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奇幻 都市言情 武俠仙俠 軍事歷史 網游競技 科幻靈異 二次元 收藏夾
  • 放肆文學 » 武俠仙俠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南箕北斗,水月鏡花
  • 熱門作品最新上架全本小說閱讀紀錄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南箕北斗,水月鏡花字體大小: A+
     
      那隻被眼罩遮住的盲眼,竟是什麼景象?

      眼窩深陷,眼眶兀立,如高崖環淵,整個眼球的部分完全消失不見!

      只有鮮血流動其間,無風自卷,微波蕩漾。

      若是忽略掉那血的顏色,倒是一副靜照雲影的清閒澹雅模樣。

      而眼罩一揭,瞬間澎湃如湖海!

      律法的森嚴被解除,獨眼血湖正中心,出現了一個恐怖至極的旋渦,彷佛獸口瘋狂地吞咽著一切,又恰恰形成一隻眼睛的模樣。

      眼中之眼!

      縮略來看,則似這隻血眸的童孔。

      余北斗指按那滴千變萬化的血珠,恰在此時,點進了旋渦里!

      嗡~!

      有一種規則層面的嗡響,似乎宣告了傳奇的發生。

      算盡迷界,借勢布局,使得凶名極盛的血王魚新周頻頻遭厄,千錘百打,最後消磨,就是為了這一滴「真」!

      這一滴「真」現在就在余北斗的指尖,而竟迅速變化,演成一座八卦之台。

      血王之真,在這一刻化作了八卦台!

      神秘肅穆之外,還點綴著冷酷。

      血色八卦!

      血占之術!

      !

      余北斗尚是真人時,便以算力冠絕洞真之境。曾言若以天地為局,能勝向鳳岐!余北斗何其狂也!

      而在他口中,他那個為命占一道再開它路的師兄,是在各方面都比他更耀眼的人物。他始終認為,被他親手殺死的師兄,才是真正的絕世天才。

      血占之術,即是其人的創造。

      余北斗一直刻意避免提及其人的名字,因為正是他親手抹掉的這個「錯誤」,而其人名為——

      余南箕。

      「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斗,西柄之揭。」

      天上有箕有斗,卻什麼也做不了。

      南箕北斗,徒有虛名!

      之所以給他們師兄弟取這樣的名字,因為在他們被帶回山門、剛剛接觸修行世界的時候,命占就已經絕途,絕途不知多少萬年!

      他們的師父不甘而又無望,一生擰巴。既要傳道,又明白道無前路。既想開天,又知絕無可能。想要放棄,而又無法放棄。只能枯守著命占一途古老的榮耀,繼承著一代代命占先輩的遺命,在漫長的時光里自咀自嚼。

      命占之術,又如何不是只剩虛名?

      這種擰巴,也貫穿了余南箕和余北斗的一生。

      對於一個極度耀眼的天才來說,攀登至此已無路,上不得,下不得,而環顧四周皆高峰!這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他明明看到了更高處,也有能力走到更高處……但是此路不通!

      痛苦,絕望,懷疑,彷徨。

      然後有人選擇忍受,有人繼續找路走。

      余南箕靠自己持之以恆的努力、蓋世耀眼的才華,創造性地開闢了血占,為命占之術打開新路。

      他和自己最親近的師弟分享喜悅,關於他所獨創的道路,關於血占的所有,他對余北斗毫無保留。

      但余北斗卻痛苦地發現,這是一條歧路!這是個錯誤!

      余南箕修了三百年的命占之術,百般求索,一心問道。但創出血占之術後,在短短三年時間裡,就已經完全改變。行事肆無忌憚而近魔!

      余北斗基於命占之術的傳統,在人族立場上做出選擇,他選擇對自己的師兄出手,親手修正這個「錯誤」。

      而余南箕從未對他設防,絕世天驕死於一念。

      「北望南顧三百年」,說的不是他余北斗,而是他余北斗和余南箕一起的三百年。

      他並不承認那個三百年後肆行惡事的人是他的師兄。

      所以「斗轉星移一生休!」

      余北斗當然是懂得血占之術的。

      他比任何人都懂。

      在殺死自己的師兄,又殺死自己的師侄之後,他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懂得血占的人。

      而又因為命占一途他再未傳道,所以於此他亦是唯一!

      此刻他以命占真君之身,按血占之卦,印在那血湖旋渦。

      以其立身之處為中心,空間霎時炸開黑色的裂隙,彷佛整片時空如鏡子一般碎了!

      他的右眼俯視下方,也有尾紋有褶痕,平平無奇。

      他的左手點血珠於左眼,便於此刻,點開天眼!

      以魚新周之真血點出來的天眼,究竟是何等模樣?

      天穹正在描繪答桉!

      此時的天穹,諸般異象交疊,恰是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

      皋皆與軒轅朔對峙的血蜈蚣、天囊袋是一層。

      星占一道應激而起的星圖是一層。

      阮泅遮掩星圖的星光是一層。

      它們彼此遮掩,又互不干擾,因為本來就不在同一個規則層面中。

      而在所有的這些異象當中,驟起一道血色,瞬間蒙住天穹!

      浩浩蕩蕩的血色,在天穹瘋狂旋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色旋渦。旋渦的中心,恰恰形成了一顆豎眼的形狀!

      比他的眼中之眼更複雜,更奇詭。

      在血色之中,有古老的紋路。

      在深邃之中,有宿命的莊重。

      它如此神秘而又如此澹漠,它如此廣闊而又如此遙遠。

      當你注意到它,你感覺自己被看透了一切!

      齊國天驕鮑伯昭,有神通曰「天目」。天目有兩睜。一眼明察秋毫,一眼天罰。端是非常強力的神通。

      余北斗這「天眼」,名頭相近,性質截然不同。

      或者更準確地來說,它應該叫「命運之眼」!

