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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五十章 飛雲樓高休獨倚字體大小: A+
     
      製造了臨霧城蛇家滅門慘案的蛇沽余,乃是最近這段時間裡,整個神香花海範圍,凶名最著的惡徒。

      臨霧蛇家滅門案,也是神香花海近三十年來影響最惡劣、傳揚最廣的兇案。

      一個並不輸給摩雲猿家的強大家族,上上下下近千口,在一年一度的家族祀典里,被蛇沽余先下毒後執刀,關起門來屠了個乾乾淨淨。

      自老而幼,無一活口。

      值得一提的是,蛇沽余本身即是臨霧城蛇家出身的天才,甚至於受太古皇城之封,號為「赤月王」,是真正具備封王實力、也得到了廣泛認可的強者。

      而從蛇家慘案來看,她的實力比以往表現出來的更強,理應躋身天榜新王之中才對。

      她因為什麼長期隱瞞實力,又為何自屠親族,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在神香治安府任職的鹿七郎,專意追查此事,提劍逐殺蛇沽余已經四月余。兩位妖王一路鬥法不斷,從神香花海殺到紫蕪丘陵,再到現在的天息荒原。

      不知有多少眼睛,都盯著這一場戰鬥。

      天榜素來重戰績而輕紙面實力,在很多妖怪看來,鹿七郎顯然是要以蛇沽余的項上妖顱,作為自己躍升天榜排名的階梯。

      羽信眸中情緒數變,再抬起頭來,已是滿面春風。

      在所謂的「摩雲三俊才」中,他是長相最英俊的一個,銀髮墨瞳,五官深邃。妖征更是漂亮,背後天生一對銀色羽翅,斂在長袍下。聽說當年的傳奇強者羽禎,亦是天生銀翅妖征。在一眾擁躉心中,羽信也因此有了非凡的命運。

      此刻在樂伎的悠悠弦聲中,他輕笑道:「那蛇沽余自屠親族,必是有驚天隱秘,需要滅口絕蹤。想來不是傾國重寶,就是神話傳承。鹿公子若能將其拿下,當然是一樁機緣。看來這一次,她定然要死在摩雲城了!」

      這話一出,蛛猙明顯意動,犬熙華眸見精芒,猿夢極更是大口吞咽美酒,以壓制心中波瀾。

      想來此宴之後,願意幫鹿七郎追捕蛇沽余的「義士」,定然不少。

      唯獨蛛蘭若面色平靜。

      鹿七郎自己更只是笑笑。

      蛛蘭若所說的助摩雲城除惡,不過是那一天穿行長街忽有所感——太古皇城給他的封號是「靈感王」,他的靈覺自是天下絕頂,無往不利。

      亦不曾料想殺進客棧後,只有一個普通的為惡蛇妖。實力平平,做的事情也粗糙。

      他還不甘心地又各個房間轉了一邊,除了驚起幾對床伴,也並無其它發現。

      甚至在離開之後,他又悄然折返,守株待兔,也仍是未發現什麼別的動靜。那就是一間很普通的客棧,只是恰被那為惡的蛇妖選作落腳點。

      他猜想或是蛇沽余暗施了手段,憑藉同族緣系,在那個掠食精血的蛇妖身上留下了因果,才引動了他的靈覺。而在他被那蛇妖吸引注意力時,蛇沽余已經趁機潛走。

      此賊與他纏鬥數月,雖則落在下風,屢屢受挫,卻始終能夠敗而不死,自是在隱匿一道上有登峰造極的本事。

      不過將其徹底降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窮追萬里不舍,就是為了加劇蛇沽余的傷勢,消耗其作為困獸的力量。就像釣魚一樣,釣到大魚,不能急著收線,容易線斷竿折,魚走餌空。真正的高手,都懂得一放一收,盡耗其力,最後輕輕一帶,順水而流。

