的重玄勝,既然開口說這件事情沒那麼複雜,讓他在家待著等信就好。


      他自是無條件的相信,相信重玄勝能夠拿出一個正確的答案來。


      今夜朗月高照,星辰寥落。


      他沒有再出門,獨坐書房,靜靜翻看一本沒有名字的書。


      這一看,就是一整夜。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沒有想起來要翻翻這本冊子,學點兒什麼。因為驗屍對他來說幾無必要,在他的人生經歷中,很多時候,生死就是全部答案。


      但是現在他想,一個人如果走了,她要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點什麼呢?


      一個人如果消失了,還有什麼證明她存在呢?

      或許只有這樣一本,無名的書。


      這本書的內容並不算多,但是理解起來,需要費些腦筋。還有一些配套的小巧秘術,須得花時間修煉,第一遍讀的時候,當然只是了解個大概。


      等到天光熹微的時候,姜望才帶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將這本薄冊,翻到了最後一頁。


      然後他愣住了。


      因為最後一頁,明顯與整本無名之書不同。


      其上記錄的,也並不是任何驗屍相關的技巧。


      只有一篇秘術——


      由故去的天羅伯、絕代名捕林況所獨創的秘術,《念塵》。


      「念念不忘,如心系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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