      此命占一途絕不外傳的秘術,它巡行於命運長河,洞察過去未來!

      它是命占師注視命運長河的眼睛。

      而今日的余北斗,以真王魚新周為耗材,以血占睜此天眼!

      這隻眼睛,越過那無盡深海,看到了海底的皋皆,也被皋皆所看到。

      按理說余北斗新成真君,很難把皋皆怎麼樣。但見得他今日排場,在場皇主,無不忌憚非常。紛紛抵近明月,想要出手阻止,卻被人族諸衍道死死截住!

      余北斗視若無睹,只是遙遙注視皋皆,煞有介事地道:「你天庭一朵陰雲,業力游在靈台,寶光有晦,神華藏凶……不好意思背錯了,忘了你不是人。咄!皋皆!吾觀你鱗眼皆血線,很不吉利,恐有血光之災!」

      皋皆不是個願意鬥嘴的。

      他之所以和軒轅朔默契地轉移戰場,就是不想再被什麼意外因素干擾對決。覆海那歸來又碎滅的悲情落幕,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美好的體驗。

      傳奇的隕落,只是再一次強調海族前路之多艱。

      而這個余北斗,恰恰可以歸類為他最不想遇到的意外!

      人族真君,命占證道。

      那洞察命運長河的天眼,想要窺見什麼?

      皋皆斷然不肯坐以待斃,抬起那有如山嶽的巨爪,也只以那形似三角尖槍的一趾指尖,在水中沉重地一划。

      海水風流千萬里!

      嘩啦啦,嘩啦啦。

      水聲響在每個存在於迷界的生靈耳中,明明這樣喧譁,帶來的感受卻是親切、寬容、博大。

      那是剝離了惡劣天災、剝離種種惡毒隱喻後,水的本貌。

      無論人族海族,亦皆不約而同地往下方看。

      無論在哪個界域,都能看到波濤洶湧,浪卷激流。

      迷界無盡的「空」,就此被填塞,被托舉!

      那黑壓壓的不斷搖晃的「大地」,恰是暗沉沉的海!

      若說軒轅朔懸月為鉤,使得迷界有了天。

      皋皆此刻,便是為迷界搬來了海。

      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迷界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天穹為夜,海面無光,不見西北,不分東南。」

      此時此刻,一字不差!

      如今天海並行,同照一世。

      那高懸的明月,和血色的命運之眼,同時映入海中。

      而在那暗沉沉的海水裡,有更暗的黑影迅速游來,彷佛欲噬明月,欲吞天眼!

      映月入海而噬之,此等手段,匪夷所思。

      可天涯台上的軒轅朔,仍然定如凋塑,他彷佛同整個懷島在建築意義上連為一體,是一塊石頭而不是一個人。

      密集的血肉之簾並不能遮住他的眼睛。

      他握緊釣竿,一點一點地加注力量。

      而有青筋如龍,暴起於手背。

      以他持竿的身影為中心,有八個道字轟然彈開,每個道字之間的距離都相等,首尾相接,連成一個金光燦爛的字符之圓。

      字曰:山川河流,魚蟲草木!

      現世主宰,威壓萬界。人道大勢,滾滾向前。

      這八個字彷佛給他傾注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令他握持釣竿,堅決上抬!

      大道至簡,一力破萬法。

      明月如鉤,上抬三尺!

      余北斗和余北鬥腳下的巨鷹骨架,也隨之被抬起。

      因為明月高升,升的是一定區域內、包含規則的所有。

      軒轅朔垂釣皋皆,對抗的是整個海族!

      皋皆不想看到的,自然就是軒轅朔想看到的。皋皆要阻止余北斗的注視,他就要給予余北斗更廣闊的空間。

      種族之爭,沒有什麼公平對決。超脫之路,他與皋皆註定不能都成。

      所以他還先於余北斗做出反應,仍然死死地牽制住皋皆。余北斗要出手干預,幫他贏得最後的鬥爭,他先幫余北斗掃清幫他的障礙!

      如姜望這樣的修為,他看到的就是天海並行,是軒轅朔奮力抬竿。對於整個迷界更隱晦的變化,他隱有所感,但不能盡察。

      事實上皋皆和軒轅朔的鬥爭,已經圍繞著整個迷界的權柄展開。

      在彼此已經形成僵持的兩條戰線之外,他們開闢了第三條戰線!

      一者以天權而下,一者以海權而上。

      他們規定了天和海,重新劃分迷界諸域,再次確定規則。

      雙方的力量都很克制,恐怖的道則在迷界各個界域、各個角落廝殺,逸散一絲,就是成千上萬的人族或者海族死亡。

      在明月上抬三尺的同時——彭彭彭!

      皋皆的鱗眼,接連爆掉了三顆!

      余北斗立在巨鷹頭骨上,左手仍然以食指按血眸,又在天穹睜開命運之眸,整個人的姿態強大又冷酷,聲音卻很頑皮,言之鑿鑿地道:「看吧,就說你有血光之災!我神鬼算盡,豈會唬你?」

      皋皆沒有反駁,言語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默默地吞咽著海水,在那咸而苦澀的滋味里,咀嚼整個永寧海域、乃至整個滄海的訊息。

      他已經預留了反擊的準備,他絕不會給余北斗第二次干擾他的機會——但這必須要規避軒轅朔的干擾。

      但出乎皋皆意料,也出乎軒轅朔意料的是……余北斗好像完全沒有對皋皆出手的打算!