      至於這個羽族妖帥忽然講什麼蛇沽余身上有驚天隱秘……隱秘或許是有的,但跟摩雲城這群土包子,有什麼關係?
      鹿七郎端起酒杯,對羽信遙遙一舉:「未知閣下大名?」

      羽信端住酒杯起身,作受寵若驚狀:「在下羽信,忝為摩雲城衛軍二十四將之列。不幸污了尊耳,實在慚愧。」

      蛛蘭若在一旁適時說道:「在城衛軍一眾將領中,他可是本城年輕一輩妖族裡,排名最高的一個。」

      年輕一輩里,排名最高的其實是犬熙載,因為家族實力最強。要不然也不會是他包攬封神台任務,獨入十萬大山,博取美妖歡心,叫另外兩個都沒法進去爭。

      可惜已經死了。

      那羽信便順序遞補,成為排名最高的那一個。

      能讓蛛蘭若主動開口幫忙介紹,著實有幾分光彩。饒是羽信自詡城府過人,也忍不住面色燦然。

      鹿七郎坐定不動,抬了抬酒杯,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今日能認識羽兄這等俊才,我很高興。」

      他蜻蜓點水般地沾了沾唇。

      羽信舉杯一飲而盡。

      飛雲樓外雲翳幾迭。

      落座的羽信面上燦笑,心中冷笑。神香鹿家也不過如此,這麼粗陋的手段,竟想收誰的臣服,懾誰的心思?
      靈感王的靈覺名聲在外,應在蛇沽余身上再恰當不過。

      且讓這些個自命不凡的廢物去爭。

      最好蛇沽余能識趣地跑遠一點,又或者自己能夠提供一點幫助?
      而面色淡然的鹿七郎,心中也頗覺好笑。

      蛇沽余身上很有好處,但就在這摩雲城,他定然還有別的機緣。此是靈覺所感,他焉會被三言兩語誤導?

      他從來不做選擇,他想要的他都要。他挑剩的,才輪到其他妖怪選。

      蛇沽余的好處,摩雲城的好處,他都要。

      羽信自作聰明,暴露的是這廝自己的問題!別家都默不作聲,獨他出來故作從容,忙不迭的轉移視線,他沒有問題,誰有問題?
      現在鹿七郎心中十分篤定,這一次在摩雲城的機緣,就要落在這個羽信身上。

      也不知是這廝撞上了什麼大運,拿到了什麼線索,想要獨吞……

      「在座的都是俊才,今日良逢在此,足可暢想百年!」蛛猙清了清嗓子,又來控場,主動飲了一杯,說了些自以為是的漂亮話,引來其餘幾位公子花團錦簇的應和。

      這飛雲樓太高,太華麗。

      蛛蘭若,蛛猙,羽信,猿夢極,犬熙華。

      摩雲城最有分量的年輕妖族,都在這裡,真是滿座高朋啊。

      一屋子兄台姐妹,滿閣樓各腹心腸!

      鹿七郎耐心聽他講完,便道:「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該去追蛇沽余了……讓她緩過這口氣,可是大不妙。」

      「是極,是極,正事要緊!」蛛猙站起來相送,又巴巴地道:「可有小弟效勞之處?」

      鹿七郎含笑道:「有需要我會通知你。」

      而後對著其餘幾位輕輕一點頭,懸劍而走。

      那姿態實在瀟灑,生平難見。

      主賓都走了,余者也無停留的道理,紛紛告辭離席,頃刻絲竹停,宴席散。

      獨蛛家兄妹作為主宴者,在此收尾。

      說「兄妹」其實不太恰當。血脈稀薄的蛛猙,並沒有資格被稱作蛛蘭若的兄長,所謂的蛛家大少,不過是臉上貼金。除非他能在百歲之前拿到王號,在太古皇城的天命玉牒上錄下姓名,如此才有獲賜天妖嫡血的可能。不然他永遠無法跟蛛蘭若平起平坐。