      其人昂首直立,悠然道:「中古時代,北漠荒蠻未辟。有名『敏合耳郭』之部族,人口逾萬,而一夜死盡,皆赤身橫屍,狀不堪言。獨留一嬰,裸身無性,置於獸棚,牛羊交媾。巫祝以為不祥,罪而殺之。三日後,巫祝吞陽而死。」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他好端端的,為何忽然講起這些。

      星占一道的撲殺針對,皋皆與軒轅朔的超脫之爭,乃至於天海之間、明月照耀下的人海兩族衍道之戰,哪個不比歷史上的那些破事重要?更別說都已經涉及到中古時代,還是這等村野閒談類的東西!

      可余北斗的聲音還在繼續:「近古時代,神道大昌。有修士名『履』,馭毛神名『癸』,掠行神國三座,皆不復見。是不見一人、一神、一地、一跡,事了無痕。玉京山查之,未果。」

      姜望聽得很認真。他或許是現場最認得血占的人,他也了解余北斗雖然平時不很著調,關鍵時刻卻是個有擔當的。但余北斗所說的這些,到底有什麼聯繫,他無法捕捉。

      「道歷二十四年,兀魔都山脈有惡魂出,席捲三千餘里,自解成煙。不知其來,不知其去,不知所因……」

      余北斗講到這裡,轉道:「以上這些,出自史家吳齋雪的筆記。」

      他講到兀魔都山脈的時候,姜望挑眉。

      他講到吳齋雪的時候,卓清如皺眉。

      吳齋雪算是史家之中較有名氣的一位,他對歷史的評點,常能散見於其它經典中,大約也是因此得以保留。

      但很奇怪的一點在於,他這等被很多人認可的史家,卻並未有什麼著作流傳。

      人家司馬衡的《史刀鑿海》,可是成全了他的千古名。

      史家無著,何以稱史家?只能解釋為佚失。大約是時代久遠,吳齋雪的後人,未能好好保存。

      可吳齋雪明明沒有什么篇章傳世,古老強大如三刑宮都未收錄,余北斗又是在哪裡讀到的吳齋雪筆記?

      「道歷一三二一年,吳齋雪從北地出發,參加太陽宮龍華經延,那一次他帶上了他的著作,準備宣講。有人在太陽宮外看到了他,但他最後並沒有出現在那一次的太陽宮經延里。」余北斗語帶微悵:「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前。就在道歷一三二一年,吳齋雪永遠地消失了。他的生平,他的學問,他的作品,全都隨之消失。」

      「他準備去太陽宮宣講的那本著作,永遠不能被人看到了。但從吳齋雪的筆記里,大約可以猜得到那部書的名字。長期以來,吳齋雪一直計劃編一部書,名為……《鬼披麻》。」

      姜望悚然動容!

      太陽宮即是稷下學宮的前身,是昔日大暘帝國的洞天之寶。

      而在稷下學宮的課業里,他曾聽過這樣的講述——「魔是披麻之鬼。」

      他也親眼目睹過《滅情絕欲血魔功》所造成的惡相,也在牧國見識過代表《彈指生滅幻魔功》的幻魔君!

      余北斗所講述的那些事情,好像串聯起來了!

      那麼吳齋雪筆記中所記錄的那些事情,是否都代表了某種魔功的肆虐?

      吳齋雪作為史家,在追尋魔的真相,在記錄魔的歷史?

      中古時代北漠那件事代表了什麼?同欲有關?

      近古時代那以「履」為名的修士,以「癸」為名的毛神,又代表什麼?同神有關?

      迄今為止,八大魔功之名,姜望已知四部,分別是《滅情絕欲血魔功》、《彈指生滅幻魔功》、《七恨魔功》,以及黃舍利與他講過的《禮崩樂壞聖魔功》。每一部都恐怖非常,最後一部更是涉及兩千年前的霜仙君之死。

      而余北斗果然接道:「吳齋雪要為魔著史!」

      吳齋雪的消失,與此有關?為魔著史這件事,不被允許?

      這一下就連正在交戰的幾位衍道,也分出注意力來。

      余北斗並不在乎任何人的反應,他只是陳述他所要陳述的事情:「荊牧聯軍橫陳生死線,魔便永遠地被阻隔在邊荒之外了嗎?上古人皇殺魔祖祝由,魔潮依然肆虐十萬年。

      「上古時代結束,魔潮終結,世上再無魔嗎?魔一直在我們身邊。

      「最近的幾個魔,齊國的武安侯也都見過。陽國末代國主陽建德,陽國宮廷太監劉淮,容國引光城守將靜野。」

      余北斗的指尖血八卦,這時候已經與那血湖旋渦完全貼合,他的手指開始慢慢往裡壓,聲音也慢了下來:「乃至於……我!」

      在他的左眼血湖中,驟然響起了血魔的狂笑聲!

      「余北斗!我說過,我們有很多的時間!

      !」

      惡聲惡氣的狂妄聲音忽而一轉:「但你好像沒有了……哈哈哈哈!」

      又見血魔!

      姜望心神劇震。

      斷魂峽的經歷他絕不可能忘掉。

      後來他也知道了余北斗是去天刑崖幹什麼,不僅僅是請動法家權威,為他洗刷通魔污名。也是要藉助三刑宮的力量,永鎮血魔。

      而余北斗身鎮血魔,又藉助鐵律籠的力量封禁自身數年,竟也未能建功。

      余北斗的強悍已不必說,三刑宮更是法家聖地,強者如雲。規天、矩地、刑人,三宮皆有大宗師。

      但竟都拿這血魔沒有辦法,不能徹底將其消滅。可見此魔之恐怖!

      甚至於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被他托抱著的祁笑,也因為血魔的這陣狂笑而有所反應,顯是忌憚非常。

      對祁笑的感受他當然是複雜的。如果可以,有多遠他要丟多遠。

      但以祁笑此刻奄奄一息的狀態,以現在迷界局勢的混亂,他放手幾等於謀殺,也只能假裝她並不存在。

      就當托著塊石頭!

      數年時間的「相處」,余北斗顯然與血魔已經非常熟悉,只道了聲:「起床氣太大了,老兄!」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他的食指已經徹底沒入眼睛!

      這一幕相當驚悚,他用他的手指,堵住他的眼窟窿,也堵住了血魔的狂笑。再配合天穹那血色的命運之眼,他仙風道骨的姿態再也無法維繫,顯得邪詭非常。

      但他長聲道:「先師死前命占,八大魔身將在千年之內重聚,魔祖祝由即將歸來!」

      「先師祖死前命占,魔祖不死永生,將有魔潮滅世!」

      ……

      余北斗例舉屢次,最後說:「中古之後,我這這一脈命占師代代相傳,代代死占。卜辭唯一……滅世者魔也!」

      此言一出,盡皆動容!

      滅世之說,實在太久未被提及。今日之人族雄踞現世,橫壓萬界,少去外伐也便罷了,論及滅世,誰有此能?

      更別說魔祖歸來虛無縹緲,即便真切發生,當年又是如何被殺?如何不能重現?

      所謂「滅世者魔也」,乍聽驚悚,細想其實是可笑的。只是畢竟出自余北斗之口,畢竟是歷代命占師的死占結果,畢竟他余北斗是今世唯一的命占真君……多少有幾分可信。

      這時候阮泅隔空降臨的力量已經被驅散,鋪在蒼穹的星圖熠熠生輝,穿透了血色而為眾人見。

      其間有一聲冷笑,迴響於星辰:「中古時代已經有了星占,到了近古時代,星占之術更是全面取代命占之術,及至現世,命占只剩你這一脈大貓小貓三兩隻。留你們鑑古而已!怎麼還敢指點未來?中古時代之後,你們真君都沒有出幾個,怎麼就敢占卜我人族未來,而竟奉為圭臬?」

      除開阮泅以外,現世人族星占一道的有名強者不少。如南斗殿天機真人任秋離,如已經死去的須彌山行念禪師,如荊國神驕大都督呂延度……

      不知現在開口的這個,竟是哪位。

      而余北斗只以完好的右眼斜也星穹:「跟你說話了嗎王西詡?給我滾!」

      隔得這麼遠,通過星占道途的應激,隔空出手,干擾他成道尚可。在他成就真君之後,想要隔空撲殺他,便絕無可能。

      他不是不會被打死,但至少這些個星占宗師,得正兒八經地聯手設個壇,又或一起站到他的面前來!

      此時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念及過往功勞,才留你這一脈,今日強證衍道,便自以為能述天命,敢放厥詞!真不知死嗎?未知當年卜廉乎?」

      余北斗抬手一巴掌,命運之眼血光大熾,遮掩了星穹:「宋淮你也滾!」

      號稱「布衣謀國」的秦國慢甲先生王西詡!景國四大天師之一,蓬來島高層,東天師宋淮!

      都是響噹噹的名號,而竟都成道敵!

      姜望聽得只想捂住余北斗的嘴,這老頭怎麼亂罵一氣,誰都得罪?

      就算都成道敵,也有人手輕手重,現在說點軟話,指不定誰手指縫一漏,就有機會逃竄了。堂堂命占真君,怎麼這麼不懂?

      「魔族之惡,我亦深知!」

      姜望未及思索,雷音脫口而出:「陽建德,劉淮,靜野,都是我親見!荼毒人心,禍根難絕!」

      說到這裡,還扯了一張虎皮:「牧國神冕大祭司謀局幻魔君,剝其假面,我亦在場!大祭司亦有言曰,魔族萬古之禍也。可見天下識得魔患者,非止余真君!」

      他作為一名神臨境修士,在這樣衍道聚集的場合下,並沒有開口的資格。

      可是他作為齊國的武安侯,作為人族絕世天驕,作為帶回神霄世界情報的人族英雄,今時今日他的言語,在整個現世都有分量!

      況且還有一個神冕大祭司塗扈為左證。

      姜望並不懂得塗扈的厲害,如王西詡、宋淮等,如何會不明白?

      其人尚只以「人塗扈」行走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博古通今,更兼手握廣聞鍾,能知天下事。

      直至他完成神人相合的一步,接受牧天子冊封,成就神冕大祭司之位,諸侯列國莫不震動!

      籠罩草原漫長歲月的神權,悄無聲息地臣於皇權。偌大的蒼圖神教,竟如平湖無波。

      塗扈的手段,還用得著多說?

      這樣的人物,若也說「魔族萬古之禍」,恐怕萬界荒墓真有異動!

      王西詡的聲音又響起:「阮監正,想不到有你這樣的星占宗師坐鎮,你們的武安侯,卻是個信命占的。」

      他這個問題點到了關鍵。

      在你們齊國,是誰來解釋天命?

      星占還是命占?

      阮泅平靜地道:「年輕人有自己的主見,再正常不過。我也不好就說他錯了。畢竟觀河台上,拔劍四顧竟無對手。武安爵下,是列國青年無二軍功。我想找個反例挫其銳氣,竟然找不出來,你說怎麼辦?」

      「哦。」他想起來什麼似的,又道:「秦至臻倒是滿腦子都是你們的想法,根基之厚重,古今難有……不知幾等侯?」

      王西詡哈哈一笑:「監正自己不介意便好,算王某多嘴!」

      星光與血光仍在天穹糾纏,無論怎麼說,無論余北斗找出什麼理由,都免不了一死。姜望這樣的支持,也太微弱。時代早已改變,命占成道,即是最大的罪!阮泅說星占一道不會讓余北斗活過六天,絕非妄言。哪怕他現在還在跟王西詡唇槍舌劍。因為道不兩立!