      「你說,他們之中,誰會去爭蛇沽余身上的好處?」

      侍者樂伎也盡散了。

      向來外示天真的蛛蘭若,此刻坐在主位上,臉上已是沒有絲毫表情。而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儀。

      她的聲音也高高在上,不復溫柔。

      坐在次席的蛛猙,此時卻是慢吞吞地為自己倒酒,同樣不復輕浮,嘴裡道:「真正能蠢到被羽信幾句話引動的,無非是猿夢極和犬熙華。猿夢極色厲而膽薄,想爭又不敢大爭,應該只是蜻蜓點水,試試便算。反倒犬熙華陰狠有餘,惡膽包天,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覺得他會做出什麼事情?」蛛蘭若問。

      「這我可猜不著。」蛛猙笑道:「殿下應該更清楚才對。畢竟他家才有一個犬熙載,為紅顏一笑,一去不復返了!」

      焚骨成煙的犬熙載,定然不會想到,生時一呼百應、萬眾矚目的他,死後只是一樁殘羹冷炙時的笑談。

      滿座高朋朱門臭,孤墳冷落雜草稠!
      蛛蘭若又問:「伱覺得犬熙載的事情,會和他有關嗎?」

      蛛猙微醺地嗅著酒香:「我只能說,他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不是他做的,我無法判斷。畢竟堂堂真妖犬應陽親臨,都沒查出結果來。我哪有那個本事?」

      「你已經很有本事。那些個酒囊飯袋,誰能及你?」蛛蘭若認真說道:「若非生在蛛家,若非血脈不足,你當不輸於我。但即便如此,你也封王可期。些許此前坎坷,都為往後一馬平川,我期待早點叫你一聲……兄長。」

      蛛猙肅容:「我一定努力,當不負殿下此言。」

      蛛蘭若鼓勵地點點頭,才又問道:「羽家那件事,你查得怎麼樣了?」

      蛛猙放下酒盞,認真回道:「為免驚了他們,我跟得很謹慎。所以目前對於最終藏寶地點,還不是很明確。但我可以保證,神霄秘藏一旦開啟,我們比羽家最多遲上十息。」

      若是猿夢極他們還未走,聽得此言,只怕要跳將起來。

      羽族傳奇強者羽禎,年輕時候的封號,便是「神霄王」!
      再聯繫到羽信的天生銀翅,以及素來自詡的「小羽禎」,這神霄秘藏是什麼級別的機緣,也就可想而知。

      對於蛛猙的謹慎,蛛蘭若表示認同:「寧可遲一些,冒些風險,也不要叫雞飛蛋打。」

      「雞飛蛋打?」蛛猙嗤笑:「他們也配?要我來說,人族有個風俗習慣是殺年豬,咱們也差不多等到了這個時候。」

      「話是如此,但有時候天意難測。」蛛蘭若黛眉微蹙:「就像今天這一宴,實在不該擺。本是探囊取物的事情,現在又多了鹿七郎這個攪局者,平添幾分風險來。」

      蛛猙亦是皺眉:「殿下覺得,鹿七郎也有所察覺?」

      「他的天生靈覺太恐怖了,一入天息荒原,便感應機緣。」蛛蘭若嘆道:「再加上靈感王的名號,讓羽信這蠢貨亂了陣腳,剛才竟自泄根底。鹿七郎何等聰慧,怎會不察?」

      羽信有什麼必要點一句蛇沽余身上有隱秘?
      如果他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說出來得罪鹿七郎。

      如果他是個蠢貨,他只會憋在心裡悄悄行動。

      偏偏他在兩者之間,不夠聰明,又不夠愚蠢!自己又身懷隱秘,被靈感王那一句故意試探的「機緣」給嚇到了,主動給出反應,想要轉移視線。

      卻不知鹿七郎答應蛛猙的宴請,在席間主動談及機緣,為自己的靈覺投石問路,等的就是反應!
      可惜的是,蛛蘭若也是直到現在,才想得明白。

      事先若知鹿七郎的靈覺已經對神霄秘藏有所感應,她絕不會讓羽信參宴,甚至根本不會讓蛛猙來這一出對鹿七郎的觀察。

      在觀察目標的同時也在被目標觀察,作為地主的他們本該占據上風,得到更多有用信息。但因為羽信的愚蠢,她們在飛雲樓的這一宴,顯然是擺虧了。

      蛛猙想了想,依然保持了自信:「就算鹿七郎的靈覺有所感應,也因為羽信,而確定了一點什麼。但他必然不會知道具體的信息,對神霄秘藏肯定沒有足夠的準備……他爭不過我們。」