      而余北斗只是笑。

      起先輕笑,而後大笑,仰看血色背後的星穹,彷佛看到了那些星辰背後的每一隻眼睛。

      獨自一人,以命占唯一、血占唯一的身份,對著諸天萬界所有的星占宗師怒喝:「爾輩碌碌,蠅營狗苟!」

      「爾等太小看我余北斗!」

      「真君豈是我所求?不過途經耳!」

      「你們看不到的事情,我看到。」

      「你們做不到的事情,我來做!」

      「且看命占師如何做事。」

      「且看著我!

      」

      他的手指勐地從自己左眼中拔出來,指尖那血色八卦台,變成了血色的囚籠。籠中關著一道血色的魔影,那是滅情絕欲血魔功的根本,是萬古以來真正血魔的核心!

      他在巨鷹頭骨上長嘯曰:「覆海真絕世,鑄此明月爐!」

      他一指軒轅朔與皋皆相爭之明月:「以吾命占絕巔余北斗之名,借來煉血魔!」

      覆海藉助兩條超脫路的碰撞,鑄明月為爐,以自身為鐵,鍛造屬於他自己的兩族相合之超脫。

      現在他身死道消,一切成煙。

      余北斗卻覷機走來,借爐自用!

      一如卜廉殘念走,他補位見絕巔。一如人族海族大戰,他遊走其間,順勢熬血王、鎖翼王。及至此刻對三條超脫路的利用,雖是借了覆海的布置,也不得不叫人贊一聲「果然算盡」!

      他確然干涉了軒轅朔和皋皆的鬥爭,且比人們想像的干預更深。他直接利用他們!

      那麼軒轅朔和皋皆,會同意嗎?

      余北斗再強也不是覆海,缺乏足夠把控局面的力量。

      人們只看到,無論近海、迷界、滄海,天地之間,月光明亮。

      軒轅朔並無二話,獨坐天涯台的他,只是再一次加注,在三條戰線同時發力,逼得皋皆抵力相對。甚至與皋皆對耗道則本源!

      萬萬沒有想到,軒轅朔瞬間就把二者之間的交鋒推至了最後時刻!

      原本他們的默契,是在此輪明月高升宇宙後,再來毫無保留的廝殺。未曾料想余北斗乘鷹而來,將一切都改變。

      皋皆措手不及,卻也只能跟上。當此之時,再無退路!

      他只要退一步,天涯台海獸盡死,天穹帝臨降世,整個迷界的控制權也失守。當軒轅朔放棄退路,一直與之糾纏的他,也不存在退路了。

      而對軒轅朔來說。

      上古人皇就是因為大戰魔祖之時傷了根本,才會在終結魔潮之後就死去。

      軒轅朔身為上古人皇的嫡脈後裔,比誰都知道魔祖祝由的可怕,對於煉化血魔、阻止八大魔身相合這件事,當然只有支持。

      甚至是不惜所有的支持!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余北斗的確是算死了他,而他也默然承受,不置一詞。

      軒轅這個姓氏,是他的榮耀,也是他必須要背負的責任。

      姞燕如總說他走得太慢,太不輕快,他從不辯解,因為他肩上太重!

      若為人族整體考慮,湮滅魔祖復甦的可能性,要比他軒轅朔成就超脫更為重要,重要得多!

      囚禁了血魔的血色八卦籠,就那麼自然地出現在明月中。一點血色暈染開,頃刻明月作血月。

      余北斗一腳踩下,直接踩碎了巨鷹骨架,叫每一根骨骼都落在明月之下,化為柴薪,熱烈地燃燒起來。

      他以血王為引,開命占血眼。

      以血占為籠,送血魔入爐中。

      以軒轅朔與皋皆兩條超脫路的相爭為烈火。

      以翼王之骨架為柴薪。

      衍道只是他的手段,不是他的目的。

      絕巔只是他的途徑,不是他看到的風景。

      若只求絕巔,血占豈曰不可?若是余南箕還活著,他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命占之術以人為本,血占之術強求犧牲,他不為也。

      他從未奢求超脫。

      他所要的,從來都是誅除血魔!

      那演化了《滅情絕欲血魔功》的、代表了萬界荒墓八大魔身之一的古老血魔!

      斷魂峽里自插一目,鐵律籠中枯坐兩年。

      他意如此,從未更迭。

      他要終結命占一途萬古的讖言,要粉碎魔祖滅世的傳說,要以一己之力,終結魔祖復生的可能!

      這一刻天穹血月高懸,烈火騰騰,魔影掙扎其間。

      人族海族盡皆仰望,滿天星辰亦無聲息!

      姜望亦是那仰望血月的一個,他只覺得今天的余北斗不一樣,很不一樣!

      他的眼神有些恍忽,而後光影流轉,一切都在急速的變化!

      當視野里的一切都定下來,他發現自己出現在一條熟悉的街道上,騎著一匹熟悉的紅馬,而前面牽著馬帶他走的老人,卻不正是余北斗?

      他當然記得。

      他當然記得在這條臨淄長街。這個老人牽著騎馬的他,走馬觀花,看遍街上百姓的一生。

      難道後來經歷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在臨淄所看到的「未來」?

      姜望心中既驚又詫。

      余北斗卻回過頭來,開口就罵:「發什麼愣呢小崽子?還當我是騙子?」

      此時的余北斗,眼還未盲。穿得不甚講究,但儀態稍微端正點,就很有騙人的氣場。

      姜望道:「還有沒有護身符?賣我一千個!」

      余北斗嘖了一聲:「你大有長進。」

      姜望自不會再似初見那樣警惕,翻身下馬,認認真真地彎腰行禮:「謝謝您的刀幣,在妖界救了我一命。」

      余北斗擺手道:「不用急著謝,要還的。」

      「不知前輩要我做什麼?」姜望很認真地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認真答應的事情,一定會拿命來完成。

      余北斗眯著眼睛看他,忽然笑了:「在心裡懷念我。」

      姜望沉默,而在沉默中有了不幸的感覺。

      「哭喪著個臉幹什麼?」余北斗笑著捏了捏他的臉:「姞蘭先都說你長得不怎麼樣了,再這樣就更難看!」

      「一定要如此嗎?」姜望問。

      「一定要如此。」余北斗笑。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姜望又問。

      「或許有吧。」余北斗嘿嘿地笑:「但是我想不到。」

      魔祖祝由,那是什麼樣的存在?

      在人族贏得與妖族的全面戰爭,正式成為現世主宰後,還以一己之力,掀起魔潮滅世。

      上古人皇雖然擊敗她,也因她而死。

      中古成道的世尊,都對魔潮心有餘季!

      廣袤現世,至今仍有上古魔窟留存。

      生死線上,仍然是人族戰士的試煉場。

      血魔身雖只是八身之一,亦難住了三刑宮。

      強如塗扈,布局百年,也只剝得幻魔君一副假面。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姜望又問了一遍。

      「害!」余北斗有些不滿地道:「朋友一場,本來想讓你開心一點的。還幫你調整了一下命運波瀾,想著在我走之前,讓你輕鬆一程。沒想到這群鱉孫干起仗來這麼狠,動輒殃及無辜,差點讓你走到了我前面!」

      姜望終於知道,他入迷界以來,那些難得的好運氣,究竟從何而來。

      「為什麼想讓我開心一點。」他問。

      余北斗看著他:「因為你這些年,過得太苦了。」

      他曾經帶著姜望跳出命運之河,而在長河上方,姜望一無所見。

      他親眼看著姜望從天下矚目的黃河魁首,一夜之間變成通魔罪人,人人唾罵。明明這孩子什麼惡事也沒有做過。

      誅人魔者,竟遭受比人魔更多的惡意。

      他不忍姜望剖腹自證,故才有三刑宮一行。他不想要這位小友才從妖界歸來,又在迷界受苦,才頻頻給予好運。

      但他想,他也許什麼都沒有做到。

      而姜望聽到這句話,只是抿了抿唇,最後道:「佛說八苦,其中愛別離,這難道不是您讓我吃的苦嗎?」

      余北斗嘆了一口氣,又笑了一聲,又嘆了一口氣:「你只記得我上天刑崖為你正名,只記得我鎮血魔,不記得我強買強賣,不記得我差點害死你。你這樣的人不受苦,還有天理嗎?」

      兩個人俱都沉默。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人又幾乎同時說道。

      然後他們的身影漸漸虛無,和臨淄借道飛速流逝的人群一樣。

      在最後的時刻,余北斗負手望天。

      彷佛在臨淄的高空,望到了那浩瀚的星穹。

      姜望聽到他這樣說道——

      「我是舊時代的漁夫,恐懼人們把星空作為海洋。」

      ……

      映在天穹的璀璨星圖,此時已然隱去了。

      星辰彷似赧顏再看,而命運之血眸,依舊注視爐中。

      那些星辰的注視的確並無必要,占星一道的應激只是多此一舉。而余北斗卻要死死盯著爐火,以洞察命運長河的偉大力量,掌控焚殺血魔的每一點細節。

      血月之中,魔影張牙舞爪。

      憤怒的魔聲隱隱撼動這明月之爐:「余北斗!你殺不了我!」

      「我自誕生之日,即得永生!」

      「我永世長存,不死不滅!」

      余北斗不予理會。

      轟隆隆隆!

      軒轅朔沉默,皋皆亦沉默。

      <

      p>他們都清楚對方是怎樣的對手,知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動搖對方的意志。言語是最無用的表達之一。

      在軒轅朔毫無保留的情況下,糾纏太深的皋皆,也只能等待最後的時刻。若他能提前耗死軒轅朔,他就還有機會踏出超脫一步,救自己於大火。

      魔祖滅不滅世,關海族屁事?現世又不為海族掌控!但他完全是被軒轅朔綁著一起跳入爐灶中!要麼耗死對方,要麼被對方耗死。

      兩尊絕世強者的超脫之爭,在瘋狂的對耗中,產生了無法想像的恐怖力量。那如天鼓般的隆響,根本不是雷鳴。而是世界規則的顫抖。

      如此偉大的力量,盡數焚於明月爐,燒得爐中之魔滋滋作響,瘋狂咆孝。

      翼王的骨架根本不夠這樣燒,在短短几息之內,就已經焚盡。

      而余北斗理了一下衣領,就睜著平靜的右眼、只剩窟窿的左眼,從容地往下一步,走到明月之下,走入火中。

      命占真君之軀焚起了大火,接近超脫的力量盡情肆虐此柴薪。

      天穹的命運之血眸變得更神秘、更具體,血色童孔中甚至出現了命運長河的幻影!

      明月爐中的魔影不斷縮小,嘶吼的聲音也逐漸含湖不清,而再變低、再變小。

      大火中余北斗巋然而立,漫聲道:「我是一個時代的尾聲。

      「我曾經想,我就悄悄地結束,不追求什麼餘韻。

      「可是後來又想,命占之術傳承萬古,就算不再被人族需要,就算最後如煙消散。

      「我希望人們記得,它來過。」

      在連血月一起炙烤,已然焚盡了魔影的大火中,是他最後的高呼——

      「我是余北斗,上承先命,後絕來途。命占之術,自卜廉先聖而起,當自我余北斗而終……」

      「此道絕矣!」

      此道絕矣!

      此道絕矣!

      此道絕矣!

      一聲不絕,迴響萬年。

      ……

      血魔已消,余北斗已不在。

      但這場戰爭並未結束。

      命運之血眸的照耀下,皋皆根本不敢妄動。

      全知如他,當然明白一位命占宗師的恐怖。尤其在目睹余北斗焚爐血魔之後,他必須理解余北斗的強大。雖然還未邁向超脫,但在他與軒轅朔生死搏殺的時候,余北斗是有機會洞察他的弱點、加以干涉的!