      蛛蘭若微笑:「這正是我心中所想。讓他攪局,吸走更多注意力,也未嘗不可。咱們只是要控制力度,不要引來神香鹿家的大部隊。」

      蛛猙低頭:「我明白。」

      等他再抬起頭來,蛛蘭若已然消失了蹤影。

      「兄長……兄長。」

      他看著杯盞中酒液的漣漪,喃喃重複了兩聲,忍不住嘆道:「儘管知道這只是你御下的手段,我聽在心裡,還是很受用啊。」

      ……

      ……

      傳教猿老西,授業豬大力,訓斥柴阿四。

      又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龍虎參確實是不錯,一根下肚,偉大古神的血氣都恢復許多。柴阿四用了些龍虎參須,效果也很好。

      真是兩全其美。

      只可惜猿小青身家不豐,掏空她老爹的私房錢,也送不來第二根。

      至於叫她去掏猿老西的全部身家,那屬實也沒有必要。畢竟猿老西的,也是偉大古神的。

      這就叫私庫掏得,公庫掏不得。

      藏身於空茫茫的鏡中世界,一藏就是幾個月,又不能全身心投入修行中,須得時刻保持警惕……那種孤獨和寂寞,能把人逼瘋。

      就像牢獄裡最有威懾力的懲罰之一,就是關禁閉。

      但姜望心志堅定,根本不會為此所擾。

      此刻他拿著一支筆,正在紙上寫寫畫畫。

      這陣子的調查多少有些結果,有些消息本就是擺在明面上的,只是一般的妖族不會去關注。

      他先寫下三個勢力——黑蓮寺、神香鹿家、天息蛛家。

      又寫下角色——黑蓮寺神秘妖王,天榜新王鹿七郎,天妖蛛懿、真妖蛛弦。

      再寫下事件——黑蓮寺傳教法堂遭毀,靈感王鹿七郎萬里逐殺赤月王蛇沽余,覆蓋三域的金陽台無限制武鬥會。

      想了想,又添上「猿家」、「犬家」、「羽家」,以及「羽信、猿夢極追求蛛蘭若」,「犬熙華替代犬熙載」,「真妖犬應陽因犬熙載失蹤事,與猿家、羽家乃至蛛家產生齟齬。」

      他自知不是重玄勝,沒有那種一眼窺破關鍵的智慧。便用這種法子,寫出線索,慢慢勾勒靈感。

      這樣一看,他在近期風起雲湧的摩雲城裡,所攪動的波瀾清晰可見。

      若非是他,犬熙華何以上位?犬應陽又怎會自萬里之外的照雲峰趕來摩雲城?黑蓮寺的傳教事業也應該正紅火才是。

      如說天意如水,那麼漣漪有跡可循,反卷回來的波濤應從何路,也不是不能夠預判……

      姜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對天意的認知愈見深刻。

      雖然有時候所知越多,所惑越多,未知越多,但畢竟於自己的修行,是一種前進。

      正思考間,忽然心有所感。

      姜望瞬間頓筆,換劍在手。

      謹慎地觀察鏡子外,便發現——

      一個面帶微笑、體態纖柔的女妖,浮地而行,不知從何處竄進房間裡,忽地往床底一卷,蜷成極小的一團。

      呼吸消失,血液靜流,氣息就此沉寂。

      整個過程不染纖塵、不留痕跡、無聲無息。

      姜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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