      血魔之死,亦他所求。

      因為他無法再耗下去了!

      他需要托舉族群躍升,軒轅朔只需要斷絕海族躍升。至少在超脫的交鋒上,軒轅朔的積累更久,而他的背負更為沉重。

      他不願意成為烈火,而只能成為烈火。

      他在與軒轅朔的彼此燒灼中,堅忍等待。

      在余北斗道軀焚盡、命運之血眸消失的此刻。

      沉寂如山嶺的皋皆,終於攪動了他的龍鬚。

      偌大的永寧海域,海族已經逃空了。海族之外的大海生靈,也作為海族之牛羊,被驅趕得十散八九。

      這意味著……他不必再鎮壓永暗旋渦!

      皋皆在海底深深地喝了一口水,巨嘴像是無底的旋渦,喝出一道咆孝的龍捲來。然後他的龍軀開始移動,在漫長的歲月里,第一次自主的、自由地移動。

      嗚!嗚!嗚!

      整個滄海都響起了狂嘯的風聲,那是自由的聲響!

      飲盡滄海水,搬動萬里山!

      皋皆偉大的身軀離開海底。

      整個永寧海域瞬間崩潰!

      近萬年來最大的永暗旋渦,終於可以再次完整展現它的恐怖。吞噬所有靠近它的一切!

      轟轟轟!

      海底火山連綿噴發。

      但就連岩漿,也要被永暗旋渦吞噬。

      皋皆不再理會那些,卸下重負他輕裝上陣。

      他的萬里龍軀一瞬間就撞入迷界,龍首靠近血色漸退的明月時,龍尾還在滄海中!

      遂是一口吞明月。

      整個迷界,整個近海,乃至於靠近迷界的滄海海域,都在同一時間,陷入沒有邊界的黑暗中。

      永夜來臨!

      事到如今,他唯有殺軒轅朔而托海族,再無其它選擇,他也不打算給軒轅朔選擇!

      但軒轅朔只是平靜地說道:「你咬到了……我的鉤!」

      他第一次在天涯台上站起來,斗笠被迎面撞來的狂風掀飛!人們這時候才發現,他身高足有八尺,蜂腰猿臂,而面容貴極!

      身穿蓑衣,卻如披帝袍!

      他仍然握著他的釣竿,握緊他的嵴梁。

      人字立地而撐天,什麼是人的嵴梁?

      是不屈,是反抗!

      是責任,是承擔!

      他坦然面對一切,包括他的愛,包括不被愛。

      他坦然承擔一切,近古時代拒海族,現世仍然一竿獨釣。

      他兩次接近超脫,又兩次都停下。

      一次滄海釣龍,逼殺覆海。一次舉身為火,焚殺血魔。

      他心如明月,對一切洞若觀火。

      他清楚姞燕如不愛他,余北斗在算計他。

      可是他不怎麼言語,也沒有怨懟之心。因為他明白,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其實從來沒有人能夠逼他做什麼。

      只是他願意承擔,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轟!

      在那山嶺一般的皋皆的龍軀內部,像是巨大燈籠一般,清晰映出了彎月的輪廓。

      或者正如軒轅朔所說,皋皆咬住了他的鉤!

      在明月爐下的彼此消耗中,皋皆已經別無選擇。咬鉤其實是必然!

      束在天之囊的血蜈蚣一下子就炸開了,金色的上古威嚴,懸墜成古老的金線,定在皋皆那萬里龍軀的每一顆鱗眼!

      天涯台以站起的軒轅朔為中心,千裏海域瞬間被清空!在這個範圍之外的海獸已經稀稀落落,大魚小魚三兩條。

      軒轅朔提竿而動,牽扯著皋皆的龍軀,撞碎無盡的規則,甚至於撞碎好幾座界域!

      他在這個時候像是揮舞著一桿大旗。以人族嵴梁為旗杆,以萬里龍軀做旗面!明月就是這面旗幟的繡圖!

      「嗚——」

      皋皆的喉嚨深處,發出天地破碎的悲響。

      鎮壓永暗旋渦之後是漫長的蟄伏,現在是他數千年來獲得的第一次自由!

      自由如此美好!

      自由如此短暫!

      可他的夢想終究不能實現,而他也無法甘願坐視人族的繡圖。

      或者說——

      為後來者鋪路!

      彭!

      千萬聲歸於一聲,所有的鱗眼一起爆開了!無盡的肉眼無法捕捉的微光,盡數綻放在天涯台上。這是一念之間億萬次的攻勢,是皋皆至此亦不休的凝望!

      軒轅朔勐然一提釣竿——

      無盡的規則釣線,拉起明月之鉤,明月之上,鉤著萬里長的龍屍。飄飄是空皮囊。

      他往後倒。

      在這個瞬間他殺死了皋皆,有了超脫的可能!

      可是他也空了。

      化為一尊后仰的化石,而後又碾為石粉。

      被風一吹,灑落大海。

      澹而微渺的石粉,飄飛在那列文字上——

      海上明月起,於此望斷天涯。

      喀!喀!喀!

      石台開裂,巨石墜海,在噗通噗通的聲響里……天涯已斷!

      在躍出超凡絕巔的高崖上,兩尊絕世強者互為因果,而一起墜落。兩條超脫之路,同時破碎,皆成水中月影,隨著那暗沉的海潮退去。

      而皋皆雖死,餘聲仍然在迷界迴蕩——

      「三十三年內,神臨之上不得入此間!」

      他曾經在與軒轅朔的鬥爭中,掌控了除兩族重地外,幾近半個迷界的權柄。此時以最後的力量定下鐵律,糾纏在迷界的每一個界域裡。

      除非人族有掀翻迷界的決意,不然不能將此律打破。

      曹皆、虞禮陽、岳節、彭崇簡……

      睿崇、仲熹、占壽、希陽……

      兩族之衍道、洞真,頃刻被驅逐出迷界。

      剩下的尚有接觸的人族和海族,彼此對望,小心翼翼地拉開距離。

      戰爭結束了!

      這可以說是一場人族的大勝,打得海族傷筋痛骨,不然皋皆也不必要在最後的時刻封禁迷界高級戰力,以避免神霄世界開啟前,人族的再次掃蕩。

      歡呼聲在迷界的各處浮島上響起來。

      有人奔走相慶,有人熱淚盈眶,有人放聲大哭。

      唯獨姜望一直站在那裡,抱著奄奄一息的祁笑,沉默地仰望天空,直至血色也散了、金色也散了、月色也散了,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候祁笑的聲音響起來:「武安侯聽令。」

      她的聲音是虛弱的,但是非常清晰,冷靜。完全超脫自身生死,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酷。

      她是藏在破碎的祥瑞甲里,被余北斗帶著躲進了命運長河,才得以逃生。

      雖然余北斗說她已成廢人,但至少在此時此刻,她仍然是整個迷界戰爭里,人族方的最高統帥。

      而軍令如山。

      姜望低下頭來,靜靜地看著滿臉血污、以壽限論預計活不過三十年的這位兵事堂統帥。

      祁笑慢慢地說道:「現在迷界封禁神臨以上強者,你抓緊時間,速殺陳治濤、竹碧瓊,徹底結束釣海樓。」

      她的緩慢全在於以恐怖的意志支撐殘軀,讓自己清晰地發出命令,事實上對於命令的內容,她並無半點猶豫。她已經想得很清楚。

      姜望的眼睛睜得很大,他發現他無法通過這些血污看清祁笑的臉。

      他完全無法想像,這到底是一個怎樣冷酷的人!

      他們剛剛才並肩作戰!

      為了此次迷界之戰,釣海樓從創派祖師犧牲到當代宗主,甚至於危尋就是戰死在祁笑的不遠處。而戰爭結束後祁笑的第一個命令,竟然是讓他去殺死釣海樓的未來?!

      姜望完全知道軍令的分量,他的聲音也很重:「釣海樓在這場戰爭里付出了很多。」

      祁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就像他也對她的想法很驚訝一樣。

      「我們付出了更多。死了多少人,你回頭去翻陣亡簿。」祁笑慢慢地說道:「釣海樓的付出是有條件的。我們給釣海樓的承諾,就是不干擾釣龍客的超脫之路,甚至於……幫他創造條件,為其護道。我們能做的都做了,是他自己未超脫。」

      「那麼現在。」她理所當然又異常冷酷地道:「釣海樓既無超脫,又無真君,舉宗上下不過兩真人,彈指可殺。難道懷島還要交給他們,鎮海盟還要交給他們?是時候讓我們齊國來統一近海,最大化地統合海島資源。如此這場戰爭,我們才算是掠取了最完整的勝利。」

      「你沒有感情的嗎?」姜望問。

      祁笑皺著染血的眉:「戰爭不需要考慮這個。」

      「我不同意。」

      「我是主帥。」

      「或許應該問問陛下……」姜望下意識地開口,又孤獨地把嘴閉上。

      確實不必問。

      齊天子以迷界軍事全權任以祁笑,那麼祁笑的一切命令,就都是得到齊天子認可的。

      但祁笑仍然清晰地點明:「你以為咱們的陛下,是何等樣天子?優柔寡斷?慈心仁念?還是像你一樣幼稚天真?!」

      她辛苦地呼吸了一下,繼續道:「你以為天子當初為何能夠容忍危尋組建鎮海盟,因為他知道,近海群島遲早有一天要納入他的帝國版圖。危尋為統合近海力量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幫他。」

      姜望沉默。

      而祁笑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竹碧瓊是你的朋友。我可以體諒你,之後讓別人殺,或者你能招降也行。但陳治濤必須死,且需要儘快殺死,不能給其它勢力庇護的機會。他是危尋認定的宗主。」

      姜望靜靜地看著她。

      看得祁笑的眉頭越皺越緊,而終於開口道:「曾經有人這樣跟我說過,現在我也這樣跟你說——當你的劍不足以維護你的道理。須知進退。」

      祁笑勃然大怒!

      但姜望已經伸手幫她合上了眼睛。

      「您累了,說些我也聽不清的夢話。請好好休息。」

      而後就這樣抱著祁笑,遽然轉身,在迷界橫飛!

      人們在擁抱,在擊掌,在歡呼。

      姜望只感到巨大的孤獨!

      他的眸中照出一朵焰花,顏色三分,是為金、赤、白。

      分別代表神,精,氣。

      此次迷界之行。

      親衛死盡,麾下軍隊死盡。

      護衛統領方元猷死。

      隨身寶鏡碎,鏡中姞燕如死。

      好友竹碧瓊已白眉。

      又見余北斗死。

      此中三昧……已忘言!

      「武安侯何去?」一片喧囂之中,不知是誰的聲音在高問。

      獵獵狂風中,姜望只道:「赴約!」

      ……

      ……

      ……

      【本卷完】

      昨天寫了一整天,寫到凌晨。今天寫了一整天,寫到現在。如履薄冰,總算結卷。

      明天再寫總結。

      ……

      南箕北斗,徒有其名。

      水月鏡花,一場幻夢。

      感謝陪伴。





    上一頁 ←    → 下一頁

    萌物遇上高富帥:101天官賜福霸仙絕殺琴帝大帝姬
    顫抖吧渣爹聖尊異世重生全才大明星霸道大叔寵甜妻網游之帝皇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